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方国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又……我又听人说时勉与霍总您认识,我想这不是顺手的事吗?何必搞外人那套,考来考去,面试那么多轮,那孩子踏实,会做人,读书又好,自己人也用着放心不是?明天一起吃个饭,您见了就知道,一定喜欢的。”
自己的亲生骨肉舍得下毒手打,不相干的亲戚倒是一口一个好。
霍峻听完冷笑一声,眸中暗流涌动,目光不屑地低声骂了一句。
“谁告诉你的。”霍仲山淡淡开口。
方国鸿一愣,“什么?”
“我说,”霍仲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我和方时勉认识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方国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得,他不甚在意道:“祝泽啊,你肯定认识吧,你们两家关系不是很近吗,那孩子现在也有出息,开公司呢自己,当初住我们家隔壁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孩子长大错不了……”
祝泽这小人。
“你配当爹吗?”霍峻实在按捺不住,“你tm还是个人吗?说你是畜生,都算爷抬举……算了,跟你这种玩意说话老子嫌恶心。”
方国鸿被这样粗俗直白的辱骂唬得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想骂回去又顾忌着他是霍家人,于是把目光落到霍仲山身上。
霍仲山波澜不惊,从容与他对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霍峻的失礼。
摆明了要袒护自家人。
方国鸿没办法,只能拼老命挤出张笑脸来,“时勉真的是自己摔的,他现在在里面抢救,我肯定也心痛啊。”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霍峻冷笑一声,十分不屑。
要不是方时勉,他这种人想见他,连他公司大门都进不去。
方国鸿白着脸低声解释。
霍峻却丝毫听不下去,转身找了远点的位置坐下,看着那盏手术中的灯牌发怔。
这些话说完,霍仲山朝一旁忍耐已久的张婵点点头,退开一步礼貌让出距离。
方国鸿这时才注意到张婵,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心虚。
张婵大步走到方国鸿面前,哐哐就是两耳光,把方国鸿直接扇懵在原地,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当众扇过耳光的,这算的他人生中最屈辱的时刻,他难堪地朝霍仲山看了一眼,见男人并没有朝这边看的意思才低声骂,“你疯啦!”
“你才疯了!”张婵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了那三儿,把我儿子打进医院抢救,以前你不要我去工作,把我逼疯,现在你都和时勉断绝关系了,还找他给你办事!方国鸿,你怎么那么恶心那么贱!”
张婵现在已经摆脱了那段黑暗的过去,有了健康的生活、工作、感情。
她的确不希望方时勉和前夫来打扰她的新生,可她也见不得方国鸿这畜生为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把孩子害成这样。
方国鸿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气得话都讲不出来,心里得龌龊被明晃晃地摆出来,他何时被人这样侮辱过,但此时他又确实有愧,不占理,只能恨声道:“你打他打得少了吗!啊?”
“我是因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让我丢了工作,只能仰仗你鼻息过日子,你让那些人给我泼脏水,让我不敢出去见人,天天说时勉不聪明给你丢人,我能怎么办!你要是不在外面胡搞,我会发疯?隔壁那女人天天明嘲暗讽,你为我说过一句话吗?孩子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吗!”张婵本来就是极要强的个性,越说越恨,双手猛地掐在方国鸿脖子上,“老畜生,杀了你!”
方国鸿被掐的眼冒金星,推搡半天,一把推开张婵,“闹够了没,疯子!”
张婵确实又发病了,她从包里哆哆嗦嗦抓了一把药塞进嘴里。
她恨毒了方国鸿,毁了她的前半生,大脑变得混沌,她爬起来,想起抢救室里的人还留着那畜生一半的血,顿觉恶心,恨不得父子一起死干净了才好,她恨所有打扰她新生的人。
“全部都去死。”张婵把药丢进包里,拢了下头发,转身走了,她有她的人生,她再也不会陷在泥地里去了。
她不想一直都当疯子。
方国鸿这会儿气息不稳,心里其实大概已经知道事情办不成了,却还是重新挂了笑脸,“霍总见笑,那女人有精神病,之前就查出来的,说得话都是臆想出来的疯话。”
霍仲山毫无波动地看完这场闹剧,眉宇间是捉摸不透的幽深,他轻描淡写地问:“听说方院长还在大学就职?”
听不出情绪的问句却覆盖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看不出喜怒的男人散发出令人发怵的气场。
方国鸿不解其意,却没由来的胆寒。
第37章
身上很重, 似乎一直都在往下坠落,时而会忽然停住。
胸口被塞满了透明的云,每一口呼吸都很费力, 他索性就憋着气,耳边朦胧地传来尖锐的报警。
好吵,吵得耳朵很痛,身上也痛,到处都在痛。
为什么会那么痛?
