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 第349章

“能有。”

秦灼扑哧笑出来,“你还是先封我的口吧。”

萧恒愣了一下,见秦灼垂着脸瞧他,灵光闪现地去吻那双嘴唇。萧恒现在很会用舌头了。这次他躺在秦灼怀里捧着秦灼脸颊,仰首细密地和他唇舌交缠,姿态极其温驯。

比起床上那事,萧恒似乎更喜欢亲吻,他的兴致显然更容易在双唇相接时被撩拨起来。

从前不叫他吻,伤得他不轻。

秦灼一颗心酸软下来,当萧恒翻起把他压到身下时,他顺从地承受了。

所以萧恒规规矩矩离开时,秦灼知道,他在忍。但两个人情到浓时,他为什么要忍?

秦灼手伸到他袍子下,轻轻说:“将军,你又想了。”

萧恒诚实道:“嗯。”

“要吗?”

萧恒摇头。

秦灼有一搭没一搭地握着他,故作烦恼,“那怎么办呢?”

萧恒看他,“你抱我一会。抱一会就好了。”

“好,抱一会就好了。”秦灼把他抱到怀里,让人把脸枕在颈窝,柔声道,“你如果想要,就叫我。”

“嗯。”

秦灼抱着他,心里突然涌动一股神奇的感觉。前半生血海挣扎、在外顶天立地的人,居然鸟兽在巢一样缩在自己怀里。

原来他也在依靠自己吗?

秦灼五根手指轻轻梳理萧恒头发,没过一会,萧恒的呼吸声渐趋平稳,竟这么睡着了。秦灼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情欲竟然会在情人怀抱里止息而非唤醒。这让他很惊讶。他不敢意识也终于意识到,他对萧恒而言已经远逾情人。萧恒已经把他当亲人€€€€当家了。

***

萧恒将军印托付秦灼之手的消息一出,潮州上下轰动。众人或有议论,但没人跳出来反对。这时候秦灼的确是坐镇后方的最佳人选。而且如今更加招惹物议的,是萧恒新招募的一支神奇队伍。

潮州将士说一个午后时分,一十五名男男女女跟随镇西将军踏入军营之所,一个新番号“反戈”就此诞生。这支队伍不与潮州营一同吃住训练,直接由萧恒亲自统调。但凡不服者,均能在这个白天对任何成员进行挑战。

萧恒麾下新晋的果毅都尉吕志鸿毅然上前。他原系主簿吕归凤之弟,吕归凤跟随萧恒支持西塞,亦死在狼兵啃噬之下。萧恒照拂军属,将刚满二十的吕志鸿招到身边。因其作战英勇,很受提拔。

吕志鸿少年得志,素来倨傲。他目光从为首的银环身上扫过,嗤笑道:“竟还有女人,咱们单挑,岂非胜之不武!”

银环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更让她像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她手往腰间一叉,一条软剑已银飕飕游在掌中。

银环挥臂把剑一抛,剑锋钉地,剑刃女人腰肢般在地上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时,她的轻靴踏过黄尘,不留一个脚印地走到阵前。

银环笑道:“看六郎的面子。我赤手,你随意。”

高她两头壮她两人的吕志鸿愤怒了。他身体黑墙般颤动,接着抛掉手中长刀,冲萧恒抱拳,“只怕末将上场是欺负女流!”

萧恒道:“既是比试,无分男女。”

吕志鸿怒吼一声,汗毛浓密的大手猝然去揪银环后心。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扑了个空。

但女人还在原地。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这是一种妖术。只有少数人看到,男人前进瞬间,她的膝盖以上一条蛇一样宛若无骨地贴近地面,小腿甚至也斜刺般倾斜,除了那双脚。

它们支撑她大半身体飞速旋转后,又瞬时弹回原处。吕志鸿已经踉跄到她身后,而她仍双脚扎根般立在那里。

吕志鸿扎实马步,转换成格斗状态,手掌化拳向她眉心打来,打出的强劲风声在在场人耳边砰然作响。女人不躲不避,抬手接住这一拳。如果只看她游刃有余的神情,似乎只是接住一团棉花。

