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董让我转告你,不会收拾就睡大街,如果实在无法忍受,明天送你去工地实习,为期两年。】
“没事儿吧?”张聪察觉不对,好心问了一嘴。
李桓克制情绪,转头对张聪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没事儿,我家的狗在乱叫,可能病了。”
“你家有狗啊,”张聪问,“什么品种?”
“土狗,走吧。”李桓揣好手机,自己先行一步。
担心李桓走错方向,张聪忙追上前给李桓带路,二人还没到业务部门口,便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争执。
“姓宋的,别以为自己总公司下来的就能跟我吆五喝六!”
李桓不明情况,张聪碰了下他胳膊,冲他使眼色。
他放轻脚步紧随张聪,贴墙过去,微微探出头往里扫了一眼,业务部空间宽敞,里面空无一人,争执声来自右侧一间虚掩着的办公室。张聪悄声告诉他,“事儿逼”在发疯,这时候进去无异于自撞枪口。
*
被医药代表指着鼻子喷,宋春晖也不是吃素的,“啪”地一掌拍在办公桌上,紧接着将报销单一甩。
他神情严肃,嗓门又拔高几分。
“光请泌尿科吃饭就花了三千,你当公司钱是大风刮来的?请他们吃满汉全席了?还有这奶茶五百,填个钱就完了?弄这么个报销单你糊弄鬼呢!孙主任上个月开了几单你自己好好算算利润!另外,你现在归我管,我就问你能不能干明白!”
医药代表被宋春晖中气十足且一气呵成的大嗓门训得直瞪眼,脸都气红了,也拔高嗓门怼回去:“都说进口的好使,现在国产器械多他妈难推,我不花钱搞好关系谁搭理我?你一干采购的懂个几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被总部踢下来的,再他妈吆五喝六老子不干了!”
一个“踢”字,如同一记重锤,不偏不倚狠狠砸在宋春晖的肺管子上,顷刻将他压抑许久的憋屈引爆,那股怒火“噌”地一下直往他脑门蹿升。
他拳头抵住办公桌,极力压制情绪,和医药代表争执下去毫无意义,对方能说出辞职显然手握资源,而他才来金辉一个月还没站稳脚跟,顶着“业务经理”这个虚职,除了保洁王姨外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可宋春晖不甘退让,若现在就退一步,他这业务经理真成笑话了,以后随便谁都能骑他头上吆五喝六。
“叩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将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破。
业务部门外,张聪无语看向主动往枪口上撞的李桓,亏他好心提醒,这实习生怎么还傻乎乎地送上门讨骂呢?
到底是刚进社会的单纯大学生,不懂职场险恶,听八卦多刺激啊。
宋春晖扶了下眼镜稳住气势,之后打开办公室的门,对医药代表道:“今天不跟你啰嗦,出去!”
“……”报销单得到批准,医药代表瞪了宋春晖一眼,大步离去。
宋春晖这才将视线转向新来的实习生,一瞧对方那高大挺拔的身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而李桓一眼便认出,新上司是一周前跟程尧在医院里拉拉扯扯要报警的那位四眼儿。
他预感不妙,刚才不该敲门打破僵局。
独眼龙!
宋春晖想起来了,这不是上回那个小.逼崽子的同伙吗?眼罩纱布摘了,棕毛染黑了,好一个青春大学生。
人在屋檐下,李桓假装没认出来,礼貌问候上司:“经理好。”
“新来的实习生是吧,进来。”宋春晖坐回办公椅上,背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微微扬起下巴,端起了经理的架子。
目睹这一幕的李桓:“……”这四眼儿真挺喜欢摆架子。
“把门带上,坐。”不确定医药代表的屁话有没有被实习生听见,宋春晖问,“带你过来的小张呢?”
