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大人怎么就脑子抽了那一下呢?
他一转头,看见白蓉镜和林椿已经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祈祷上了。
……
奉德十五年,先帝正春秋鼎盛,谁也猜不到四年后就要改元。
惠王彼时十八岁,势力相当的大,其背后的母家铁了心要托他上去当皇储。
毕竟其年龄合适,才华又无人能比。
大皇子已出家去了,二皇子成天窝在府里和妻妾弹曲作乐,不见什么出息。
这么一数,三皇子惠王实在是不二人选。
可是,前头虽没人挡着了,后面还有些小的碍眼。
尤其是杨家的贵妃,虽然合门避宠,地位却十分稳固。
其子姜孚早早称王立府,尚是不晓事的年纪,但暗地里的支持者也不少€€€€
未来的新圣人,当年的七皇子,因此就这么被盯上,无知无觉中渡了一劫。
现在都知道说,圣人是有上天庇佑,不会为小人所危。可是亲身历过的都清楚,那一遭到底有多惊心动魄。
……
起先只是一条不起眼的情报,无声无息地递到了御案上。
内容是说,北边似有动作,有平民受到了侵扰。
这种消息常有。
一般来说,要是圣人闲着,就点一点管边防的人;若是没空,就这么放过去了。
反正无论如何,下面总会管好的,不出大事就行。
接下来二十几天里,类似的消息又不断报上来,频率超过了往常。
先帝抬了抬眼皮,不甚在意。
边境另有别的消息线,都未见异常,明面上的只是个流程,自可以不用管。
但两月之后,兵部职方司郎中竟在朝堂上直接提及此事。
他姿态做的很低,却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做了些慷慨之词,煽起一众人应和:
该打呀!
怎么不该打呢!
边境的百姓苦哇!
哪儿的人都有,一时竟看不出是谁起的头。
奉德年间的臣子本就比如今剽悍些,阳刚之气颇盛,没说几句,竟已有人挽袖子要振臂呼号了。
先帝紧急把脸拉下来,命令下一部上奏,把此事糊弄了过去。
回去一查,暗线依然没有回报异动,说边防正常得很。
先帝此时就已经生疑,怀疑有人背后动了手脚。
一般来说他更相信直达皇宫的那条消息线,因为受到的干扰更少;但事关重大,他就不得不多小心些。
十五年三月,某几支暗卫被抽出调往北方边境,作为特使进行调查。
与此同时,京城地下也开始了一场盘查,务求揪出问题所在。
京城和边境,情报对不齐,到底是哪一边儿出了问题?
先帝充满自信,事情做的不疾不徐,但雪球一滚起来,很快就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消息漫出朝堂,流到民间,又引起一场风波。
有些人激愤难耐,高呼大楚岂容外族侵犯,说一定要把鞑子再赶得更远些;
有些人担心要打仗,做起许多准备,互相谣传闹的人心惶惶,险些把粮价拉上去。
户部王尚书当年掉了许多头发,抓着所有下属连宿大夜的加班,左调右调,才把物价勉强按住,没闹起来。
然而这边按下,那边就起。
越传越离奇,到最后谁也没个准信儿,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境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传的那么夸张?
奏有事的折子仍在上,称没事的折子也在和其对着冲。
说该加兵作防的和说不该的分成了两派,天天早朝上明着暗着互怼,指责对方有害于朝廷。
本该是严肃的军国大事,竟变成了一场口水仗。一时间弹劾政敌的折子满天飞,朝局也动荡起来。
先帝猛催自己派出去的暗卫,但得到的结论都是尚不清楚。
只能保证边境暂时不会起事。看密信里的意思,那边的人好像也一头雾水。
什么手段都用了,可是找不到由头。
向上报告异常的人已经找到,但细查只是例行公事,汇集了消息实话实说,没有京城里说的那么危险。
所以特使们正顺着传信的渠道摸着往上,关卡太多,进度不快。
先帝急了,兵部急了,都急了。
正值此时,发生了一件巧合的事。
现在想来,巧合的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惠王门下的一个小门客,沐休踏青时遇到了一对父女。
这二人来自北地,上京来正是因为€€€€
家园被外族所毁,不得已逃难至此。
第43章
这个门客在三皇子门下挂着, 并做了一个小官。
见此不平事,他第一反应是核对二人户籍。
这一对父女是逃难出来,无有路引过所。
父亲三十四岁, 小女儿九岁,称其母亲被鞑子掳去, 生死不明;家里的宅地也都被烧了抢了, 失去了生计。
报了官, 但同样遭遇的人太多,未能得到安抚,只好往南边来逃。
自河水未化时就出发, 一路颠沛流离,不认道路,只往繁华处讨饭,不想来到了京城。
身份辨明之前,也不能随意定为流民;这二人无处可去, 急需一个地方收留。
门客不敢自己私下安置,于是向上报请。
消息传到惠王首席门客明子礼那里,一度被按住了几天。
据说是明首席在与惠王殿下认真探讨是否压下此事,期间还争吵了几次。
最后的结果是,惠王不仅用自己名下的宅子安排了住处,还亲自探望这二人,毫无皇子的架子。
听闻他们说起背井离乡的经历,竟当场落下泪来。
录着户籍的黄册一正几副, 最先发现的小官本是想写信给原籍验证。
惠王却用自己皇子的身份直接向先帝请求, 要求查阅全国总库。
先帝:…………
也罢, 就看看下面到底要搞什么鬼。
这一套漏洞百出的说辞,他不信自己最得意的儿子看不出来问题。
核对过后, 发现这一中年男子确实如其所言,属于北境茂州黄坎儿县,丧妻鳏居。
但却查不到那个小女孩儿。
男子解释道:
自己十年前确实丧了发妻,但后又续弦,生下这一个女儿。
本就因为北境人烟稀少,事多常乱,出生时没来得及登上。
又因着才九岁,没赶上十年前的全国重录。
先帝开国元年,录过一次全国的户籍。
念及万民初定,流动变迁较快,遂奉德五年时特加一次再录,此后就定为十年一次了。
今年户部本就忙着张罗此事,又要为打仗的谣言操心物价,上上下下都忙的一个头两个大。
据说王尚书因压力过大,夜半梦游时竟攀树倒挂,折了树枝怪叫要捅死暗中传谣那人。
这小姑娘方九岁,卡的倒是正正好好。
不过,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实是个大家都清楚,但谁也不愿挑明的事情:
女子录籍本就简略,极容易被忽视;再加上有些贫苦的,吃不上饭时就卖儿鬻女,卖不出就丢了弃了,且常挑女孩儿先下手;某些未开化的地方,还有溺杀女婴的习惯……
这一番折腾下来,许多人家都刻意“忘记”给女儿登记入户,免得往后变动麻烦。
下级的衙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教化嘛,是个漫长的过程,哪能靠强抓逼迫呢?
户部荆中和荆侍郎倒是年年上奏要求重视此事,说若规章不作改动,必会养成隐患。
可惜重要的事实在太多,先帝重视不过来了,一直没理。
瞒报人口本该杖责六十,但这流民一路过来,早消瘦得皮包骨头,眼眶深凹,谁看了也不忍心再罚。
且彼时彼刻,朝廷上下还是更重视边地实际的情况。
先帝不召见,却有许多人几十年未发过半分半毫的爱民如子之心突然蓬**来,争先恐后去见这二人。
听他们一遍遍讲几月中的见闻,随后都学惠王的模样,洒几滴泪,再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