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凡的转折,也是在所有问题大爆发,完全无力时,方奇妙给他出的主意。
“你跑吧。”
方奇妙在剧本里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看你都累。为什么要管那么多人,你还有自己的生活吗?你跑出去十天半个月,谁都别联系,回来就会发现一件事。”
“地球离了你照样转。”
说这话的末尾,两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接了个吻。
一个是早已渴望挣脱的灵魂,一个是始终不羁放荡的灵魂,在那一刻,达成了奇异的共鸣。
于是李凡真的跑了。
他把手机卡扔掉,什么都没带,对谁也没说,包括方奇妙,就这么突然的消失了。
李凡消失了四个月零三天。
在这期间,他的母亲病情恶化,半夜上厕所的时候摔断了盆骨;妻子产后抑郁加剧,丈夫的失踪让她崩溃,自杀未遂;而方奇妙没能拒绝已经分手的混混男友,被诱哄着接触了毒品。
李凡在消失的四个月里也并不自由。
起初两个月他确实感到很轻松,可这轻松很快就转变为焦虑——他开始思念一切,他发现他根本没办法真正摆脱生活的牢笼,那些桎梏着让他喘不过气的责任,恰恰也是供给他生命的养分。
没有人能不受束缚的生活,只要有了牵绊,兼带的酸甜苦辣便都不可避免。
一地鸡毛是真的,乐趣也是真的。他的性格让他无法放弃责任,这一发现让李凡痛苦又安心。
在李凡准备回归家庭的前一晚,方奇妙找到了他。
两人并肩躺在李凡租赁的木舟上,望着都市里早已难见的银河,说了一整晚的话。方奇妙事无巨细地跟李凡汇报了这三个月的变化。
——李凡的老妈虽然摔断了盆骨,但老太太恢复还可以,还很神奇地一跤摔好了先前的老病;姐姐自杀未遂后大哭了一场,醒悟过来自己轻易放弃生命多么愚蠢,现在已经恢复了生气;李凡儿子的幼儿园申请,也阴差阳错的捡漏了人家的名额,都解决了。
“我说什么来着,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只要没有真正走错路。”
方奇妙闭口不谈自己的事。
李凡没有看出异样,只觉得方奇妙瘦得惊人,但开朗,乐观,喋喋不休,眼神纯净,一改最初相识的样子,像是长大了。
这一变化让他很开心,有种一切都在变好的快乐感。
天色蒙蒙亮,李凡急切地催促方奇妙上岸,跟他一起回家。
“我困了。”
方奇妙没动,脸色像天际的鱼肚白,苍白到雾蒙蒙的。
“你先回去吧,这里真挺舒服的,我要在这睡一觉。”
“会着凉的。”李凡说。
“那你抱我一下。”方奇妙笑着看他。
李凡踢了方奇妙一脚,没再管这个放纵惯了的妻弟,转身上岸。
那句“会着凉的”,与没有给予的拥抱,便是李凡和方奇妙的最后一面。
方奇妙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然后在小船上割腕,将胳膊泡进河水里。
随着太阳跃起普照万物,他懒洋洋地抬起另一只胳膊挡在眼上,嘴角受委屈一样缓缓瘪了下去。
方奇妙的遗书发送到李凡手机里时,他正坐在回家的火车上。
遗书很短,只有一句话:你是个很无聊的人,但挺幸运的。
“没了。”
俞悄看到最后一句,将纸页来回掀了三四次,发了半天愣。
“怎么不骂了?”叶幸司等着他的反应。
“这还咋骂。”俞悄吸溜一下鼻子,“比我以为的那种结局好得多。”
叶幸司笑一下。
“左槊还是左槊啊……”感慨到一半,俞悄猛地住了口,转头瞅着叶幸司。
“又怎么了。”叶幸司问。
“那你如果拿到这个角色,”俞悄神色复杂,“岂不是要跟好几个男的亲嘴啊?”
叶幸司一脸无聊地看着他。
“你还得当众打飞机。”俞悄朝他那个部位瞄,“哦豁。”
“有病。”叶幸司转身走了。
“演你那混混男友的是谁啊?”俞悄已经把叶幸司代入进方奇妙了,追着问,“什么时候去试镜?”