是关不紧的门, 空荡荡的锁, 是旧伤叠新伤,是泪水和哀求,是惊醒的噩梦与无尽的恐惧。
变成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埋藏在梦魇深处。
在某个瞬间,方时勉感觉自己彻底停止了坠落。
他坐起来, 看见自己蹲在那个小土包上,于是坐在原地开始挖土, 很勤恳很认真地挖。
土壤挖开, 他看见自己在地藏殿的长明灯被风雨吹的明明灭灭, 安果师兄顶着雨走近,护住了那飘渺的火苗。
他又继续往下挖,看见很多白衣服的人在围着他, 对他伸手,一直在说话,他认真去听却听不清楚。
他摊开手, 看见自己的手掌变成没有边缘的,像是出租屋的窗户里面的世界,他变成了模糊的人。
外面的颜色都渗透进他的身体。
他挖到一层水, 水把他身上浇的冰凉,霍仲山很凶的从水里出来,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诉他,“我会把这里变成游乐场。”
方时勉哭得说不出话,抽抽嗒嗒地颤栗,他想说:“不要。”
想说:“求求你,这是我的家,我想有个家。”
“你说过我可以对你许愿。”
“我只想有个家。”
可是很奇怪,发不出声音,说话的功能好像丧失了,似乎他从来都不会说话,只会哭,只会发抖求饶。
他看着霍仲山,有点委屈,想叫他不要对他很凶,因为他害怕。
他想流眼泪,想和他求饶,叫他放过他,因为他们或许是好朋友。
可是他还没说话,霍仲山就狠狠抱住他,怀抱里的温度是他很熟悉的,宽大修长的手掌在他脊背上轻轻拍着,用低低的嗓音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别哭,不要哭。”
方时勉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停止哭泣,他听见霍仲山在和他讲话,很温柔地帮他把衣服上的扣子扣好,他说:“不要害怕我,我会保护你。”
“离我近一点吧。”
刹那间,身上传来的疼感突然就清晰起来。
眼前似乎有一团白光,他想伸手去摸却抬不动手,白光越来越弱了,方时勉很着急,于是很用力地去看那到底是什么。
眼睛睁开的那瞬间,白光消失了。
视线聚焦,是霍仲山沉静的面孔。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片刻后沉默起身按了病床前面的呼叫器。
方时勉在看见霍仲山时,混乱的记忆被剥离开,脉络变得清晰起来,给他一种无法言喻的很微妙的感觉。
他在大火里把霍仲山救出来,而霍仲山又在那寒冷的雨天把他重新带回人间。
医生和护士进来,把被子掀开看了伤口愈合情况,又做了许多检查,他们一直在说话,方时勉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确实没死成。
还活着,在活人的世界活着。
医生出去之后,霍峻走到方时勉身边慢悠悠坐下,手支在病床上,不怀好意地吓唬人:“蠢兔子,你惨了。”
方时勉歪了下头,表情困惑。
霍峻倏然坐直,表情有些不自然,“别以为用这种眼神看我就能平安无事。”
方时勉张开嘴巴,身上很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声音沙哑,“可以……帮我请个病假吗?”
人没死成,生活就还要继续,他没参加高考,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很不好找工作。
霍峻被打工人的意志震慑,不知道是无语还是佩服,一时半会没说话。
方时勉慢吞吞地说:“无故旷工,扣三天工资,会被离职。”
霍峻一噎,无言以对。
方时勉就越过他往病房里其他地方看,正寻找着,霍峻慢悠悠地开口,“这会儿还敢找我二哥?果然是不怕死的家伙,胆子比天大。”
“谢谢你们救我。”方时勉嘴里说着感谢的话,眼睛里却明晃晃地流露出失落和遗憾。
是没死成的遗憾。
“给你们添麻烦了。”
霍峻听得心里一紧,莫名不是滋味。
“霍峻,你今天没其他事了?”
冷冰冰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霍峻很识相地站起来,为自己尊贵无双的二哥让出王座,并且在识别到这人心情并不美妙时,悠悠叹气道:“有事,怎么会没事呢,公司下午还有个会,先走了。”
说完便拿起床边的西装外套,对着方时勉嘱咐,“好好养病,哥空了再来看你。”
病房的门被关上。
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方时勉和霍仲山两人。
霍仲山把文件随手放到病床旁的矮木柜上,俯身再次检查了方时勉输液的手有没有肿胀,把刚才医生检查时掀开过的被子重新整理平整,这才慢条斯理地坐下,拿过床头柜上的温水,插了吸管递到方时勉唇边。
“你睡了三天,先喝点水,晚点进食。”
按理来说,应该是睡不了那么久的,麻醉师这三天来来回回看过好多遍。
如果不是仪器显示一切正常,伤口也在快速恢复,这位经验丰富的麻醉师真的会以为自己遭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职业危机。
方时勉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最开始喝还不觉得渴,温水滑过喉咙滋润过五脏之后才感觉到体内的干涸,只是喝到一半,霍仲山就把吸管从方时勉嘴里抽出来。
吸管里面的水滴了些出来,流到少年白皙的下颚,又顺着脖颈滚落进南白的病号服里不见踪影。
“歇会,别喝太急。”霍仲山很自然地拿纸巾给方时勉擦,从柔软的嘴唇到领口,很细致,动作也很轻柔,似乎怕把他弄痛。
“已经,干净了。”方时勉有点痒,所以往后缩了一下。
霍仲山神态自若地收回手,将纸丢进垃圾桶。
方时勉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看了霍仲山一眼又一眼,直到男人放下文件抬眸看他,方时勉立刻弯着眉眼,很小声地说,“我歇好了。”
吸管再次被送到嘴边,方时勉这才的吞咽速度比上次要快些,直到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吸干,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吸管,满足地轻哼一声。
霍仲山把杯子放到一边,也没再看文件,视线落在方时勉的脸上,静静凝视片刻才风轻云淡地丢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