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 第320章

的确有些冷了。萧恒想,他是不是吃那一块胃里不舒服?

他的思绪被褚玉照的声音打断。褚玉照态度有些生硬,“趁着殿下离席,我有句话不得不问萧将军。萧将军是贵人忘事,还是刻意羞辱?”

陈子元当即拦道:“鉴明,那些事他去哪里知道?“

“但我听说那块屏风他见过。”褚玉照重新把视线投到萧恒脸上,“淮南侯叫人画的那幅屏风。”

这一句话叫萧恒的记忆平地起风,无数碎片纷纷扑面,萧恒看到一片五光十色的上巳之夜。他为之怦然心动时遗漏了秦灼苍白耻辱的脸。秦灼的脸转过来前面对一幅屏风。屏风上少年身穿衣裙姿态婉娈,髻边破个血洞般斜插一朵嫣红欲滴鲜艳夺目的€€€€

“怎么都住筷子不说话?”

秦灼的话语和脚步声一起传来,他重新从萧恒身边坐下。那朵茶花缺失水分,饱经风霜的妓女一样蜷缩在秦灼髻边。秦灼颜色鲜艳,但用鲜艳来形容他更像一种猥亵。

萧恒那只残废的右手开始痉挛。

他忍不住要把那朵花摘下来。

他手指凑近时秦灼吓了一跳。萧恒从没在人前做出如此亲昵之态,秦灼难免有些僵硬,抬手一挡,问:“怎么了,歪了吗?”

“嗯,有些歪了。”

“那你替我正一正吧。”

秦灼向他垂首,露出一截脂白颈项。

这样耳鬓厮磨的情态放到部下跟前似乎是一种证明,你看我真的在意你,我同别人是逢场作戏,你不要想动想西。可萧恒又要怎么确定自己不是秦灼的另一个逢场作戏呢,怎么确定自己带给秦灼的不是耻辱而是幸福呢?如果秦灼真的幸福,为什么还会有贺兰荪呢?

秦灼递到嘴边的酒打断了萧恒的思考。

秦灼在讨好他。不是盟友之间,是公然在宴席之上、带有性€€暗示的讨好。他知道这是秦灼最痛恨恶心的行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晚上萧恒没有想出答案。他只能谨慎再谨慎。

双手接过酒盏时他小心避开秦灼的手指。

这一夜所有人食难下咽,宴席将尽,萧恒和其他人一起起身告别。这出乎秦灼意料。他暗示床笫的细节不信萧恒没有察觉。他一开始甚至以为萧恒的告辞是一种掩人耳目,直到萧恒真的哨来白马认镫而上。

秦灼快步走到跟前,看似抚摸鬃毛实则询问:“今晚有急事?”

“嗯,有些。”

话题一般到这里就止了,这次秦灼却反常地追问一句:“什么事?”

萧恒道:“这几日收庄稼,都要轮值。”

“哦,难为你抽空来一趟。”

“答应你的,下刀子也来。”

秦灼似乎有些震动,默然片刻,问:“是有人和你说什么吗?”

“没有。”萧恒说,“都是兄弟,都很热情。”

秦灼扣住他马鞍的手指十条死虫一样滑落下去。但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嫌我吗?这话他问不出口。他晓得萧恒知道他从前的事,但不代表萧恒能接受个中细节。他也知道萧恒做€€爱的时候喜欢看着他。他神智但存时撞见过萧恒的眼睛,完全不是沉湎情欲的样子,好痛苦,好冷静。

他是喜欢看自己迎合他的模样,还是审视自己在别人床上是什么样子?

