没办法啊,这可是皇帝啊。
难道真绝后不成?
他走神间好像又看见杨琼带着杨家老小,要来把他吊起来打……
无论沈帝师如何想,心里确实是做好了皇帝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准备;
这种事说急却又急不得。
一次不行就劝两次,一天不行就劝一年,总得劝到姜孚动摇的那一天。
出他意料的是,姜孚眼中的笑意一点也不曾减去,反而更盛。
好像对这个问题的出现早有准备,又早有对策。
这素来听话的好学生抬起手,牢牢捉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将手收回去。
硬生生固定了两人之间这个极亲密,却又极纯净的动作。
“朕不要!”
阔别六年,再加上姜孚懂事修了帝王术以前的几年,这还是沈帝师第一次再听这学生孩童撒娇般的强调。
还用上“朕”字了,头疼啊……
不在他人面前,姜孚竟显出些孩子气来。
他搓了搓帝师的手腕,接着欢欣道:
“我一向觉得,既然心有所属了,就不该再去招惹别的人。”
“管我是平民,是王侯,还是皇帝呢?”
“父皇总说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弄了一后宫的人。”
“我看母后和秦娘娘也都过的不顺心,不遂意呀……”
沈厌卿压住表情崩坏的冲动。
怎么还卖上惨了???
怎么还卖上惨了!!!
谁教的???
谁教的!!!
皇帝童年不顺,十年不得见生母,这事向来没人敢提。
此时他也不敢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一类的废话,在这等重量加码下只敢顺着毛捋。
“是,但或许……”
“不€€€€朕以为,不会有人比老师对我更好了。”
姜孚得意道,眼睛笑得只剩弯弯一道缝。
这平日里都面无表情的帝王,现下竟笑得灿烂得几乎要发出光来。
“我很早很早就想通了,老师却今日才问。”
“我既不需要妻子,也不需要子嗣。”
“皇兄皇弟们有那么多孩子,随便挑一个来即位也就是了。”
“何必找人来打扰我们呢?老师?”
沈厌卿知道他是在试图用“随便挑”这种玩笑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仍然忍不住暗暗咬牙:
想这么远?
这怎么劝???
他是临时披甲上阵,姜孚可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做了不知多久准备。
罢了,罢了。
孩子还年轻,总有一天能想通的,不急于这一时……
姜孚见他眉头松下来,知道老师是不会再说他了,得寸进尺攀上去覆住捧住自己脸的双手。
“今晚让我睡在这吧?”
皇帝下了朝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一直在狂批折子抢进度。
“€€€€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您讲故事,我听着。”
“驻景说文州有另一番天地,我不能去,就要烦您讲给我听啦。”
第53章
王尚书最近过的不太好。
自上次在御书房和兵部余桓吵输了, 又被小皇帝点出他报上来作为凭据的账目有些差错,他就好像矮了那边一头。
“湘州白卯河,清洲锦背江的河堤工事, 若是我没记错,似乎去年年底就验收了?”
“虽然那时也近腊月了, 可是算在今年的开支里总归不太合适……”
“不过这也只是我浅薄的推测而已。王爱卿或有其他考虑?”
小皇帝语气平和, 也不见要动怒的意思。
王€€背后的汗却是瞬间就下来了。
他多提这几项, 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凑凑数显得声势壮些。
哪知他贯口似的连着背出几十条,小皇帝竟能揪出唯二的那两个小小的点, 提出来问他。
而且又没有说要降罪,只是做了个试探的态度。
但他却是瞬间明白,圣人的立场已经定了。
这笔钱,就是把其他几部的经费都盘剥一遍,也不得不抠出来给兵部了。
也怪他太平日子过久了, 竟缺心眼到去忽悠皇帝。
虽然即使他不犯这个错误也未必会吵赢,但是被陛下这么一点,实在是太过丢面子。
若不是对面是余桓那个实心眼的,不知道害人,他当时的窘况早被精心刻画传抄不知几百几千回了。
阳春二月,正是御史台文兴勃发的时节……
这群疯子自六年前失了一个沈少傅,再没找到一个势大到值得集全台之力弹劾的。
因此也没了团结的精神,各自为营, 自找主题, 渐渐分出了好几派去:
专挑大事, 挑拨各部关系,唯恐天下不乱的;
盯住细节, 连谁上朝腰带没系好官帽没戴正都要奏上一本的;
听说甚至还有封笔不写,潜心编纂《弹叔颐集》续集的……
每每听到最后这个离谱的,王€€都有种吐血的冲动:
你们御史台不是向来打着“朝廷不养闲人”的旗号到处喷人吗!
怎么自己窝里养起废物来了!!!
奈何圣人到底还是每日要看这群人呈上去的折子,读一读他们写的那些够直接把人骂死的文字,再从其中挑些幸运儿点一点……
举朝上下,目前还没有不识好歹到敢去得罪这堆人的。
王尚书那天出了御书房,托安芰找了个地方,扯着余尚书算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帐。
国库其实并不算太缺钱,这些年休养生息,积累的很是殷实。
但王尚书在十年前那一遭里滚过刀山火海,为了稳住情况险些把老命都断送在奉德十五年。
实在是吓怕了,终于养成了这么个拿头也要省钱的毛病。
看见有人伸手就冷眼相对,听见有人谈钱就咬牙切齿。
要不是为了朝廷的面子,他都恨不得在衣服上打八十个补丁,以劝导同僚们都要竭尽全力勤俭清廉,不要给国库多添麻烦。
作为替上面管账的,倒是让人放心;
但作为给下面批钱的,就导致了其他人无穷无尽的糟心。
毕竟若不是站在圣人那个位置,有对下面情况一览无余的机会的话;
寻常人都很难在这位胡子半白的老头猛然抽出一把算盘,念念有词几千字的账开始算这算那的时候保证绝对理性。
再维持逻辑清明,找到机会反驳。
但若说王尚书面对北夷的风险始终不松口是不通人情,又有些太苛刻了。
€€€€说一千道一万,户部管的是国家的钱。
国家的钱花哪去,怎么花,还是要皇帝拍板。
皇帝不开口,就算把他吊起来打,他也不敢漏一个铜子儿出去;
哪能说听见哪困难了,他就热心凑上去,拿国库的钱送人情?
要真是糊涂到那个地步,王尚书也没办法在这个位置稳稳当当待上十几年。
离了御书房,在私底下,交流就方便了不少。
小皇帝年纪再小,看着再好说话,那也是圣人。
盯着他们,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
装腔作势也好,打王八拳也好;
看着是僵持不下,可是这件事提出来这么久,毕竟还是没有重蹈奉德十五年的覆辙。
兵部户部拉拉扯扯归拉拉扯扯,没别人好信儿往里掺合;
经过事儿的都把自己手底下的年轻人管严实了,捆在谁敢多嘴就打断谁的腿。
惠亲王提议北伐的那一次,可是开国后先帝贬官的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