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 第305章

他仰头看秦灼,轻声道:“我一只手也可以抱起你。”

秦灼双臂圈在他颈项,垂首下望他,缓缓闭目贴在萧恒额头上。萧恒感觉有雨珠溅落,或许是酒水,谁知道呢。

猝然之间,秦灼搂住他脖子往后一栽,一脚将小几踢下榻,二人双双倒在床上时秦灼拧身骑在萧恒身上。

他呼吸粗重着,萧恒也再忍不住,翻身压过来吻他。舌头搅进来时秦灼有些动情,手脚并用地搂抱着交缠,正热火朝天之时,秦灼突然奋力挣扎起来,一时被萧恒制住,一口狠狠咬在他嘴唇上。他又把萧恒咬破了。

他们分开一段距离,萧恒双臂双腿撑在他身侧,右手已微微发抖,整个影子罩在他身上。底下,秦灼衣衫鬓发€€乱,警告道:“你听话。”

萧恒垂下头,睫毛发颤,像个犯过失的孩子。

他不说话,就要翻身下来。秦灼却陡然拉住他。

他揉揉萧恒的脑袋,手按住他胸膛,撑身抬颈,一下一下亲他的侧脸,就这么把萧恒推倒在下方。

萧恒瞧他慢条斯理地解衣带,又由他解自己裤带,衣衫落地时秦灼不知从哪处摸了只小盒。

秦灼脸色仍是薄醉的酡红,因忍耐和快意被交煎成更深的艳色,完全落底时他将萧恒的头抱在颈侧,狂风巨浪里两人交颈啮臂,只浅浅露出几息。

帐外巡逻的炬火流动,透过帐隙打在秦灼后背上,像那红痕。原来所谓偷。欢是这样悄无声息又欲罢不能的快乐,这种快乐只有清醒才能体会,连薄醉都是种浪费。这具贪。欲的身体尝到了食髓知味的甜头,再也不愿去醉。

但他不会叫萧恒吻他,绝不。他在萧恒的吻里尝到了更恐怖的东西。所谓刀头舐蜜,其蜜不过如此。所谓逆风执炬,其炬不过如此。那甜蜜那光热太诱惑,那割舌之患烧手之痛便太残忍。他知道如果再尝一次,他这辈子再逃不掉。

这时,萧恒察觉他没了力道,轻声问:“我来吗?”

秦灼看着他嘴唇,唇上未干的血迹像鸩毒,而秦灼是这样濒临渴死之人。

他轻轻唔了一声,抬手揩去那点鲜红,从他指头晕染开反而像灵芝草的汁液。恍惚之际,萧恒已将他从身上缓缓放倒,把他两腿架到自己腰上。

***

中夜时分巡逻换岗,新的炬火燃起,行军榻才渐渐止了声息,又过了一会,一只戴扳指的手往榻下一伸,捞了件白袍起来。

萧恒赤身倚在榻头,帐外火光吹入,他肩颈上的牙印一明一灭,整张脸隐在暗处,却眼仁幽亮。

面前,秦灼正背身穿衣,后背袒在萧恒眼中。衣衫正挂在腰间,腰窝指痕殷红。

秦灼将衣带扎好,弯腰提鞋。萧恒看他动作,突然问:“要走吗?”

秦灼背影一滞,没回头,也不知鞋跟有没有提好,撑了把膝盖直起身,柔声说:“我再来。”

这话没过脑子,他到底回头瞧一眼,正撞见萧恒眼神明亮地望他。

秦灼油然生出想要亲吻他的冲动。这一晚的第一千次。

于是他落荒而逃。

***

秦灼一回帐子,又瞧见陈子元那两兄弟一左一右杵得像门神。

陈子元心道点背,次次都能撞见,只得无视他一身暧昧形容,清嗓问:“打听出来了吗?他那右手……?”

秦灼从桌前坐下,说:“坏了。”

陈子元皱眉,“坏了?”

秦灼竖起左掌,从右手腕上轻轻一划,神色异常冷酷。

褚玉照倒吸口气:“手筋?”

秦灼点点头。

褚玉照道:“怪不得!”

这次换作陈子元狠狠倒吸冷气,低声道:“那他岂不是废了!”

他见秦灼眼色,急声说:“你别光顾着瞪我,瞪我也不顶用啊!殿下,沙场作战非生即死,今日什么情形你也见了,要不是你那一箭,他萧重光就命丧黄泉了!崔清还讲礼数没出阴招,但以后如何,咱们总不能把命押到他身上啊!”

秦灼严声问:“我把命押给他了吗?”

