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 第214章

女孩哀声道:“爹爹,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他们到底要你做什么事?你答应他们好不好,你答应他们,不然……不然他们就要剜掉我一只眼睛、切掉我一根手指……爹爹,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曹青檀突然声嘶力竭,扑到栏杆边对斗篷人怒吼道:“有什么你们冲我来,全都冲我来!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件事了,你们放了我女儿,杀了我吧!”

斗篷人冷漠地瞧他,叹息道:“司阶,若放在从前,的确可以一命换一命。但现在不成了。”

“我要你把他交出来。”

曹青檀死死扳住栏杆,目中怒火如同实质。

斗篷人看在眼中不由惊叹:“八年不立寸功,我以为司阶的心早就冷了。不过一个带了两年的毛头小子,听说你还不怎么待见他,而这位……”

他指了指亭中,“可是司阶的亲生骨肉。为了个外人,何必呢。”

曹青檀浑身颤抖,骤然身躯一弹,手中长刀一振、寒芒一闪,刀风已割过斗篷人衣襟。那人连后退两步,曹青檀虽腿脚不便,但身法依旧灵活,刀尖已直刺那人喉下。

“不愧是飞燕将军,这么多年,依旧宝刀未老。”

刀悬颈边,斗篷人依旧从容道:“司阶杀我无妨,但我一死,令嫒只怕要为我陪葬。”

他瞧了瞧亭中,补充道:“司阶也不必动挟持我来换令嫒的念头。我命贱,主上不会顾惜,但令嫒在司阶这里只怕重如千金吧。”

手指夹住刀尖,将刀锋轻轻移开。

“我劝司阶,慎重。”

曹青檀手臂剧烈颤动着,刀光照在他眼里,似乎有浊浪翻涌。

终于,他肩膀一松,刀刃刺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微微摇晃。

斗篷人抬了抬手,黑布又遮住曹青檀的视线。有水迹从上面洇染,如同血迹。曹青檀像代女儿剜了眼睛。

***

等轿子送了曹青檀回去,屏风后曹苹便轻轻起身。斗篷人扬了扬手,当即有两名黑衣人领她下去。

曹苹住处是一间偏阁,屋里十分整洁,甚至有些冰冷,压根没有妆奁、珠饰之类的女孩物什,案上只摆着一面干净铜镜。

她从镜前坐下,抬手将脸擦干,突然听见一阵风声,窗户忽地被吹开。

曹苹心下一惊,忙起身去瞧,见窗外无人,便关窗转过身。

她骇了一跳。

屋里竟然站了个人。

一身黑衣,又高又瘦,腰间挎一把环首长刀。

那人低声问:“曹苹?”

像怕她叫出声来,迅速补了一句:“我是你父亲的徒弟。”

谁知他不说还好,话一出口,曹苹当即要大声叫人。阮道生身形一动,在她叫出声前一手切在她颈后,将人缓缓放倒。

阮道生把她接在臂弯,微微蹙眉。

她的反应不对。

得知自己是曹青檀的徒弟,为什么不问缘由,先要叫人?

阮道生眉心皱了片刻,卷起她右臂袖子,目光一闪。

他突然将她扶坐起来,双手按在她额上,徐徐往下刮过,至双颧时一顿,又缓缓摩过她上下颌骨,不可置信般又摸了一遍。

摸骨来看,这女子的年龄应当在二十岁上下,误差不超过半岁。但曹苹是元和元年生人,今年应当只有十六岁。

这不是曹苹。

第201章 五十八 €€相

阮道生将女子放倒在地,心跳骤然加快。

他一路跟随,但这一行人极其警觉,他没法跟的太近。曹青檀被领到亭中见面,说的话也听不真切,但瞧那斗篷人并没有要把曹苹交还的意思。他便自行潜伏来见曹苹,却不料人已经被换了。

真正的曹苹究竟在哪里?

突然,门在外叩了两叩。

阮道生抬头打量,目光一定,翻身跃上屋梁。

进来的是个侍女,见室内无灯,轻轻喊了声:“姐姐?”

没有得到应答,她将手中物什放下,小步踱入室内,不久便爆发一声尖叫,忙从地上将“曹苹”揽起,掐着人中把人晃醒。

“曹苹”醒转过来,喘息道:“计画暴露了,阮道生已知道曹苹不在我们手上,只怕今夜就要告知曹青檀!请示主上,对他当即截杀!曹青檀若是知道就完了!”