张聪没进来,李桓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坐下来,表现出一个实习生应有的模样,说:“他跑业务去了,我自己上来的。”
要没医院那一出闹剧,宋春晖对李桓这个实习生会非常满意,刚才阴差阳错替他解围,让他得以冷静,从而避免局面进一步恶化,算是帮了他一把。
他打量着李桓,目光停在那一头黑发上,又问:“简历带来了吗?没带就自我介绍,学历背景和家庭都简单说一说。”
被亲爹扫地出门,李桓睁眼说瞎话,随便报了个国内的普通大学和专业,至于家庭那是有妈没爹,老家在江城乡下,这份实习工作是亲戚花钱托关系给他安排的。
他一脸真诚,说话时掌心摩挲着膝盖,神色间满是青涩。
就猜到不是什么好大学,家境一般,又是单亲,估计托了不少层关系才找到刘文进,但凡有本事都往总部送了。
“关系户啊。”宋春晖“啧”一声,“你倒挺老实。”
李桓“嗯”一声,没再说多余的,经理问什么便答什么,尽量不去掌握话语权。
这小子怎么坐着还显得这么高?宋春晖暗自嘀咕,瞥了眼略显低矮的办公椅,随即起身换到办公桌旁,侧身斜靠,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开始给实习生立规矩。
“别以为有关系就能轻松混日子,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慢慢适应,22岁不小了,我没到你这么岁数的时候就通过兼职升上组长。三天内给我熟悉公司所有的产品资料,周五我会考你。”
“……”李桓眼底划过一丝不悦,原本摩挲膝盖的手也停了下来,又听宋春晖问他,有没有驾照。
他打听过,业务员都有自己的电摩,不可能开车,这家公司只给经理级别的报销油费。
“你要不会开车,还有点难办。”宋春晖琢磨着怎么弄,总不能自己一经理反过来给实习生当司机。
李桓接到的命令就是来“金辉”报道,具体做什么他并不清楚,以为是业务员,听四眼儿这话似乎是做司机,负责运货的话熟悉产品资料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回:“会开,我有驾照。”
宋春晖满意点头,问:“技术怎么样,熟练吗?”
做司机总比在业务部对着这个逼逼叨叨的四眼儿强,李桓也满意点头,“很熟练,放假的时候帮亲戚开过车。”
“那挺好。从今天开始,你做我助理。”说罢,宋春晖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保温杯杯盖,盯着李桓并交代他,“每天早上过来第一件事儿,先帮我把茶泡了。”
李桓:“……”
宋春晖:“会熟练使用办公软件吗?”
李桓:“……”
见实习生不吭声,宋春晖有数了,道:“家里供你读书,你这大学真就是大概学学啊,给你一下午时间学会做表。”
李桓:“……”
第4章 培养感情
宋春晖转念一想的理由很简单,既然不能给业务部换血,那就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下属。
他压根没把医院里的小插曲放心上,刺儿头业务员他管不住,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还能拿捏不了?
“小李,你就坐这儿吧。”宋春晖指关节敲了下什么都没有的空桌面,“自己去仓库领一台笔记本电脑,别忘了开机试试。”
身位一近,李桓立刻闻到宋春晖头上那股劣质发蜡味,刺鼻甜腻,连带着那油亮的发丝都让人恶心。
他不着痕迹地退开些距离,望向离经理办公室最近的工位,像讲台边被班主任钦点的VIP专座,不免怀疑这四眼儿是不是因为程尧,在恨屋及乌报复他,便主动问:“经理,那我还需要出去跑业务吗?”
宋春晖:“那不废话嘛,不跑业务喝西北风啊?”
