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最大的桂花树开了花,整条湾北街都是甜丝丝的香。陈秋持不喜欢,说腻,也很看不惯俞立航每到这时候就往酒里拼命加桂花糖浆,“想€€死谁么?”他皱眉。
“中秋赏桂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俞立航振振有词。
“不是赏月么?”陈秋持反问。
“看这天气,月是赏不起来了。”
这场雨已经下了一个星期,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中秋节势必要在潮湿中度过了。不过聂逍的宣传工作似乎很有成效,他联络了几家跟传统艺术相关的店铺,把文化体验包装成核心卖点,邀请留学生分享中秋习俗,再通过社交平台扩散,借着免签政策,甚至鼓动他们呼朋引伴来玩。景区还专门开通了直达大学城的专线大巴。一时间,网上铺天盖地全是营销文案:“在异乡找不到月亮?来俞湾领一块故乡的月光”,“汉服免费用!中秋大片换免费门票”……
工作顺风顺水,唯独陈秋持偶尔像个不解风情的AI ,困扰着聂逍。比如宣传稿里提到“有情人的圆满”,陈秋持说:“那是属于家人的日子,怎么就跟情侣有关系呢。随便什么节都能过成情人节,太多了就不值钱了。”
聂逍也不恼,反而笑着接话:“不是所有人都能回家过节,有情的地方就是家。”
“太牵强了,没这个必要。”
“我恨不得天天跟你过节,别说牵强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牵来,包括天上的月亮。”
陈秋持瞥了他一眼:“这个词儿略微有点老气又土气,下次别说了。”
中秋节当天下午,景区六周年答谢酒会如期举行。
周乘到场时,神色如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门口跟林主任和聂逍谈笑风生,唯独站在一旁的陈秋持暗自绷紧了神经。
这次,跟着周乘的男孩又换了一个,显然和上次那个唯唯诺诺的不一样,这是个有些傲气的,眉眼冷峻,表情冷淡。他自称是集团总助,但陈秋持知道,周乘的秘书和助理都是他的心腹,不可能换人,这位大概是不好糊弄,许了个虚职,本质上和从前那些并无区别。
陈秋持走到角落,不动声色地旁观。
聂逍作为活动总负责人,全场最忙的就是他。宾客有事找他,媒体采访找他,偶尔还被林主任拽去和领导们客套。周乘端着酒杯踱过来,虚伪地夸赞:“没想到咱们这个小景区,活动搞得还挺像样的。”
林主任笑着:“那是,我们小聂策划有想法,外宣也做得漂亮。”
周乘目光转向聂逍,故作好奇:“你是学艺术的吧?”
“对,本硕都在美院。”
“难得啊,一个学艺术的还能把市场营销玩得这么溜。”
“知识是互通的,学历到了某个层面,也就具备了相应的能力。”聂逍微笑,“周总您识人无数,肯定比我更懂。”
周乘摆摆手:“不不不,我不行,我没有你们那么高的学问。不过我觉得,读书太多也有局限性,很多事情做不来的。”
“博学于文,行己有耻,只要不违背道德和法律的事,都可以尝试,不用拘泥于学什么专业,您说是吧?”
“对对。”周乘敷衍地点头,突然伸手在男孩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男孩手一抖,半杯红酒全泼在了袖口。
“别闹!”男孩猛地推开他。
聂逍适时递上湿巾,他没接,只瞪着周乘:“都怪你,擦不掉了都。”
周乘满脸笑意,却反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他下手重,男孩踉跄了一下,捂着脸,眼睛迅速的红了,恨恨地看他,但那貌似愤恨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虚弱和惊惧。
场面有些尴尬,周围都是有头脸的体面人,此刻却默契地别开视线。聂逍只能解围道:“需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吗?”