他好怕萧恒在床上问你在贺兰身子底下也这么叫吗。之前那么多人这么问过。但萧恒没有,一次没有。这让秦灼几乎误以为他真的不在乎。

直到贺兰荪到来后他对自己避如猛虎。

夜色深重,夜露侵身。萧恒没有下马,秦灼立在他马前,衣袍被风鼓动,像一个人的颤抖。

好久,秦灼说:“酒吃得不少,回去小心。”

萧恒点点头,说:“你回去吃些蜂蜜水,再吃点热汤,提防胃痛。”

两句不短不长的话后,喝马声响起。萧恒还是习惯用右手抽马鞭。第一鞭软绳一样滞重地响了一下,萧恒就换了左手。第二鞭后才响起白马鸣叫和马蹄达达声。

他的右手。当务之急是他的右手。

秦灼反覆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那颗被萧恒气息冲得躁动的心终于静下去,感觉酒气消散后有些冷。但他还是忍不住站在门前一望再望,望到萧恒消失得像没有来过,才挪动脚步转向屋内的孤枕冷衾中。

第294章 六十 深情

萧恒回院时天已漆黑,院中没有点灯。

夏天刚过,草木枝叶蓊郁,仍生蚊虫,秦灼夜间便烧一点艾草雄黄,虽闭着门,门外仍浮动着淡淡烟熏气。

估计已睡下了。

萧恒没有上阶,从庭间立了会,便要走。一转身,竟见秦灼正在对面廊下,素衣趿屐,立发垂地,看样已经站了好久。

秦灼衣袖被风鼓动,地上那撇淡影子宛如落入池水,粼粼而动。他问:“谈完了?”

“谈完了。”萧恒说,“你怕蚊子,进屋吧。”

秦灼脸孔隐在房梁阴影下,面色冷白,双眼湛湛,像个刚落水的人。他不动,萧恒也不动,片刻后,方见秦灼一低眼,轻声问:“来坐坐?”

萧恒答应一声。

秦灼点了亮,也不招呼他,先往榻边凭几坐了,瞧著有些倦。榻底摆了盆七里香,洁白地团簇错落,香气浓郁,专门供着驱蚊。

秦灼将纱帐边卷了卷,露出手臂,有好几处红肿。

他将鞋一踢,刚要上手,便听萧恒道:“别挠。”

秦灼有点不耐,“我痒。”

萧恒说:“稍等。”

他出了趟门,不久又回来,手里多了只小盒。萧恒从秦灼对面坐下,将他袖口卷起,打开盒给他搽药膏。

他这一段避嫌,走路都躲秦灼,更别说这样肌肤相触。秦灼也反常,平素早受不了这气氛要自己弄,如今却由得他伺候,说:“挺凉。”

萧恒仍低着头,说:“这是治溃烂的药,里头有藿香和薄荷,但到底不好止痒,这两天我给你配一点。”

秦灼没有推拒,只说:“劳烦你。”

萧恒将他两条胳膊转了转,这才抬头问:“还有别处吗?”

“先不讲它。”秦灼瞧他持自己臂膀的双手,“崔清那边如何说?”

萧恒收回手坐正,手肘也撤开案边,“她想联合我一块去打齐军。”

秦灼也坐直身体,眉心褶皱淡淡,一会才问:“你如何答覆?”

“我没答覆她。”萧恒说,“这是大事,回来和你商量。”

秦灼问:“这是崔清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尚未陈奏皇帝。”

秦灼点点头,“越俎代庖。”

他指头撇一点药膏,慢慢搓拈开,“崔清若是以此下套,到时候你大举兴兵,以此伐你更是名正言顺。她若是真心相邀,但这件事还是要皇帝做主,若触怒皇帝,她自身难保,又何以保全你?”

萧恒说:“你不支持。”

秦灼默了一会,道:“但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你最怕潮柳两州受你带累算作叛逆,一旦接受招安,就没了这个顾虑。更何况咱们在南边蜷缩太久了,这几次朝廷围攻能挺下来,怎么说也有一半的运气。若能扩大地盘,不管东西还是南北,总能成个夹击之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再说皇帝视你为眼中钉,横竖都要拔除,只是早晚的事。既如此,不如先借这个便利,存点本钱在手上。”他抬头看萧恒,“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萧恒想了一会,道:“还没想好。”

这件事风险大,好处也不少,但萧恒向来不是畏缩守成之人。秦灼有些讶然,问:“你不打算受她的招安?”

