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 第14章

陈秋持说:“是挺烦人的,怎么结婚当天还能吵成这样呢?”

“你是没见过,还有在婚礼现场闹起来的呢,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本来我想着赶紧化完让他们走了算了,结果那姑娘说话太难听了,我?勾搭那种货色?切,没见过世面。”

陈秋持无奈地说:“确实,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恶意。”

“不过他俩确实天生一对,这婚结得可太好了,免得出去祸害别人。”

“如果还没结婚就一地鸡毛,以后日子该怎么过啊,还不如不结。”陈秋持说。

“是啊,我看过那么多女孩子最美最快乐的一天,现在觉得也不过如此。”

“歆姐,”陈秋持突然试探着问,“你和我姐有联系么?”

俞歆朝他粲然一笑:“你为什么会想到我?”

“随便问问,因为我觉得,如果她想和俞湾有联系,很有可能会找你。”

“就因为我们俩是同学?”她摇摇头,语气疏离,“其实我和你姐姐,上学那会儿,还真说不上关系好。”

陈秋持打趣道:“因为魔镜也评选不出来你们俩谁是最美那个?”

俞歆笑起来,好像早晨一场闹剧没给她带来任何困扰似的:“她跟我其实是两种人,她是班长,她要强,每天争分夺秒地学习,摆平班里一切麻烦事儿。我不一样,学习呢,维持中等水平就行,每天就想着怎么在老师和家长眼皮底下谈恋爱。分了班之后,就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嗯,她是这样的。”

“我们俩除了家住得近之外,没别的共同点,根本不算是很好的朋友,更何况高中那几年太叛逆了,完全瞧不上这种人,我那会儿觉得她假仗义,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管这么多不累么?”

“但她出了事先去找了你,她心里认定你是朋友。”

“怎么你还吃醋?我和她和周乘,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性格不一样,但情分在。虽然后来各忙各的,越来越不熟,真有事的时候,还是知道谁可以依靠。”她挑了一下眉,故意逗陈秋持似的,“你忘了么,你差不多是我们三个一起带大的。”

因着早晨起太早,陈秋持的白天昏昏沉沉,下午,民宿老板赵衍来找他,说妻子有事回老家了,他需要去趟工商局,让女儿在店里待会儿。陈秋持欣然答应,带着安安用俞立航的奶油做冰淇淋。

“暑假这么久,你想不想幼儿园啊?”陈秋持一边搅蛋清一边问。

安安摇头:“不想。”

“为什么呀?不想去跟小朋友们玩吗?”

“家里更好玩,有妍妍姐姐和乐乐哥哥,还有然然姐姐每天都给我不一样的零食,聂逍哥哥教我画画,我喜欢放暑假,暑假不要起早早。”

“暑假那么好啊,那开学了咱也不去了。”

“那不行。”安安立刻拒绝,看来还是个很讲原则的小朋友,她四下张望,问道:“秋持,猫猫怎么还没回来啊?”

“你想找她玩啊,她最近考上公务员了,在对面上班。”

“那你叫她下班回来陪我玩好吗?”

“走,现在就给你叫去!”

陈秋持刚踏上桥,便看到对面二楼窗户探出一颗小脑袋,弓起身子,显然是刚睡醒,张着大嘴打呵欠。安安很兴奋,指着楼上喊:“虎子快下来,快来一起玩!”虎子似乎很听她的话,两步跳下,跑到女孩身边,在她伸出的手上来回来去地蹭,乖巧得毫无底线。

“陈老板。”聂逍在二楼喊了一声,“她刚吃了一整个罐头,可能晚上吃不下多少粮了。”

陈秋持点头:“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替她付伙食费了。”

“不用啊,我们是朋友。”

“哦,所以你只是请朋友吃顿饭€€€€”陈秋持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追着小猫跑的女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奔跑过去抱起安安,那张刚才还笑着的小脸此刻毫无血色,呼吸仿佛被钳住一般,急促却无力,嘴唇也以惊人的速度泛起了一层青紫,那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陈秋持跪在地上,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第21章

“陈老板,上车!”

聂逍将车稳稳停在陈秋持身旁,声音短促果决。

这时,一位老人穿过人群,冷静地指挥道:“你们先走,别耽搁,我马上联系交警协调。”

聂逍看了他一眼,心头一动€€€€这人眼熟得很,肯定不止一次见过。老人面相严肃,法令纹很深,眉宇间集聚着锐利和坚硬,但此刻聂逍没时间多想,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迅速而平稳地驶了出去。

刚到高架入口,身后骤然响起警笛声,一辆警用摩托车裹挟着风追了上来,交警迅速做出手势示意跟随聂逍紧咬其后,呼啸疾驰,不多时便抵达儿童医院急诊,赵衍和医生们早已候在门口。

等在抢救室门口,陈秋持惶惶不安,脑子里冒出了五百种可能性,每一种最终都会指向不好的结果,他甚至开始构思自己用什么样的死法才能弥补,却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弥补不了。

他想起赵衍夫妻刚来俞湾时的模样,似乎刚从一段伤痛中挣扎出来,整个家都郁郁寡欢。有一次赵静莹去医院,意外遇到感染病例,和门诊病人一起被隔离,恰巧福利院的护理员带着安安看病,他们就这样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孩子。

