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 第41章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对比聂逍,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粗粝劲儿,不是遗传自父母,跟姐姐也不一样,只能是过早地进入社会,被动获得的。

“哦~明白了。艺术圈的活动确实需要精致一点。”她对发型师说了几句,剪刀在耳后轻巧地游走,“聂逍是个挺不错的人。”

“嗯。”

“我店里经常会有看了他拍的照片找回来的,他还给我介绍了不少时尚圈的人脉。”

“哦,是么。”陈秋持并不知道这些。

“上次去米兰,就是他介绍的,某个品牌的亚太区创意总监。一趟下来可以赚到半年的钱。”

“去做什么?”

“化妆加搭配,有点像私人造型师。”

“是上次你带来我店里喝酒的那个香港人?”

“哎就是他。”

“我以为是你的新男朋友。”

“不算是,他想让我跟他去香港发展,我拒绝了。”

“为什么?不合适?”

“也不是不合适,工作就是工作,我不太喜欢把工作环境里的人发展成个人关系,只能说……先留着看看吧。”

“那你店里的小孩儿怎么样?”

“梁宇?很好啊,什么都肯学,学得也很快,是个聪明人。”

“他也喜欢你?”

“嗯,但我没接受他,年纪太小了。”

“也没拒绝。”

“小孩儿很坦荡,他说不管我接不接受,他的工作都是照常做,这不挺好么?懂事,也识趣。他来找我的时候,梁宇就自己出去,回来也看不出什么不高兴。情商高,我很欣赏他。”

像亲姐弟一样,陈秋持和她聊着各自的感情生活。他一直觉得俞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人,当然也不可能是男的。她恣意生长,在性别的丛林中旁逸斜出,既能在优柔中保持棱角,也能融化任何在她面前的刚硬。

回到店里,俞歆还给他化了一点看不出来的妆,说明天就这样,非常帅,可以直接去演电影的那种帅,临走前还叮嘱说如果自己搞不定头发就去找她。

没想到陈秋持也丝毫不客气,第二天早晨五点就去敲她的门。门开时,他举着发蜡一脸无辜:“真的抓不好。”

俞歆无奈地笑,把他扯到椅子上坐下。

她不施粉黛的样子陈秋持见过,但今天的她没了顾盼生姿的神采,似乎很疲倦。

“对不起啊。”陈秋持突然就冒出了一句。

“啊?什么对不起?”

“……这么早来找你。”

“这算什么,有工作的时候比这起得早。”俞歆嘴角弯起,在镜子里冲他微笑,笑得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要为别的事道歉。”

“别的事?”

“周乘。”

陈秋持不自觉地低下头,又被俞歆的手抓着头发拎起来,被迫直视她。

“你最近一阵子都不敢见我,是因为他吧?”

陈秋持本能地摇头,又犹豫着把头点下去。

“秋持,一码归一码,他犯了罪,是他的选择,跟你没关系。别说我现在对他没感觉,就算我还死心塌地的,也不会记恨你,反而应该感谢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感谢?”

“他本来是要带着老婆孩子跑了,一辈子都不回来的。现在嘛,至少我想见他的时候还能去看一眼,他也跑不了,对吧?”

俞歆在镜子里冲他眨了眨眼,最后捏起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固定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自己看,帅不帅?”

“我一大早把你从歆姐那里接出来,跟婚礼流程似的,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把亲弟弟嫁给我了。”聂逍在车上忍不住频频看向他。

“滚。”陈秋持把座椅往后调了调,闭上眼不想理他。

“不得不说,歆姐真厉害,我男朋友焕然一新。”

他趁着红灯伸手拨弄陈秋持新修剪的鬓角,被笑着拍开。

“想要新的重新找吧,我先回去睡觉了。”

“别呀,我就要这个。”右手顺势覆上他膝盖,“从里到外都特别完美。”

朝霞洒在清晨的高速公路上,陈秋持的脸也映上了红,恍惚想起俞歆替他整理头发时微蹙的眉头€€€€确实和记忆里姐姐送他去车站时的神情重叠在了一起。

近两小时的车程后,他们驶入一家商场停车场。作品展设在顶楼的美术馆,周末的商场人很多,他们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车位,刚想倒进去,一辆车突然从斜后方冲出来,一头扎进车位。

聂逍还没说什么,便有一位穿制服的保安一路小跑过来。陈秋持无意间瞥见后视镜,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他曾经梦到过许维好几次,无疑都是噩梦。梦里的他似乎是死了,但又没死透,还会动,尤其是靠近时,他会突然睁开眼,嘴里一边冒着血一边说:“陈秋持,好久不见。”或者是另一种影像,他看不见许维的脸,只有腰部以下格外清晰,没有血,只有干瘪的两个东西,阴森森的声音环绕着他:“陈秋持,好看吗?”

此刻,这个活生生的噩梦就站在三米开外,正专注地指挥那辆抢车位的车。

刚停稳,陈秋持就猛地推开车门冲了出去。他在商场宽敞漂亮的洗手间里弯着腰干呕,他没吃早餐,空荡荡的胃痉挛着,喉咙里泛起一阵阵酸苦的灼烧感。很奇怪,从前他对这个人只有纯粹的恨,而现在,却加了些畏惧,不知道这畏惧是从哪儿来,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狼狈,和下意识的逃避。

他把头抵在聂逍的肩膀上,无声地掉眼泪。聂逍明显僵住了,但最终什么都没问,只紧握住他的手。那串长年温润的手串此刻冷得像冰,寒意顺着脉搏渗进他的身体里。

“如果心情不好,就不去了,咱们回俞湾。”聂逍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水,陈秋持直起腰,深吸一口气,胡乱擦了一把脸,摇头道:“没事,我可以。”

