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第67章

他余光中见到那玉佩落在地上,跌的粉碎。

于是他尽最后的力气出剑,却只捅进沈厌卿肩胛。

周围人被这巨变惊到,空气竟凝滞了刹那。

梁上伏着的人终于肯落下来,落雨一般,形如鬼魅;

他们扒开侍读周围的人,阻止他们将武器刺的更深。

沈厌卿仍与姜十佩僵持着,维持着刺入的动作不变,好像要看着对方彻底闭眼才肯安心。

他全身上下皆是血色模糊,将本就张扬的红衣染得更红。

在这能将人逼疯的剧痛之下,他居然还是笑着的。

只不过这笑容再不谦和柔婉了,充斥着种飞蛾扑火般的癫狂,好像此时正被无比的兴奋和幸福淹没。

€€€€他可没想着要活着回去。

他抽回剑,高高举起,扬声道:

“惠王护驾有功,加封亲王,从者皆封赏€€€€!”

谁还敢信他的话呢?

沈侍读二十余年来只说过这一次谎,就将他的信誉都败光了。

他不是个书生,也不是什么平民出身€€€€光看那出手的决绝就能知道,他在此前已经练过了不知多少年。

他是个鬼,伏在七皇子身边,整日装着温润,骗过了所有人。

可他赢了,所以谁敢不信呢?

有人放下武器,任人领了去,最后依然难逃惨死的结局;

有人拼杀到底,终于被碎成尸块,砍走了头颅€€€€沈侍读吩咐过的,每个人都要用首级作证来数清。

暗卫中的领头找紧机会,从一片混乱中将未来的帝师捞了出去。

那一日殿中流的血,越过门槛往外溢出去,淋淋漓漓由高至下打透了数十级台阶。

新帝登基前,刷洗了一两个月才彻底洗净。

而未来的帝师未曾摆过威风就转进幕后,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几月才睁开眼。

……

如今只剩下一个问题。

……

“为什么姜十佩不知道您会武呢?”

姜孚望着他的老师,似乎越过衣服的布料,他又能看见那些可怖的疤痕。

这整个圈套看起来荒谬又真实,但只要用心看过,就能发现那个破局点:

倘若早有人知道沈厌卿有武功在身,那么就不会让他轻易走到惠王面前。

沈厌卿也因此不可能独身上前,说那些话骗取惠王的信任。

姜孚也记得,在他做皇子时,老师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

沈厌卿低头看着那滴几经易主的玉,良久叹了一口气:

“因为明子礼不曾告诉过他。”

第51章

姜孚很快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不知怎的, 他此时竟有些同情那个曾经试图闯宫夺位的三哥。

秦贵妃所生的三皇子,风光了一世,背地里却是这样的惨淡。

连他最为信任最为亲近的门客都如此对他……

姜孚垂下眼, 指腹在帝师的手背上轻轻擦过。

“我比他要幸运。”

他的老师一直是全心全意向着他的,帮他挡住了所有风雨, 从未有一刻背过身去。

沈厌卿哽了一下, 还是接了这句话。

“嗯。”

“但……明子礼也只是迫不得已。”

……

做最风光的皇子的属下, 自然就可以做最风光的门客。

明子礼在一众蜉蝣卿中,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他从惠王那接过其母家的影响势力,又帮着惠王处理在他身上押宝的朝臣关系。

最为辉煌之时, 在这位首席门客手中,可以说是掌握了仅次于皇帝的权力也不为过。

姜十佩和姜孚一样,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叫猜疑。

只将到手的东西都分给他,与他一同分担或是享用。

而明子礼也从未让自己的主子失望过,兢兢业业, 从无二心。

唯独在沈厌卿这件事上除外。

或者说,明子礼向惠王隐瞒的是每一位蜉蝣卿都有武功在身的事实。

这是很严重的背叛,当然也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惠王最终死于蜉蝣卿沈叔颐之手。

蜉蝣卿这件事,向来不能挑明。

但提醒自己的主子小心其他皇子身边的人,告知他谁有武功在身,并不算什么难的事情。

凭惠王对他的信任,明子礼甚至不需要捏造什么消息或是证据,仅仅说一句话就能让惠王信服。

这样简单容易的事情, 明子礼偏偏不做, 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故意隐瞒。

这样一件荒唐又渗着血的事情, 实际上表明的是先帝的态度:

蜉蝣卿这个组织,除了辅佐各自所认主的皇子之外;

每一个人, 都是一把用来杀死惠王的刀。

惠王并不是一定要死。

他是位优秀的皇位继承人,无论是品德还是能力都对得起这个描述。

但他背后秦家滔天的势力,几十年来折磨得先帝日日提心吊胆,痛不欲生。

先帝也就不得不对这个儿子设下最高的提防。

惠王想要活着,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条件:

明子礼活着,且在他身边。

这位二十二岁时就与惠王相识的门客首席,身上背负的是比其他蜉蝣卿沉重数十倍的责任。

他必须要将自己磨砺成最锋锐的那把刀,才能挡住其他同门对他主子的虎视眈眈;

他也必须要有最忠诚的心和最强的能力,才能控制住惠王母家对权力对惠王的侵蚀。

他确实做到了。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站在姜十佩身边,操控好那些势力,维护好他们两个,姜十佩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如果他死了呢?

“傍身护卫的客卿死了,皇子又岂能孑然独存?”

奉德十三年姜采薇死前所下的定论,终于是一语成谶。

而且应在姜十佩身上,比其他皇子身上都更加快,更加急。

明子礼不能违抗,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作为先帝插在惠王身边的棋子,代表着皇权对皇子的辖制;

而秦家也并不像表面那样的本分,始终在试图借着分与惠王的势力插手进来。

倘若惠王继承大统,却没有明子礼这死忠于皇家的蜉蝣卿在侧,三年之内秦姓外戚必成大患。

秦家能把惠王托举上去,自然也能够把他拖下来。

沈厌卿始终在想:

是不是为了这一点,师兄最后才要不顾一切反扑,背叛前主试图刺杀先帝和贵妃呢?

他必须要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因为只有他留下来,惠王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明子礼一生都在这样的抉择之中挣扎。

他全心全意地辅佐惠王,却始终瞒着那个要命的问题;

他以绝世的武艺贴身护卫着惠王,却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拦同门最后对其性命的收割。

蜉蝣卿为的都是一件事€€€€为了自己的主子,也为了这社稷。

明子礼作为天家的奴仆,不能坐视江山改姓;

作为惠王的门客,不能在其注定将来被外戚废弃的境况下袖手。

这矛盾无解地缠绕了惠王二十二年,最后成就了他的对手们给他的致命一击。

因为在先帝眼中,仅在作为外戚的自觉的这一点上,他亲手扶起的杨家就比盛名绵延八百年的秦家强了成千上万倍。

这不是偶然,这是杨金风、杨琼及杨戎生两代人算计的结果。

为了保全自家,也为了更长远的利益,甚至可以说是真的掺了一点对先帝的忠心、对这大楚天下的责任感。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