安安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夫妻俩的生活,他们乐观开朗,重获新生。

陈秋持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安安,她才刚学会走路,话还说不清楚,却抓着他的袖子冲他笑,叫他“呀呀”。他一向不喜欢小孩,却被这个小姑娘的笑容瞬间俘虏。

他紧握住父亲送的手串,笃信它拥有某种神力,在心里对它说:“让她好起来,我愿意用自己换。”

所幸经过抢救,安安的病情很快稳定下来,转到了观察病房。赵衍让他们先回去,陈秋持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聂逍的联系方式。

他拿出手机,发现一条短信€€€€这年头,除了银行,已经很少有人给自己发短信了。

“陈老板,我去急诊没找到你们,车停在B3的五号电梯口,H011位。”

陈秋持下楼找到车,打开门坐进去,才发觉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全身冰冷。

“安安怎么样了?”聂逍问。

“已经没事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抖,他握住手串,一颗一颗地拨弄。突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又迅速松开,这一点宽慰和串珠一样,光滑温热,像冬天里捧在手心的,温度恰好的水。

隔了一阵子,陈秋持才开口:“谢谢你啊,医生都说送来得及时,问题不大。”

“后怕吗?”聂逍问。

“嗯。特别怕失去她。”

“你很喜欢她。”

“我是她干爹,虽然她从来都不叫我干爹,她都直接叫我名字。”

“为什么?”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好朋友之间就是要叫名字。”

“听说赵哥他们原本也不是这儿的居民,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甚至安安认我做干爹之前,都没说过几句话。我们这儿有个习俗,小孩子体弱多病的话,最好找个身体好的年轻人,认干爹或者干妈。不过有种迷信说法,说被认的那个人会折寿。他们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听见了,就直接说我可以,如果他们不嫌弃的话。”

“你不信这个?”

“我信,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活那么久,如果寿命真的能分出去,给安安也挺好。”

“你之前说的,那个‘十分钟之后就死了’的人生态度,我不太懂。”

“意外什么时候都有,我想要的状态是没什么遗憾。活着就好好活,死了也不可惜。”

“哦,明白了。”

正聊着,陈秋持手机响了。

“赵哥说让我们先走,不然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一起等吧,我没什么事儿。”

突然想起那条短信,陈秋持问:“你们管委会,每个商户的手机号都有么?”

聂逍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你的电话,我是在陈小虎的牌子上看见的。”

陈秋持失笑:“陈小虎?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唉,要不是那个孽畜,可能安安也不会发病。”

“这事儿哪能怪她,意外来的。”

是啊,是意外,可陈秋持总想找个可以怪罪的载体,不能怪人,只能怪猫。

“话说,遇上这样的事,你怎么这么冷静?”他问。

聂逍的笑容不见了:“我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所以很熟悉流程。”

陈秋持注视着他,停车场的灯透过车窗,给他的脸蒙上蓝灰色的图层,显得格外落寞。

“那次,是我外婆,脑梗,吃着饭呢,筷子突然掉了,嘴里正在嚼着的菜一点一点往外漏,说不出话。我那年高二,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按理说应该打120的,结果我背起她就往我妈车上跑,开出小区才想起来。”

“想起来应该报警?”

“想起来我没有驾照。”

“啊?”陈秋持哭笑不得。

“我当时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直接冲着交警喊救命,他看见我后座上的人,就在前面开道,带我去了医院,可能因为我当时已经这么高了,他也没怀疑我年龄,还帮我把车停好,我外婆因为抢救及时,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嗯,确实应该打120的。”

“不过事后我想了一下,120的车开过来,和我开到医院,用的时间差不多,那医院的抢救条件比救护车上的,应该会好一些。”

“也有道理。”

沉默了一阵,聂逍问:“所以陈老板说,人生没遗憾,应该是不怕死的对吧?”

“以前也怕过,现在是不怎么怕了。”

“以前是多久以前?”

“上小学之前吧。”

“哈哈。”

“我妈死了之后,我就不怕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要这么尴尬。”见聂逍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所适从,陈秋持微笑道,“我希望我死了之后,能把还可以再次利用的器官捐出去,剩下的给医学院,千万不要给我化妆摆在花丛里,太吓人了。”

“那是最后的告别。”

“我理解的告别,不是那样的,应该就是在这样的楼里,彼此握着手,说总有一天会再见,而不是在殡仪馆的大厅里,那个时候明明就已经说不了再见了不是吗?而且,在心里留下那样的影像太残忍了。哎你家有相册这个东西么?”

聂逍点头。

“我家有一本单独的相册,里面全是我妈,从最开始小时候的黑白照,到后来有彩色的,最后是很多葬礼照片,有一张就是她躺在花丛里。那本相册,我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到最后封面都给我翻掉了。”

“太想她了是么?”

“不能说太想,因为当时年纪小,屁都不懂,到十几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葬礼那部分的照片,可能算是一种脱敏疗法吧,反复回顾,让自己不那么难受。所以现在想她的时候,一闭上眼,就是花丛里那个样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吧?我妈妈明明不是那样的,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居然就是那个眼睛紧闭,脸涂得很白,嘴巴和两腮又特别红的样子。”

聂逍垂着眼,说不出什么话,陈秋持看见他近乎难过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又给他一个笑容:“你说说看,是不是还不如没有那场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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