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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牵连孩子啊。
和尚弘斋打断:这个夜晚,是你能够存活的关键。
年轻人说,是,这是秦灼第一次产生动摇。我慈悲的妹妹为我打了一场配合。她让秦灼以为,他腹中孕育的是她的胚胎。他把我这棵罪恶的毒苗当成了我妹妹圣洁的种子。
他仰面看向庙外,一轮明月皎洁。
***
那夜之后,秦灼没有再主动提及落胎之事,自然,这件事萧恒无从得知。这段时间,萧恒回报了秦灼所希望的冷酷,二人少有交集,私下没有再见过一面。因假死一事,登基大典未能如期举行,只能重新挑选吉时,司天台左挑右选,定到八月二十。
在此之前,先要过中秋。
这天是秦灼的生日。
八月十五,秦灼推脱疲惫,并不见客,由秦温吉弄来一院子的灯笼完事。
有之前在南秦的排场,陈子元总觉得寒酸,说:“当年大王出生,文公大喜,在仲秋燃灯满城,君民同乐。大王继位后更别提了,第一个千秋节,本该和年节一样热闹。现在冷冷清清,像什么样子?”
秦温吉指挥人挂灯笼,冷声道:“客居京中,当然得看人家眼色行事。这位新天子还没登基就立了规矩,每个节庆的用度一分一厘扣得精细。在这个节骨眼开罪他,不给人家送过脖子砍吗?”
陈子元咕哝:“哪是快登基才立的。”
秦温吉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他这抠门德性,哪是现在才有的。今年送的东西倒规规矩矩,但都是肃帝怀帝库房的老东西,这小子是一点闲钱不肯出。之前在潮州,他连中秋的灯会都禁了,咱们能说什么?”
秦灼打断:“那是刚打完仗,饭都吃不上,还点着灯玩?闹呢?”
秦温吉看他一眼,懒得出声。
那年萧恒禁止仲秋灯会,南秦部下怨言颇多。但击退西琼后,潮州重返赤贫阶段,纵使是秦灼生日,萧恒也咬死没有开一条口子。
秦灼并不生气,为私他体谅萧恒,为公他也认可萧恒的决定。以私害公,是为昏庸。他反倒有点欣慰,自己没有瞧错人。
当夜房门被敲响,萧恒走进来,脚步局促地,只站在门槛前。
他手里,提着一盏柚子皮做的灯。
秦灼问:“自己做的?”
“是。”萧恒想要解释,“潮州今年艰难,实在不能办灯会,等明年好转……”
秦灼打断他,扭头向里扬声道:“阿双,再盛一碗寿面,还有留给将军的几样菜,热一热一并端过来。再添一副碗筷,我陪他再用一些。”
他从萧恒手中接过那盏柚子灯,笑道:“有劳费心,我很喜欢。”
秦灼腹中轻轻跳了一下。
他一下子回了神,喘了口气,抬头,正对上秦温吉的眼神。
她目光下移,像注视一块毒瘤一样,从秦灼腹部扫过,“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秦灼道:“我说过,等他登基之后。”
“他登基之后过不了几天就是秋€€,秋€€结束,就得四个月了。”秦温吉说,“你觉得到时候大了肚子,还遮掩得了吗?但凡有人传扬出去,秦公做了梁皇帝没名没分的外室,还成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南秦的脸还要吗?”
秦灼转过头,冰冷注视她。
陈子元忙拉她一把,“今天什么日子,你少讲几句。”
秦温吉冷笑道:“我这是直言进谏,趁他整两轮的大寿,叫他进进脑子。”
她跨步就走,去瞧阿双的寿糕做得怎么样。陈子元怕出点什么事,陪秦灼在屋檐下站着。他看到,秦灼手掌微抬,但在腹部前停住,在半空中捏成拳头,还是缩回袖中。
秦灼对他说:“你去准备东西,我要问神。”
***
光明神大像前,秦灼俯身拜倒。
门一响,陈子元走进来。在他面前香案上,放下一把匕首,一只浅口碟,碟中有一张红签,写道:臣灼谨拜大慈悲无量光明王。
南秦问神需以血为媒,陈子元看秦灼拔出匕首,划开手腕。
鲜血落在碟中,碟中红光闪动。滴答滴答,声如钟漏,光明神大像被此唤醒,铜眼睛里血光蒙蒙。
一碟鲜血放完,秦灼扎好伤口,双手作捧状,举过头顶再次磕头,口中道:“臣高公九世孙灼,今陈情,请父下听。因执第七礼忤父[1],以男子怀娠,降此业果。臣罪丘山,万死、万死,然此子何辜,不忍杀,亦不能活。今取币以验,阳则生,阴则死。望父恤臣,望父恤子。臣灼敬上,再拜、再拜。”
他拜罢跪好,对陈子元道:“借你光明钱一用。”
陈子元没有立即给他,反问道:“你的呢?”