陈子元迅速咕哝句什么,秦灼攒眉敲敲桌面,道:“再说一遍。”

“子元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褚玉照打断道,“萧重光一旦身死,潮州众人无人能再挑大梁,朝廷攻伐便如碾死蝼蚁。到时候咱们讨伐秦善不成,还成了附逆。”

秦灼低垂面孔,一绺额发仍黏在脸侧。虎头扳指叫汗润头了,虎睛炯炯有光,秦灼轻轻拈动扳指,声音没有起伏,“你的意思是,我该蹬了萧恒,另谋他途。”

褚玉照道:“今时今日,得有这个打算。”

秦灼点点头,叫他:“褚鉴明。”

“如今大敌当前,兵临城下之际,你在这边动摇军心。”秦灼直视他,“再有下次,我斩你。听清楚了吗?”

褚玉照沉沉与他对视,片刻后抱拳道:“卑职,遵命。”

秦灼把头发拨开,想倒盏茶润喉,桌上却只有个空酒壶,只得道:“叫人烧些水,吃的洗的。再问灯山,有没有什么能接骨续筋的法子€€€€好好问。”

陈子元拉了把褚玉照,俩人这么出了帐子。陈子元抬头望天,“鉴明,你这名取得真好,头上真有啥照着亮,要不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回回都赶着他从萧六那边回来?”

褚玉照盯着炬火不说话。

陈子元叹气:“断筋再续,除非华佗再世!郑翁如今尚没个下落,殿下身边更没个可靠的郎中。真给萧重光接手筋,还不如叫我去摘秦善的人头呢!”

褚玉照许久不语,终于道:“殿下对他是真上了心。”

陈子元拍拍他肩膀,欣慰道:“我讲给你这么多回,你不听,自己可算悟出来了。要是不上心,能找他睡那么多回,能回来这么满面春色的吗?鉴明啊,涨点眼力见吧,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第281章 四十八 结盟

梁昭帝奉皇时,李寒论玉升人物,武将之属首举崔清。

当时萧€€不过点大,叫萧恒抱在膝头,萧恒已在甘露殿住了几年,正取了小碟给秦灼剥果子吃。萧€€见老师伸出手,从碟中顺了个果仁,对阿爹笑道:“当年陛下能坚守下来,也是好运气。崔清举世难得之帅才,更有吕公这一栋梁材作臂助,陛下身边除了少公,勉勉强强有个梅蓝衣,真论起计策,连个能商量的都没有。”

阿爹笑道:“想夸你自己直说就是。”

老师再去拿果子,“臣还用自吹自擂么。”

阿爹淡了笑容,叹道:“亏得这一双擎天的好木材,叫怀帝拾掇着当柴火去了。否则别论甘露殿,我有没有这条命在,都是两说。”

这话绝非萧恒自谦,事实的确如此,崔清与吕择兰的联袂围剿几乎将萧恒逼得山穷水尽。吕择兰用兵之神,全然不像纸上谈兵的一介书生,而崔清率兵之力,已少有沙场老将能比。除此之外,朝廷武械兵器俱为精良,潮州根本难以抗衡,萧恒只得重新设计兵器。其中借鉴影子所用,像弓弩机括、锋刃曲直,甚至还有暗器一类,俱从萧恒亲身经验中得来。按理说,如何也能在实战中发挥效用,结果上阵不过两日,这些兵器竟像对面亲自设计一般,破绽弱点全被抓住,再加上崔字旗之骁勇善战,如此一来,更是步履维艰。

萧恒百思不得其解,几日来将图纸校看多遍,秦灼也彻夜相陪。秦灼从没有见过萧恒如此挫败无力的时刻,对照兵器实物来回翻检,始终不发一言。

秦灼劝道:“先睡吧,我把床铺好了。”

萧恒还是摇头,喃喃说:“我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影子虽然阴险,但兵器设计很有一套。不该败成这样。”

他€€地把环首刀拔出来,和桌上另一把刀按在一处,“你看这两把刀有什么不同?”

秦灼看了一会,缓缓摇头。

“这里。”萧恒左手按住刀面中心偏右处,“这里打得要薄。因为刃口夹了钢,劈砍力度更强,也就使得灵活度降低。略微打薄这三个点,能提高转速,而且不会对锋刃有很大影响。”

秦灼点头,“除非能准确找到这三个薄点的位置。”

“还有€€形。”萧恒拿起一把长€€。“€€首再开两刃,攻击度会提高,但€€首过重容易折断,所以我把重量加在中部,两侧近把手处打薄。”

秦灼看向长€€断裂的手部位置。这也不该是明眼看出的纰漏。

秦灼深吸口气,“你的意思是……有内奸。”

萧恒思索片刻,还是缓缓摇头,“这一段进出限制加紧,很难有什么动作。图纸在我手里,没有旁人碰过。而且,如果真有这样隐秘的报信管道……崔清已经把潮州城踏平了。”

秦灼说:“那可能是铜料的问题。”

萧恒抚摸那些兵器,说:“有,但不是全部。”

秦灼心中滑过一个揣测,“有没有可能……对面有影子中人助阵?”