“收拾东西。”叶幸司一件衣服飞到他脸上,说出发就出发。
完整的故事让俞悄对《半地鸡毛》不再排斥,虽然方奇妙的死让他伤感,可他还蛮喜欢这种遗憾的结尾。
关键是戏份出乎意料的还挺多。积极地催促叶幸司争取角色。
左槊现在定居香港,他没像林二部和程立方那样,声势浩大地组织试镜会。
俞悄不知道是拍电影的规矩和拍电视不同,还是左槊有自己的想法——他给叶幸司的试镜地址,直接就是他在香港的家。
是家不是工作室,这消息还是从瞿承衍口中知道的。
瞿承衍这人是真厚道,得知叶幸司要来试镜了,他还专门推出来半天时间,亲自开车来接人。
“送佛送到思一嘛。”
瞿承衍在他的生态圈里显得自在很多,普通话也更加灾难,《天王》那几个月练出来的口语,全还给剧本了。
“我推荐的幸司,当然邀把你引兼锅去。不过槊哥会直接给你他家里的地址,我还蛮意外的。”
“他家?”俞悄坐在后排,立马扒着前座紧张起来,“他的取向会不会……”
“不会。”叶幸司和瞿承衍异口同声。
“你俩这么清楚?”俞悄疑惑地瞅瞅两人。
瞿承衍应该也有点意外,扫了眼叶幸司,但是很有分寸地没多问,只笑道:“反正细锅好机会,我觉得你蛮合细的,要加油哦。”
说着,他还拍了拍叶幸司的肩。
叶幸司从下了飞机就没多说话,对瞿承衍道了声谢,隔着墨镜瞅窗外的街景。
左槊家在一片明星社区,俞悄知道这里,据说很多大腕都在这里有房产。
进小区时他勾着脑袋瞅了半天,很遗憾偶遇了零个人。
车库保安已经就位,举着小牌子示意瞿承衍往里停。
俞悄下车瞅瞅一地库的名车,在心里“啧”一声,跟着两人直接进了旁边的电梯。
和左槊现实中的第一次见面,跟俞悄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电梯直升二楼,开门就是一整片海景落地窗,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浴袍擦着脑袋走出来,看不清面容,他从毛巾缝隙里瞥了眼叶幸司,嘴角几乎没有幅度的牵了一下:“太胖。”
叶幸司还胖?
俞悄眼珠子差点飞出去。
不是大哥你谁啊!
“我不会减吗。”叶幸司的语气更不客气。
俞悄吓一跳,连忙扯他。
“哎呀,自己的侄几。”瞿承衍熟门熟路的换拖鞋,“辣么久没见,槊哥别介么冷淡。”
“谁?!”
俞悄发出被门夹了一样的动静,将三人的目光一齐吸引过来。
第59章
中年男人的视线从毛巾缝隙间射过来,像小左飞刀,上下审视了俞悄两眼。
看清楚他的正脸,俞悄才敢确定,这人就是左槊。
这些做演员的都有一点很神奇的共性,就是演员现实中往往比二维平面里的五官更加深邃,但荧幕里那一眼就能认出的强烈个人风格,却被奇妙的淡化了。
或者说,是现实中真正遇见时,让人不敢直接将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个闻名世界、中外影坛响当当的人物,影帝左槊联系在一起。
眼前的左槊也许是因为刚洗完澡,没有化妆,比俞悄印象中的左槊要显老一些。
可并不是那种苍老。
他目光锐利,穿成这样随随便便的也半分不显得邋遢,浑身透露着那种长期处于光芒下的随性贵气,气质却是深沉稳重、甚至带点儿不怒自威的。
这是一把懒得藏锋的陈刀。
俞悄悄悄咽了下喉咙。
曾经他把类似的比喻用在瞿承衍身上,然而左槊的气场面前,瞿承衍简直就是一个新兵蛋子。
至于叶幸司。
俞悄在他和左槊脸上来回梭巡,越看越感到震惊和迷茫。
他更没办法把左槊和叶幸司联系在一起。
这两个人完完全全、从头到脚、一丁点儿,都不像。
唯一能说得上相似点的,是两人凝视人的时候,目光里都有一种先天的侵略性,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别管是眼神还是七场八场的,这玩意儿跟五官也没关系啊!
俞悄要崩溃了。
瞿承衍口中的“侄几”如果是他理解的那个“侄子”,那不是开玩笑吗!
圈内演技最烂的糊咖,与纵横影坛二十年的影帝,叔侄?
俞悄突然闪回起每次提到左槊时,叶幸司不愿多谈的态度;以及纪繁西那么一个看重利益的实际女人,屡屡给叶幸司找机会,硬拖着不撒手。
曾经面对俞悄的好奇,纪繁西还很头疼地说过一句“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