秦灼不说话。
陈子元叹口气,从腰间摸出三枚铜钱递给他。
秦灼把它们合在掌心,哐啷哐啷摇起来。
陈子元明白,秦灼心软了。
秦灼原本决心要杀,一拖再拖到如今,竟要请光明神再断生死。这决定一做陈子元就知道,他想留这个小孩。
何苦来哉。
那三枚铜钱澄澄如金,不见半点铜绿痕迹。阳面刻有四簇火焰,阴面用秦篆铸道:光明通宝。[2]
光明通宝并非南秦货币,不用于买卖流通,而是祝神祈福的厌胜钱。早在梁惠帝时便有特旨,允准秦公自铸光明钱。每年年底,秦公主持开炉,钦点祭者与匠人,以青铜铸造,大年夜君王借光明钱币登台禳€€后,再按人数发布百姓。
秦灼把手扬起来,铜钱一跃而起。在神像谛视下,扬得像他的命运。
三枚金色光圈折翼般扑棱着掉下来。陈子元长刀一抽,当当当三声后,正浮在刀面上。
阳则生,阴则死。
陈子元冷声道:“三阴,无阳。”
第14章 十 生辰
陈子元把刀递到秦灼面前,说:“这是它的命数。”
片刻寂静。
秦灼沉默一会,抬手要拾,接下来的一幕,陈子元以为自己花了眼:他看到秦灼整个手掌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随即,秦灼像掐住一条蛇的七寸一样,狠狠攥住手腕。
秦灼为了稳住手,动作放缓,成功将两枚铜钱拨在掌心,要取第三枚时,还是哆嗦了一下。
鲜血登时从手指溢出,而这点小伤像引起剧痛,疼得秦灼吮着手指,将上半身蜷缩起来。
他仍跪在地上,整个人都要倒不倒地发抖。衣袍上的白虎图腾气息奄奄,红罗衣摆铺地,像从身体里流出的血。
是这个小孩的血。
陈子元心里一片怆然,他知道,秦灼舍不得了。
不把它当“孽障”,当成个全头全尾的“孩子”,还专门对光明神问了一场。
这不是决心舍弃会做的事。
陈子元记得,自己曾和秦温吉争论过秦灼是否会成亲。秦温吉说:我哥喜欢小孩。
他当时接话道:你哥还喜欢萧恒。
一道惊雷。
那这个他和萧恒的小孩,秦灼并不是那么厌恶。如果生下来,他极可能爱它爱得要死。
秦灼流血的手指就在眼前。
陈子元想,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
问神结束后,秦灼在屋里关了一阵,便出来,坐在院里看灯。不多时,秦温吉把寿糕端来,一块一块切好,放到他面前。秦灼不语,她也不讲话,扭着脸站了会,拽了个胡床挨着秦灼坐下。
秦灼掰开一块糕,递给她一半,道:“温吉,你知道为什么我过生日,阿耶要燃灯满城吗?”
他没准备要秦温吉回答,自言自语:“阿娘怀我时年纪还小,生育辛苦,自己落了病根。我出生孱弱,险些没命,阿娘觉得是她连累的我,割血祝神竟至月余。阿耶便放灯祈福,为我俩祛除灾殃。”
讲到这里,秦灼花费了点时间回想了下,阿娘是什么样子。
甘夫人生育秦温吉时难产早逝,只在他心里留下一片模糊影子。罗衫乌鬓,金€€玉钏,夏日里给他轻轻打扇,叫他少郎,拉着他的手合在腹上,问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我想要你。
血色洇染的床榻旁,他伏在夫人面前痛哭流涕。
我不要弟弟,也不要妹妹。
我只要你。
秦灼顿了顿,说:“现在阿耶已经薨逝十载,而阿娘,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办灯会,也没什么必要了。”
秦温吉看着他,突然问:“你恨我吗?如果不是为了生我,她不会死掉。”
秦灼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这么痛恨这个小孩,除了觉得丢人,还怕我死掉,是不是?”
秦温吉扭过脸,一口咬在寿糕上,咬牙切齿。
秦灼看了会她发旋,揉了揉她的脑袋。
或许为此伤怀,秦灼今日兴致缺缺,前来贺寿的由陈子元在前堂接待,他一个人看着满院灯笼,在椅中坐到黄昏。半梦半醒,突然听人叫他:“大王,大王?”
阿双低声说:“您到角门瞧瞧。”
秦灼还带着睡意,微微一愣,往角门走去。
在长安,仲秋虽未有明灯之俗,但赏月、拜月之事不在少数。人潮虽还未涨,街市已搭起来。一片碧色未褪、渐染朱黄的暮天下,丝竹已扬,叫卖声也起了,卖螃蟹、石榴、田螺、藕夹的,卖瓜果、月团、芋头的,更有卖桂花酒、鲜菊花的。那呦喝跟清香一齐飘来,叫人一会恍如置身月宫,一会似在烟火人间。
秦灼正是在天上人间的夹缝里看见萧恒。
角门像个剑头,尖角的石门顶,门框是两条侧锋。垂柳的一头青丝斜斜拂在门边,门里立着匹白马,一个人影站在一旁,右手挎刀,左手提灯,似乎风尘仆仆。
秦灼推开门,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问:“来干什么?”
萧恒说:“我还有件礼,今日才备好。”
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件大氅递给秦灼。
萧恒说:“皮毛是夏天打好的,我找了家裁缝铺子,今天才做出来。这一段天也见凉,注意保暖。”
秦灼道:“天再凉,也不到穿大衣裳的时候。”
萧恒说:“等再凉些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