她的本领和神色无疑是对一个习武男人最大的羞辱。吕志鸿满头大汗,立刻反擒她手臂欲将她掼到身下,结果他的手腕先被五根纤纤玉指拧住。银环纵身一跃,双足落地时像丢一只麻袋一样把吕志鸿丢在地上,动作轻巧,地面却响起一道沉闷巨响。

声音响起时,台上萧恒眼睫颤动一下。紧接着,吕志鸿勉强爬起,抄起丢在一旁的腰刀大喝一声冲银环劈来。银环眼中青光闪烁,她如蛇袭雀般冲那刀锋弹袭而去,同时手掌化拳打向吕志鸿左胸€€€€

砰地一声。

扎实沉重的撞击声。

她的拳头撞在一个掌心。

萧恒已经跃到台下,将吕志鸿推到身后拦下这一拳。

萧恒道:“这是军队,不是屠宰场。”

银环道:“是他找死。”

“客随主便。你要按我的规矩。”萧恒警告,“如果你想合作的话。”

银环看着他的脸,似乎在他脸上查找和自己相似的阴翳痕迹。看了一会她笑起来,“我说过了,六郎,我看你的面子。”

萧恒松开她的拳头,转身扶起吕志鸿,问:“能自己站住吗?”

吕志鸿咬紧牙关,头上冷汗涔涔,硬撑着点头。

萧恒颔首,举起银环手臂,道:“第一回合,银环胜。诸位但有异议,尽管再战。”

他眼睛刮过骤然阒寂的校场,“€€€€如果没有,那就上前来,迎接我们的姐妹弟兄!”

第一个上前的是梅道然。于情于理都是他。

梅道然把萧恒挡在身后,这是个戒备的姿势。他带着笑问:“怎么称呼?”

银环也笑着,鲜红嘴唇贴到他耳边,吐信般说:“六号。”

她面颊闪烁的近乎死人的青色冷光映到梅道然脸上。梅道然瞥萧恒一眼,哈哈笑起来,大声道:“哦,银环姑娘,久仰久仰。”

这支“反戈”队伍姿态高调地入驻潮州城。很多人发现,他们像配合作战的一套兵器,虽无战友感情,但彼此的熟悉比手足还深。同时,向来纪律严明的萧恒对他们展现了异常的包容。

青泥不比常人,本事超凡,个性古怪,寻常士兵在他们眼中不过待宰牲畜。但凡摩擦,很可能引起内斗乃至血屠。为此,萧恒特许他们另起炉€€,而这次比试正是防止潮州营不平,让他们明白分营的必要性。

虽如此,对这群古怪可怕如同野兽的队伍,潮州营依旧心存排斥。青泥们或许乐得清静,但肯定不会乐于接受恶意。一个接一个事件连接,形成一条足以影响局势的环扣锁链。

连锁的顶端出现在挑战结束之夜。

吕志鸿心气消沉,醉后再次挑衅银环,被银环折断手腕。萧恒亲自探视,并加以申斥,记二十杖,伤愈后领罚。

五日后,吕志鸿勉强恢复活动。银环茶碗里出现黄石草。

这是一种潮柳地带常见的药物,常用来作麻药之用,据说过量服用能够软化筋骨,使武人成为废人。

但这件事,却没有闹到萧恒面前。

名唤鹤红的青泥四号坐在她身侧,听到她把茶水往地上一泼。水珠溅地噼啪作响时,她脸上露出一抹毒药似的微笑。然后她会走窗户出门,蛇一样盘踞在一棵大树上,再蛇一样做出自己的致命一击€€€€

鹤红想着,听见窗户轻轻一响,像被风撞开的声音。

鹤红没有抬头,继续打磨手中一枚铁€€。他想潮州的这群犬彘是该吃些教训。青泥不在乎是否被尊重,但他们绝不容许一群蠢货成为自己的拦路石。后来,他有一瞬间讶异吕志鸿居然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依旧存活,紧接着他明白,银环在杀人途中,遇到了更有趣的猎物或玩具。