萧恒看着他,“你怎么办?”

秦灼一愣,灯火轻轻一跳。

一旦接受招安,萧恒就成为朝廷命官,潮州营将彻底纳入正规军编制,不可能再公然支持秦灼回秦正位。秦灼潮州柳州经营数年,最后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灼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只是还不到点破的时机。但他没想到,竟是萧恒自己说出口。

秦灼不知怎么接,只垂头轻轻拈动手指,那层膏药已经干了,被他碾成一层薄薄碎屑。他过一会,说:“我再想想。”

萧恒说:“我先等她去请旨。旨意到了,再说。”

秦灼点点头,视线搭在萧恒手上,他那只右手。灯火微摇,七里香香气馥郁,捧得人有些陶陶。二人无话之际,秦灼突然问:“想吃酒吗?”

萧恒对上他目光,沉默片刻后说:“好。”

夜间吃酒已经成为他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密语。秦灼从不献无事之殷勤,今日却破了例;中间夹着贺兰荪,萧恒本不会答应,此番竟也应了约。一个破罐破摔,一个自暴自弃,既然算不清情意,就先逞一逞欲。管他情€€欲肉€€欲还是爱欲,妈的,管他呢。

醉意微醺之际,秦灼依在灯火下,两腮生了缬纹,再次打开那只小盒,“你不是要给我涂药吗?”

他轻声讲:“还有别的地方。”

他执起萧恒两只手指,缓慢裹满药膏,掠开层叠下摆。他热得厉害,哪里都是,而萧恒仅指头就那样凉。他渐渐再耐不住,往后软倒榻上,萧恒沉沉注目片刻,抬手柄案掀倒。

二人从来没在秦灼这边过,秦灼这边是青帐,打落时像青天颠倒。青天白日,幕天席地,不一会这天这帐就开始摇摇欲坠。一只脚踝从帐隙蹬出来,脚趾死命蜷缩着,没一会就滑落了。

秦灼头抵着床幌,撞出去,又抓回来。并不痛,却有泪涌。萧恒俯身,记得他的忌讳不敢去吻,只将他抱起来,又凶又紧。

这次他比从前兴€€奋许多。是因为刚谈完事情,还是在自己的卧房?

秦灼想不明白,也没有这个功夫,他脸埋在萧恒颈窝里,不想叫,便拚命咬他肩膀,咬到满嘴铁锈味。萧恒像被激到哪里,突然左手将他腾空一抱,下一刻已将他面朝下按在榻上。

脸刚陷在枕上的瞬间秦灼就被再度楔住,他突然剧烈一弹,极度痛苦地惊叫一声,濒死般拚命挣扎起来。但萧恒压得他好死,那些人压得他好死。他逃不掉,这么多年他还是逃不掉。还是这种禽兽€€交€€媾的姿势,那些人操他像操一头畜生。要他跪着,要他低头,把他当牲畜不把他当人,把他当玩意不把他当人。他们这么作践他,都这么作践他。

“别、别从后头……别!”秦灼近乎哽咽地喊道,“求你,算我求你,别……别……”

那股力倏然消失了。

那人退出来,像很慌乱,匆匆把他抱起来,面对面抱着,把他的脸从乱发间剥出来,轻声说:“是我少卿,是我。”

秦灼茫然看着他,喃喃说:“是你。”

萧恒气息尚未稳,一身汗气,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打他,说:“是我。”

秦灼被他抱在胸前,脸贴在他肩上。那些结痂的伤疤硌的他脸疼。是萧恒没错。

他紧紧抱着萧恒,像绝境里终于找着一把武器,拿着了不肯再撒手。两人这样静静相拥片刻,萧恒轻声哄道:“这样,你上来,好吗?你想怎样就怎样。”

秦灼仍伏在他肩上,说:“我不想弄了。”

萧恒柔声道:“好。我叫人烧水,你先洗,好吗?”

秦灼不答,问:“你呢?”

萧恒说:“我一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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