李桓:“……”
见实习生老实巴交地杵着,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宋春晖忆起多年前初入职场的自己,适当放缓语气:“不过你跟着我跑就行了,我亲自带你。”
李桓默了一瞬,点头应下。
手里堆着不少活儿,宋春晖抬腕一看表,距离饭点还有时间,他叮嘱李桓别瞎转悠,取完电脑尽快回来。
李桓目光掠过宋春晖右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劳力士,倒挺衬对方身上那套廉价西装。
“等会儿,”宋春晖从李桓过于休闲的工装夹克往下扫到他脚上那双运动鞋,当面对他的打扮评头论足,“刚才我就想说你了,这破洞牛仔裤穿着是为了耍帅吗?漏风也不怕得老寒腿。”
“……”李桓明显一呆。
除了他爸,还没有谁敢这么数落他。
宋春晖有点看不惯,语重心长道:“来上班就拿出上班的样子,注意形象,你的形象也代表公司的形象,回头去买两身西服听见没?头发也梳梳,像我这样多精神。”
“……”李桓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忽然间挺想大嘴巴抽这四眼儿,就那油腻的背头和脸上笨重的黑框眼镜,真没看出来哪里精神。
他低头摆出虚心受教的姿态:“我刚毕业没什么社会经验,谢谢经理提醒。”
孺子可教。宋春晖对李桓越发满意,甩甩手道:“去吧,仓库小张应该带你认过,回来我还有点事儿跟你交代清楚。”
李桓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把宋春晖的话放心上。
等实习生一离开,宋春晖回到办公室里日常为业绩发愁。
他拿起桌上供应商送的台历,不禁回想起过去的日子。虽然做狗腿子憋屈,可油水是真的足啊,马建国吃肉他能跟着喝汤,现在别说汤,西北风都快喝不上了。
仓库里的滞销药品需尽快处理,下午要跑两家医院,换以前宋春晖根本瞧不上堪比蚊子肉的小订单,如今却怕小订单都谈不成,还得跟孙子似的去舔医院的采购部负责人。
不过久经职场,“点头哈腰”早已是宋春晖条件反射般的习惯,为了挣钱,没什么拉不下面子的。
只是操心的事情一多,他就容易犯头疼,工作上没人帮他分担,身边也缺个知冷热说心里话的,严重时不得已靠药物来缓解。
幸好来了个小助理。
宋春晖刚觉得自己能稍微喘口气,办公桌上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讨债鬼”。他脸色瞬间沉下来,调成静音后没接,电话却一通接一通没完没了。
他无奈起身打开办公室门,确认没业务员回来才接通电话,率先道:“叔,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是最后一次接你电话。”
“咱春晖现在出息了啊,挣了大钱就跟叔翻脸,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谁供你念的书,村里就出你这一个大学生。”
宋春晖攥紧手机,指节因用力泛白。他咬牙忍下这些听过无数遍的车轱辘话,说:“今天一次性算清楚吧,往后别再找我要钱。”
“咋算清楚啊?你爹妈的后事都是我给张罗的,村里谁有这个好心?我看你可怜收养你,没我你早饿死了我告诉你,还给你学上,你良心让狗吃了!”
宋春晖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却改变不了他穷苦卑微的出身。
童年里吃馊饭的记忆如附骨之疽,舌尖仿佛仍残留着那股酸腐味,回想起来他胃里就忍不住泛起痉挛。
“小虎要结婚,你给他在镇上买套房,再买个十来万的车。”
电话那端是宋春晖名义上的养父,每次接电话前宋春晖都有心理准备,想过对方这回可能会要个二十万,这是他财力范围内的极限了,可没想到对方为了自己儿子结婚,竟狮子大开口管他要房要车。
“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他拒绝。
“别以为我不懂啊,你那活儿能捞不少,干几个月就能在镇上买房,小虎说你开奔驰,车得好几十万吧?”
“真干几个月就能买房那是违法。”宋春晖不愿过多解释,忍无可忍后,忽而一笑,“行吧叔,怎么说我也算小虎的大哥,这长幼有序,等我先把婚结了再给他张罗。”
“就你那毛病啥时候能结婚?快31了还没个对象。”
男性尊严受到重创,宋春晖鬼冒火,当即以工作繁忙为由将电话掐断,以后谁也别想再从他身上多捞一个子儿,除非他死了。
办公室恢复了清静。
宋春晖静不下心,缓了会儿情绪后望向窗外那片荒地自我安慰,等明年房子下来就能把户口从公司里迁出去了,以后他就是江城人,他有自己的家,他会努力打拼,哪怕这辈子跨越不了阶层,也不能让下一代像他这么憋屈。
他索性改变下午的工作计划,继续分析业务部前半年的销售数据报表,正好教小助理学做报表。
只怪上一任被开除的业务经理也是个浑水摸鱼的老油条,电脑里数据乱七八糟,还藏了好几部黄片,气得宋春晖全部拷贝进优盘,给电脑好好杀了毒,光整理数据、摸清全部业务就费他大半个月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