聂逍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抹他的眼角:“好,你说可以我信你,但如果真的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进了会场,聂逍显然是个备受瞩目的,一群同学围过来,尽管陈秋持的手被他紧紧牵着,依次介绍给自己的老师同学,可他还是觉得茫然。他甚至感觉自己回到了者也上班,对很多人点头微笑寒暄客套,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许维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晃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该对这种人心生怜悯,怎么就突然心软了。

聂逍被老师叫走,陈秋持就彻彻底底成了槛外人,无知即无畏,反而比刚才更坦荡。他在每幅画前都停留一会儿,能看懂的就多停留片刻,看不懂的便放任思绪自由活动。直到冯译端着香槟过来搭话。

他说起大学时候的事,聂逍有一次上油画课,一只猫突然闯进画室,打翻了东西,同学们的惊叫吓到了那只猫,猫一路狂奔,整个画室翻天覆地,最后是聂逍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接近它,抓住那只猫时,一人一猫都是五彩斑斓的。

陈秋持笑起来,也自在起来。顺着冯译的话聊者也的装修,聊起欧洲美术史,聊新古典主义和中世纪的宗教元素。

冯译赞叹:“陈老板对艺术很有见解啊。”

正巧这时,聂逍回来了,陈秋持望向他:“我其实不懂,都是他教的。”

过了一阵子,者也重新开业,陈设也有了不同。原先一味是硬朗尖锐,现在用木工板翻新的墙面,多了些线条和几何图案,挂了几幅油画,聂逍说是为了配合那盏壁灯,整个空间都尽量贴近新古典主义的风格,被俞立航调侃说是艺术家改行做装修,为了一碟醋包了一大锅饺子。

陈秋持瞥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咱们这家店开业就这样,总有审美疲劳吧,搞个‘重装升级’活动不好么。”

“对对对,老板您说得对!”俞立航故意拖长声调,“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说‘别搞这么复杂,越简单越好’的,现在心态不一样了,柔情似水了,要追求艺术了,又要线条了,优雅了,啧啧啧……”

“你给我滚!”陈秋持笑着骂道,见俞广乐从厨房出来,他说,“哦对了,咱们也该招人了,一两个正式员工,你俩留意着。”

俞广乐问:“崔叔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俞立航偷瞄着陈秋持的侧脸,欲言又止。

陈秋持说:“他……年纪大了,不想被送别,怕心里难受。”

就在这时,门口风铃清脆作响,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我可以应聘吗?”

第58章

自从陈钟泠回来并表示不走了,聂逍便发现他的男朋友变成了另一个人,简直可以用活泼可爱来形容,让他欣喜却又有点诡异。他熟悉不苟言笑的陈秋持,敏感坚韧的陈秋持,唯独想不到,陈秋持还有无限接近单纯幼稚的一面。

这或许是他的人生尚未经历过风浪之前的少年模样。

他让姐姐住在自己房间,自己搬到俞铠那屋,然后任性又霸道地替姐姐规划未来,描述着如何一起经营者也,带着她从湾北逛到湾南,街头走到街尾,展示着姐姐回来了,他最亲密的家人终于在身边了。

当然,这些都是他在办公室看到的,他刻意没去找陈秋持,给他留出和姐姐独处的空间,却又耐不住想念,下了班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对岸。

见陈秋持笑吟吟地站在吧台,聂逍直接上前拉住他的手:“我饿了€€€€”

还没等他再撒个娇,陈秋持便倏地抽回自己的手,有些仓皇地后退一步,抬头望向楼梯。

陈钟泠正款款而下,米色大衣,黑色手包,妆容精致,优雅而倨傲。

“那个……”陈秋持抿了抿嘴,指着俞立航,“我马上出去一趟,您有什么需要跟他说。”

“好的陈老板,您忙。”聂逍相当配合地做出了客气疏离的样子。

半分钟之后,收到一条微信:“对不起啊,她刚回来,我想慢慢跟她说,如果她接受这件事,再正式带你见她,可以吗?”

这是陈老板难得一见的示弱,他笑笑,故意回了一个委屈表情,又加了一句:“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会给你丢脸?”

回复来得急促:“当然不是!你那么帅那么好,又温柔又体贴,还才华横溢,我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么完美的人是我的!”

那么平静的人,连标点符号都横冲直撞的,他能打出这句溢美之词,显然已倾尽全力。想着陈秋持可能要去开车,聂逍没再继续逗他,回了句晚上聊,结束了对话。

陈秋持没有开车,他带着陈钟泠走进地铁站,耐心地教她在手机上绑定交通卡,演示如何进站出站,又一步步帮她设置好移动支付,还特意提前在小程序上点好奶茶咖啡,到了店里直接取走。

十年未归,陈钟泠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家乡以及家乡的生活方式了。陈秋持则在一旁絮絮叨叨,似乎将千言万语都积攒到了现在,就等她回来讲给她听。

讲得正热闹时,陈钟泠突然侧过头,轻轻巧巧地问:“这些天,我住你房间,你男朋友住哪?”

“他自己有房€€€€”陈秋持下意识回答,话到一半却猛地顿住。

陈钟泠莞尔:“不想告诉姐姐吗?”

“也……不是。”

“怕我不接受他?”

“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语气温和,“只要是正经恋爱,不乱来,就很好。”

“嗯,是很正经。”陈秋持没想到这件事顺利到如此地步,自嘲地笑,又忍不住问,“哎你怎么知道?立航说的?”

“你鞋柜里有两种码数的鞋子。”

“哦。”

雨是在他们回家的半途突然落下的。

两人被困在地铁站出口,玻璃屋顶隔绝了雨水,但雨滴拍打出清晰的噼里啪啦声,感觉几乎要砸在身上。

“听说……周乘出事了?”陈钟泠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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