“需要去吗?”周乘温柔地抚上他红肿的脸,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不,不用。”男孩眼里噙着泪,脸上却堆着笑,陈秋持看见,他藏在背后的手正不受控地发抖。
好在酒会喧嚣,转眼间便没人在意了。觥筹交错间,周乘一半的时间都自己喝,另外一些不想给面子的,直接把酒灌进小助理的嘴里,那男孩看着酒量并不好,却也不拒绝,依旧陪着笑,白着脸,一杯一杯老老实实喝下去。
陈秋持冷眼看着,心里却没有脸上那么静,尤其是看见周乘靠近聂逍的时候。周乘的狠辣他是见过的,而聂逍谈笑自若,应对进退分外得体,可陈秋持比谁都清楚,那副温润皮囊下藏着的,是寸步不让的硬骨头。
酒会结束,到了傍晚,雨停了,只是天还阴着。聂逍和者也众人吃过晚餐,一边接电话一边上楼。
不多时,陈秋持也跟着上了楼。聂逍似乎专注着讲电话,没注意到他,回过神,似乎吓了一跳,随即把电话挂了。 “是方遥,问我回不回家。”他解释道。
“过节当天问?他是想让你回家还是不想让你回家?”
聂逍略有些尴尬:“呃……他也忙,不在国内,刚从欧洲飞到多哈。”
陈秋持没想过问他的家事,走到阳台边,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这么多人,如果天气好一点这个活动就完美了。”
“不就是月亮么,早给你准备好了。”聂逍抬手看了眼手表,指着大榕树的方向,“那边。”
人群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陈秋持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榕树旁,一轮圆月缓缓浮现,比真实的月亮稍大,很是醒目,但并不夸张,表面的环形山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能观察到光影的细微变化。
“全息投影做出来的,还原度不错吧?”聂逍脸上难掩得意。
小时候,俞湾的夜晚是能看到银河的。陈秋持记得,夏天的晚上,他和姐姐常常和爸爸挤在一张藤椅上,他们望着天,讲各种和星星有关的故事,如今抬头,夜空只剩几颗寂寥的星,而此刻,这轮人造的满月却近得几乎触手可及,有一股暖热在他心里流淌开来。
陈秋持喃喃道:“你说的居然是真的。”
聂逍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问:“还嫌我土吗?”
“太好看,有点不好意思嫌弃了。”陈秋持顿了顿,“哎,你这算是公费谈恋爱么?”
“不算,这是品牌营销。”他指了指楼下无数台举起的手机,“现在这个气氛,明天网上的反馈应该差不了。”
“这么好的创意,没提前宣传有点可惜了。”
“本来就是plan B。天气这种事儿谁说得准呢,万一天晴了,真的月亮不比这个强?”
“这个可以乱真。”
“也就是拍照好看。赏月的日子没有月,总是有点遗憾的。”
“你们学艺术的,都有点儿完美主义吗?”
“当然!”聂逍侧头看他,“要不我为什么爱你。”
陈秋持没接话,只定定地望着他,而这双眼里倏然而生的,是聂逍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又补了一句:“上次说得不够正式,陈秋持,我爱你。”
第48章
中秋傍晚的民宿屋顶,是女生们的聚会。
俞一亭家的修缮工程刚刚开工,被陈秋持安顿在民宿。安安原本有自己的房间,只是她身体不好,又被赵家夫妻养得娇惯,一直跟妈妈睡不愿意分开,倒让俞一亭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这些日子她帮着打理民宿,接送安安上学放学,相处起来像个贴心的小姨。
赵衍特意给她们准备好分量不多但种类齐全的小食,又从隔壁者也端来各种各样好喝的小甜酒,都是清亮的颜色,很适合拍照。
聂逍的仿真月亮亮起来的时候,俞一亭突然怔住,月光在她眼里碎了,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她慌忙去擦,俞歆递过来纸巾,用她那把微微低沉、包容柔软的嗓音说:“俞湾就是你家,我就是你亲姐姐。”
泪痕未干,俞一亭却破涕为笑。赵静莹晃着酒杯打趣:“这话跟我昨天说的一模一样。”
俞歆不服气:“喂,我们俩都姓俞,当然我是亲姐姐了!”
“那好吧,让给你,我当她妈妈,反正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多一个也没区别。”
俞歆假装嗔怒,目光潋滟地斜了她一眼:“怎么还有顺杆儿占便宜的。”随即撒娇似的依偎过去,“那我不管,我也认下,妈妈你过年要给我包红包哦。”
赵静莹哈哈笑着,一手搂着她一手搂着俞一亭:“是啦是啦,都有,女儿们都有!”