***

月下,泥土湿润,闪烁如同湖沼银光。

岑知简抱几卷医书路过,听到树梢响起几声清脆鸟鸣,仔细再听,居然很像女人笑声。

他转身离开,但奇怪的是,他走到哪里这只鸟跟到哪里。他能听到树间生灵飞动的声音。

岑知简要往廊下走时,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银辉勾勒出她女人身形的同时也勾勒出她的手臂肌肉线条。她那只纤长粗糙的手一只蛇头般蹿向岑知简脸侧。

在她即将触碰到岑知简时,岑知简被人向后一撞一拉。梅道然已经挡到他身前,听口气依旧带笑:“半夜跟人,不好吧。”

女人笑道:“的确。可我只跟了一程,有人可是跟了一路呢。”

岑知简手腕骤然有些发痛,梅道然握得他用力了。他听到梅道然声音冷下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女人说,“就是好奇,想见识见识,叫多方争来抢去的这位小岑郎是个什么宝贝。”

岑知简拨开梅道然,对她道:“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梅道然心中一紧。

银环未必不是另一个卓凤雄。她赶到潮州,而种了观音手依旧活过大限的岑知简也在潮州,她未必不会从他身上打解药的主意。

岑知简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连生气都是沙哑而柔和。女人目中一亮,似乎很惊喜,“哟,不是哑巴了吗?能说话了?”

她一只手探向岑知简喉部,上下仔细摸了摸,“他给你养的?”

岑知简不语。

“他养得不错。”银环贴到岑知简耳侧,凉丝丝说,“可你怎么知道,我到底要什么?”

她脸靠在岑知简脸边,突然眉心一动,脖子一拧贴向岑知简嘴唇,动物似的嗅了嗅。接着她大笑起来:“好一个雅正端方的君子,好一个白云似的人物!”

银环目光滑过梅道然冰冷的眼睛,抬身立回原处,拊掌笑道:“没想到咱们这滩烂泥沟里净出情种。你们真好,太好了。”

银环毫无动静地游走了,只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一串如同蛇身曳过的曲痕。

“青泥中人没有不疯的,不用管她。”梅道然说,“我送你回去。”

岑知简道:“你也是个疯子。”

他这句话听不出喜怒,更像是陈述。梅道然默了一会,道:“我也是。”

岑知简要回屋,却没有迈动脚步。他感觉凉风撩入喉管,像把草籽吹进去,产生茸茸的痒意。夜间煎服的药的苦气还萦绕在这里。

他摸了摸咽喉,说:“有点难受,劳你帮我看看。”

***

这夜是潮州许多人的心中不安之夜,包括梅道然也包括秦灼。他和萧恒谈论这事的时机也很特别。萧恒从他身上翻下去,抬手柄他黏在脸侧的头发拨开,轻轻替他擦眼泪,轻声问:“还是弄痛你了?”

“没。”秦灼仍带点哽咽。

“那怎么了?”

“我心里不踏实。”秦灼侧身倚在枕上,“他们来得太巧了。”

“正好在你要攻打英州的时候,正好对面有影子助阵,他们正好这样神兵天降……”秦灼喃喃,“六郎,天底下有这么多的正好吗?”

萧恒盯着他。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很怕人,似乎有汹涌的欲望藏在其后。这么盯久了秦灼也忍不住要后缩。但萧恒只叹口气,摸了摸他侧脸,将他搂过来,说了些什么。

秦灼脸色稍霁,却犹未展眉。

萧恒道:“我很顾惜我这条命。你放心。”

秦灼伏到他身上,两人肉贴肉地抱在一处。片刻后,秦灼声若呢喃:“再来呀。”

萧恒道:“膏脂用完了。这次你就有些勉强。”

“胡说。我哪里勉强?我才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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