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看完了,玉郎好容易遇到个大客,把他买回家当小妾,没想到是跳进另一个火坑,那大客家中五个儿子,各个如狼似虎,流着涎水馋小爹这块嫩肉,新婚当夜,大客暴毙,五个儿子先后闯入洞房……”
沈越冥深吸一口气,放下上卷。
阿潼把下卷给他,他摆手拒绝。
他去桌旁喝水,凌无朝拽他坐下,轻轻抱住他胳膊。
“怎么了?”
“沈郎认真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凌无朝把脑袋往他肩头靠,“沾一沾你身上的书香气。”
沈越冥:“……”
他现在一身不可言说的风尘气。
话本这种东西,最忌讳一不小心看进去,它会影响人一整天的心情。
“凌无朝,”他沉声说,“你一定要强大、有本事,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
“嗯。那沈郎还会在我身边吗?”
沈越冥下意识要说当然会,顿了顿,没说。
凌无朝变得强大、有本事,能安安稳稳当魔皇,他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那他就该想办法回家了。
他一直不说话,凌无朝垂下眼,黑眸中忽地涌上几丝红光,被强行按下,连同那些不择手段的极端想法一起埋进心底。
他永远不会强迫沈郎,他只想要最简单的相爱和陪伴。
可心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只会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和沈郎分离。
沈越冥偷瞄他,察觉他不太对劲,抬手轻捏了下他的脸,“你别不开心。”
他给不了什么承诺,却又不想凌无朝太难过。
阿潼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对面,微笑着感叹,“真是香甜,若我没与锦安定终身,必定找两位饱餐一顿。”
“定终身?”沈越冥从桌上拿了苹果来削,“宁界主,你一个一千多岁的大鬼,跟郑公子二十来岁的凡人定终身,想好了吗?你眨个眼的功夫,他这一生可就过去了。”
阿潼摸摸自己的心,“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
沈越冥视线放到他胸口,“动心了?我跟魔皇昨天看到了你的心,还挺好看,怎么长的?”
“别人送的。”
“谁啊,这么厉害,还能给人送心。”
阿潼手撑下颌对他俩笑,“想从我这儿打探消息,得给些好处啊。”
沈越冥刚好削完了苹果,切下看起来最嫩最甜的一块喂给凌无朝。
阿潼指指他的苹果,“我也想吃。”
“自己削。”
“你不想打探消息了?”
沈越冥切下第二块,仍喂给凌无朝,“宁界主,没猜错的话,你有事求我们魔皇大人。你准备许我们什么好处?”
窗外忽地传来一声怒喝,伴着清脆的巴掌声,“逆子!还不跪下!”
阿潼不回身,指尖一动便打开房门,魔皇二人的位置,恰好将院内景象尽收眼底。
郑锦安左半边脸红肿,脊背挺直跪在地上,郑员外一手拿试卷,一手颤抖着指他,“你分明没变成傻子,你有满腹经纶,只要你参加大考,今科状元非你莫属,你怎么还能说出不考这种话来!”
郑锦安淡声回道:“我有才学在身,父亲知道便好,有诸位先生为你作证,你在外面不会丢人。读书本是出于兴趣,为何非要拼出名次向人证明?”
“没有名次谁认识你!”
“所以父亲让我满屋的书反复读,繁杂的试题每日做,稍有错漏便大发雷霆,甚至……只为了这一考拿下状元。”
他唇角挑起讥讽的笑,“旧朝已灭,一群蠢材涌进假造的金殿,用半生苦读寻求毫无意义的认可……不过是顶着虚名自欺欺人,不愿面对落仙大陆的现实,一辈子不走出状元城,做着加官进爵的美梦。”
郑员外看着瘦弱苍老,打人骂人的力气是真不小,听他这话登时气极,让他露出手心,找先生要了戒尺来抽。
“你懂什么!这是咱们家历来的传统,你祖宗便是旧朝覆灭前的最后一位状元郎,那是何等的荣耀,如今这些野蛮修士比不上分毫!咱们家代代要考状元!不管考得上考不上,你必须得考!考到死为止!”
戒尺生生被打断,伸出的左手皮开肉绽,郑锦安却露出笑意,“父亲被逼着考了一辈子,祖父死的时候,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你……”
郑员外年岁已高,打骂完本就气喘吁吁,被他这一气,直接晕死过去。
仆从七手八脚地把老爷抬走。
郑锦安站起身,院里的先生们接连上来劝他。
“考一考又不会少块肉,郑少爷是状元之才,必然一举夺魁啊。”
“是啊,老夫带过很多学生,你若心里没底,可来与我同住,我没事便考考你,一定对你大有裨益!”
“少爷,我看你卷上这一答,必定把《千秋策》读透了,那我来考考……”
“我先考,我先考!少爷,你这一题……”
郑锦安缓步退出人群,进到了魔皇所在的房间,随着房门关上,他的外形有了一丝微小的变化,头顶长出小型黑角,背后冒出一条细长的黑色尾巴。
沈越冥挑了下眉,“刚觉醒灵田?”