安安手里握着一小瓶牛奶,不明就里地打量这两个又哭又笑的超龄姐姐。
没人注意到,周乘在酒会结束之后并没有走,他来到者也楼下,远远看着陈秋持的身影,犹豫着是否该上去再谈一次。那片月光太亮,亮得他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背后贴近,手臂环住陈秋持的腰,他微微仰头,靠在那人肩上€€€€是聂逍。聂逍低头吻他,陈秋持偏头躲开,说下面都是人,聂逍却不管不顾,将他搂得更紧,两人一步一趋地挪进屋,顺手拉上窗帘。
周乘站在原地,指节攥得发白,怒火灼烧着理智。他拨通电话,沉默几秒,叹了口气,最终颓丧地问:“想好了?确定要跟他在一起?”
“确定。”
“我等了你那么多年。”
“我没让你等,我一直都说不可能接受你。”
“呵!真他妈是个白眼狼!”
陈秋持没再回应,默默挂断电话,他想,或许这段纠缠多年的关系,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那天的月亮,陈秋持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幸好曾经有它,才让那些暗沉的夜,眼里都有窗边的月光。
陈秋持留给聂逍的衣柜和抽屉很快就被填满了,可他只在这儿住了两天,便不再住了。 €€€€他们俩有几个小时的时差,就算再小心,早晨的闹钟也会把陈秋持叫醒。让他接着睡也不睡,也不起,也不说话,就裹着被子盯着聂逍看,看他起床洗漱穿衣服,婉转流连,用他那双勾人的眼睛。
问他看什么,他说好看,这回答总让聂逍忍不住俯身跟他腻在一起。直到发现陈秋持到了晚上满脸倦意,不太舒服似的倚着墙拧着眉头,他才说要回自己家住。
陈秋持没反对,只说好,聂逍这才意识到他对自己的一切都说好。
这天上午,他开完一个短会,看着陈秋持起床,看他楼上楼下地忙活,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你好好工作行么别看我。”
聂逍失笑,回复道:“你怎么知道我看你?”
“我晃到门口你看门口,走到楼上你看楼上,我要是老林早敲你脑袋了。”
“想看看你今天心情好不好。”
“还行,怎么了?”
“你说国庆假期忙过之后咱俩出去玩的,给你带了点东西。”
午饭之前,聂逍悄悄溜上楼,将一个袋子塞进陈秋持怀里。陈秋持拆开一看,脸色骤变,眼尾一挑嗔怒道:“这一大堆什么油什么膏什么凝胶什么湿巾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亏你还自称是‘正经人’?”
聂逍侧躺在他身边,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他的衣角:“这不叫不正经,我只是比你略有经验罢了。”
陈秋持索性将袋子一倒,瓶瓶罐罐散落在床上。他随手拈起一支细长的管子,习惯性翻看标签:“‘含医用玻尿酸’?玻尿酸不是护肤品吗?用在这里……”他抬头,眼神纯粹得近乎天真,还带了点挑衅的意味,“那你给我详细说说,这些都是怎么用的?”
聂逍被他坦然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得耳根发热,却更激起他心底隐秘的兴奋,他把人搂过来,鼻尖轻轻地蹭他的脸,陈秋持痒得直躲,聂逍没让他躲开,凑近他耳边,用气声说:“让你……更顺利地接纳我。”
他手臂忽的一沉,陈秋持的眼角泛起淡淡的红,胸膛起伏得厉害。他把手放上去,立刻引来一阵战栗,正当他觉得好玩时,楼下传来俞立航喊他们吃饭的声音,陈秋持刚要应答,他便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怀里这个人是湿润的甜,手上还推拒着,一条腿已经不自觉地缠上了他的腰,他的身体被这一点点暖热蔓延开来,也膨胀起来,可他却在陈秋持呼吸有点乱的时候停下,温柔地抚过他绷紧的脊背:“别着急,慢慢来,先去吃饭。”
餐桌上,聂逍半趴在桌上不动筷子。
俞立航看了看他:“你胃疼啊?”
“没有。”他否认,在桌下捏了捏陈秋持的手,歪着头看他。
始作俑者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更有趣了。
午饭快吃完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俞广乐一见来人,立刻撂下筷子就要往后院躲。
“俞师傅€€€€”女孩脆生生地叫住了他。
俞广乐重重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聂逍和陈秋持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又默契地低下头吃饭,耳朵却都支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