萧恒浑身僵硬一下。他沉默许久,还是摇头,“不像。如果有影子,不该是现在这种战术和打法。”

秦灼叹口气,听见萧恒齿关发出一段颤抖的吐息声。萧恒脊背微微垮下去,支撑身体的右臂颤抖地厉害。他对秦灼说:“或许崔清两眼如炬,或许细柳营中有锻造兵器的大家。是我自大。”

秦灼握住他的肩膀。

许久,萧恒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指挥作战的镇定,“兵器也敌不过……只能靠地势和战术了。”

幸而这两点是萧恒的擅场,拒城而战也有优势,时日一久,双方各有胜负,战事愈加胶着。虽则兵临城下,萧恒也不肯耽误农时,潮州营仍有一拨将士负责协助农务,双方停火之际,萧恒还会一同躬耕。

这似乎成为他调节自身和思考战局的方式之一。他不是不会焦躁,也并非不需要喘息,但他作为萧恒之前先是潮州的大旗。他左手除了挥刀,现在拿锄头也可以。

潮州的黄昏堪称壮丽,火烧云一望无际,天光之下,暮山阴阴,如一群幽幽跳动的黛紫火焰。红泥红土在天际下平铺开,延伸开,鲜血一样地弥漫开,一个黑红影子伫立其上,像刚从泥里钻出来。

他打着赤膊,上衣系在腰间,大汗淋漓里不断挥锄、播种、堆土。这活他小时候常做,像他的根茎一样深植大地,尽管他因九年私剑生涯几近萎死,但稍逢雨露,脱一层皮也能重新复苏。他感谢这根,这是他的救命稻草,每次贴近大地都像贴近母亲。

坝上黑马驻步,秦灼从马背上凝望许久。陈子元陪同一旁,不解道:“现在局势成了这样,他还有心情管这些庄稼苗。”

“民以食为天。”秦灼低声道,“咱们抢了崔清的粮草,崔清也占了咱们的粮道。”

陈子元叹道:“粮道一断,大军供给可就难了!若非战事,这几个月勉强自给自足,但如今……”

秦灼挥手打断他,跳下马背。因为萧恒向他走来了。

两人从坝头相遇,在一轮残阳底下。萧恒身上又添了新伤疤,斜阳里一身血淋淋。秦灼递给他块手巾,等他擦完汗接过,又拧开水囊给他。

萧恒喝了个痛快,擦把脸问:“有新情况?”

秦灼摇头笑道:“叫你回去吃饭。”

萧恒不多说,冲百姓们招招手,也就一同回去。帐中早备好饭食,萧恒没有换衣,坐下就吃。

他头发叫汗湿透了,一绺两绺地垂在眼前,秦灼瞧一会,抬手给他捋到耳后。

萧恒打战似的往后一避,还是解释道:“都是土。”

秦灼拈拈手指,也端了碗粥吃,笑说:“哪有。”

萧恒快速吃完那只饼,几乎狼吞虎咽,大口咀嚼了好一会,把所有粮食咽下喉后,才垂着头说:“崔清把粮道占了。”

秦灼没忍住,抬手揉他的后颈,只觉还是汗,轻声道:“不怪你,你嘱咐了好几遍,是盛昂他们没上心。你也杖了他们,他们也领罪知错。丢了,咱们再拿回来就是。”

萧恒道:“难了。”

秦灼察觉他的沮丧,叫他:“将军,你别这样讲。”

萧恒去拿水碗,右手仍剧烈颤抖着,他偏犯了倔性,不肯用左手。这样哆哆嗦嗦一碗吃尽,方道:“崔清不是彭苍璧,她精明缜密,又敢打敢撞。粮道陷在她手上,就靠潮州现在的兵力,是再拿不回来了。盛昂犯了大过失,我本该斩了他,但潮州没有几个人了。”

他抬眼看秦灼,声音哑了:“我该自己去看看的。”

秦灼一只手揽过他肩膀,柔声道:“六郎,你要做统帅,就没法事必躬亲。当时崔清缠在阵前,前头刚败了一仗,正是需要鼓舞士气之时,你不去谁去?再说,咱们还把崔清的粮草给烧了呢,你又把她逼退,这不也是功劳吗?”

萧恒不说话,秦灼握住他的右手,道:“别着急,好吗?”

萧恒看着那只水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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