两人冲出门去,片刻后宅内便响起跑动声,人影纷纷从窗上滑过,和草木交叠,瞧着很像野兽奔跑。

阮道生弓身贴在梁后,呼吸发沉。

曹苹并不在他们手里。

但看样子,曹青檀以为女儿被他们挟持着。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外面的人渐渐远离了房间,阮道生便翻窗而出,攀到檐下借树木隐身。他听到不远处一阵踱步声,隔着半个园子,见是那斗篷人立在树下,对下属嘱咐道:“万不得已,除掉曹青檀。”

那下属犹疑道:“但曹青檀刀法一绝……”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上前,声音有些模糊:“……递过信来,交其处置。”

“曹青檀与其相熟,提防也会少些。”斗篷人沉吟片刻,“准许,当即行动。”

阮道生轻轻呼吸一下。

他先前的猜测再次浮现心头。

时至今夜,不死不休。

阮道生心中再紧,行动也没有乱了手脚,等人逐渐分散,当即翻出宅子,身形被夜色淹没。

***

阮道生快马回京,直奔曹青檀京中宅第。马蹄如飞时,他突然拧手勒缰。

静夜里,酒肆灯火通明。

二娘子回来了。

他轻轻吁一口气,一振缰绳,调转方向,直奔酒肆而来。

酒肆由二娘子经营多年,布置格局十分整洁,一走近门前,便有扑鼻酒香迎面。阮道生放缓脚步,一手按刀,一手推开门。

门后没有食客,他们常坐的那张桌边,正背身坐着个红衣短打的女孩。

她像在打理头发,阮道生往前再走几步,发现她正在拆散双螺发髻。

二娘子头也没回,笑盈盈道:“我就知道,我与哥哥有缘。”

阮道生心中大石落地。

他留的伤口自己清楚,正伤在右腕,那天他帮二娘子接瓦罐,沿手臂一握就摸了出来。而曹青檀又言及她背上伤口,应当是开背所致。

她不只是影子,还是专门负责暗杀的“青泥”。

但这妮子应当也早发觉行事败露。当夜他跟踪曹青檀到成衣铺子,折返回去找二娘子,酒肆已经关门打烊。他怕打草惊蛇,也没有立即告知曹青檀。

直到今夜,酒肆再度开张。

阮道生并没有说“真的是你”之类的话,只淡淡讲道:“影子已经开始分崩了。”

二娘子手没有停,将发髻顶一枚银簪拔下,青丝如蛇般抽绕下来。她笑道:“哥哥好聪明。”

“影子创建之初,意在拱卫公子檀建安侯兄弟。公子檀虽下落不明,但据说建安侯已经被上峰寻得。可李寒最近查明,元和八年建安侯已死。”

阮道生沉声问:“这么些年,我们护卫的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说,你的主子,是什么人。”

“什么人,有区别吗?”二娘子从发髻里拆卸下什么,轻轻按在桌上,回首对阮道生嫣然笑道,“咱们的命可捏在人家手里呢。”

阮道生盯着她动作,目光一炽。

她从一边发髻里拆下一只€€字短刃。

这两年金吾卫对大小商铺都进行搜查,一直没找到可疑兵器。原来她把东西藏在这里。

二娘子一侧乌云披落,继续去拆另一边发髻,道:“我以为哥哥这样潇洒行事,敢一个人和整个影子叫板,是已经解了观音手之毒。谁料竟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朝生夕死的痴虫。”

那日刺杀李寒时阮道生追击她差点得手,却因毒发险被反杀。说到这里,二娘子有些不明白,“背离影子,别说彻底解毒,你连每月缓解的药丸都拿不到。宁受如此噬骨之痛,只是为了并州的陈年旧案?”

“你不是并州人。”阮道生说,“你不明白。”

“并州人都是疯子。”二娘子满头青丝泻了一身,另一只短刃也立在案上,她看向阮道生,“我的确不明白。”

她将两把短刃一抛,落在掌心握紧,站起身来,“影子的死令哥哥知道,不成功便成仁。我今日的任务是诛杀曹青檀,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哥哥可以放弃刺杀韩天理而叛逃,我没这么大的魄力。”她轻快一笑,声如银铃,“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去杀人啦,请哥哥让道。”

阮道生身形不动,从腰间抽出了刀。

二娘子哈哈一笑,将两手短刃倒握,身形骤动,迅如鬼影。阮道生跃身一闪,兵刃未接,已闻“当”地一声。

一枚飞刀正割过他咽喉的残影,钉在身后柱上。

二娘子双唇噙刀,吐口要再掷,阮道生已快刀前逼,直向她胸口砍去。

两把短刃相抗,难以挣扎的臂力下压里,阮道生气息压抑,低声问:“曹苹在哪里?”

二娘子气息微乱,却仍微笑道:“哥哥对曹爷真是情深义重。”

阮道生定定看她,“你不也是吗。”

持短刃的手轻轻一抖。

“你把刺杀曹青檀的任务揽过来,就是想保他一命。”阮道生说,“你在这里等我而不是去找曹青檀,是你有话告诉我。”

“你不敢去见曹青檀,说明你愧对他。但你还要见我,那这件事至关重要。”

阮道生手臂一压,环首刀口迸出“咔啷”响声。

“你知道曹苹的下落。这件事,你对曹青檀有愧。”

二娘子睁眼看他许久,喟叹道:“你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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