他这模样,完全是一个没进化完全的魔修。
郑锦安回:“五年前。”
“五年?”沈越冥想了想,半是笃定道,“你不修炼。”
跟祝鸢一样,爱当凡人。
郑锦安却摇头,“觉醒灵田的第一天我就开始修炼,但总是走火,毫无精进。”
阿潼这时开口:“我的请求很简单,魔皇大人,锦安要增加寿数,与我长相厮守,他在修炼上必须有进展。我想请你看看,问题出在哪。”
凌无朝跟沈越冥对视一眼,点点头,掌心聚起魔气,向郑锦安伸出手。
查人灵田是辛苦事,更别说郑锦安现在还算凡人,魔皇需得小心翼翼控制魔气,不伤到他尚且弱小的灵田。
“宁界主,”沈越冥这时跟阿潼说话,“聊聊你那颗心,谁送的?”
阿潼怀中带药,正托着郑锦安左手为他上药,闻言回道:“一个帅气的男人。”
沈越冥怀中摸出一张画像,铺展到他眼前,“这么帅?”
阿潼瞥了眼,笑道:“是他,这么看还是很帅啊……”
郑锦安手掌稍稍握紧,开裂的伤口挤压到一起,阿潼惊呼,“别乱动!”随即心疼地为他吹气,再也不看桌上的画像。
“他为什么送你心?据我所知,你们城里的合欢鬼都多了一颗心。”
“是我想要心,那人才联系上我。”
阿潼把腿搭到郑锦安腿上,望着他笑,“那时,我怀疑自己爱上锦安了,特别想要一颗心,体会心动的感觉,便在落仙大陆到处寻找生长心的法子……”
阿潼是千年的合欢鬼,千年贪欢,早厌倦了生活,他不再欣赏美色,不再外出觅食,身体上的欢愉变得麻木无聊,以他的修为,再有一千年不进食也不会死去。
合欢鬼一脉没有心,方便他们逢场作戏,四处寻欢。
他们总善于伪装成寻欢对象的心上人,饱食那一份香甜的情感。
停止进食的第五百年,像每一个寻常的无聊夜晚一样,他倒挂在树上晒月亮,偶尔兴致来了窜出去吓唬一下过路的人。
有一回,他身体留在树上,脖子伸得很长,脑袋探进沿途的一辆马车。
车夫大叫着被吓跑,马车里的人却丝毫不惧,车夫跑了,他不再需要克制,五指灵活熟练地奖励自己。
阿潼许久未进食,见他不怕,又如此可观,舔了舔唇,脑袋凑过去……
沈越冥咳了声,“这么猎奇,就不用细讲了。”
此后郑锦安便日日路过,阿潼常往他马车里钻,得知他连续半年都要去一位严厉的先生家上课,入夜才回家,回家还要背书,压力很大,因此才要在马车上纾解。
“我总是不满足。”郑锦安对他说。
合欢鬼最擅长的就是满足人,可他没料到郑锦安的需求这么大,五百年未曾进食的空虚,仅五个月就被补全,甚至满溢而出。
身体的契合总能快速催化感情,郑锦安为他写了一千首情诗,阿潼飘荡在满纸情话里,第一次品尝到了不一样的香甜。
那不是别人的感情,是独属于他自己的。
“锦安是个很大胆,很不一样的人,他让我感受到进食之外的快乐……他问我要不要接受他,我不满足于只用合欢鬼的天性去感受我们之间的香甜,我想要一颗心,有了心才能有爱的感觉,我要像人一样和他相爱。”
“我在落仙大陆寻找没多久,那个人就找上了我,我本意只想要一颗心,可他很慷慨,要给我全域的合欢鬼各送一颗。”
这颗心运用得好,他们可以变得像人,面色红润,肌肤温暖,懂得爱。
这对很多合欢鬼来说是新鲜的。
那时阿潼正处于热恋,跟所有合欢鬼分享了自己品尝到的不一样的香甜,这让他们发现,交心的恋爱和只有身体上的欢爱完全不同。
少数服从多数,作为界主,阿潼直接下令,每只合欢鬼都要接受这颗新的心脏。
“我说你们城里恋爱脑这么多,原来一有心都跑出去找人谈恋爱了……但这颗心是不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阿潼微微惊诧:“你怎么知道?我这颗还可以,没出过问题,可很多鬼都来和我反映,他们的心在身体里很不舒服。”
他叹气,“我最近也在找这个人,他手下人的技术实在参差不齐,似乎在我们身上试验自己造心安心的本事,很多鬼找我抱怨呢。”
“手下人?”沈越冥疑惑,“他还带了人?”
“是啊,大概五六个追随者。”
这几个追随者都称呼那人为“神”,说话高高在上,让这群合欢鬼感恩戴德,说神为他们创造心脏,神给予他们新生。
提起这个,阿潼不屑哼了声,“你来我往的交易,说的跟他恩赐我们似的,要不是全大陆就他有这本事,那么爱装,我才不找他。”
“他肯定不白帮你,宁界主,他跟你要什么回报?”
阿潼笑笑,不回他,先问魔皇,“锦安怎么样?”
凌无朝感知片刻,说:“灵田被一股外来灵气堵住,致使郑公子修炼出的力量囤积在灵田,无法上升至魔骨,难以生成魔气。”
郑锦安是魔修,力量流通到魔骨才算有用处。
阿潼皱眉,“我不太懂你们人类修者的构造……”
“是父亲,”郑锦安垂眸,“我觉醒灵田之初,他请人为我看,那人手掌覆在我灵田之上,似乎是动了什么手脚,我当时只觉灵田胀痛,并没有多想,这些年修炼始终没有进展,我才开始怀疑。”
凌无朝惊诧,“你父亲为何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