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琛意识到什么,等待着真相,凝神看着说话的人。
“后来经过调查才确定,当天是肖详礼,他为了和徐志良安排的人接应离开,故意逃避看管、制造混乱,亲手在他母亲的用药里注射了过量的喹诺酮类药物。”
许琛呼吸一凛,双目微微放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樊卉卉看他神情,停顿半晌,继续道:“他现在涉嫌过失杀人,但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暂时没办法配合警方。许老师,带你来,是因为他上一回精神失控的时候,发疯一样地嚷着要见你,我想你来见他,可能对案件进展会有帮助。”
第60章
夼西院的治疗室和病房不是沉闷的灰或白,而是运用了在色彩疗愈里象征着平静的蓝。一种普适的方式,用环境的暗示,来配合达到治疗的目的。
许琛并不是很了解这样做的用处有多大,但至少他如约走进那个蓝色房间的时候,肖详礼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
护士见他进来,上前来对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离开,把房间彻底交给他们。
“你来了。”
肖详礼坐在病房窗边的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灰色毛毯,整个人已瘦得脱相,眼睛都深深地凹了下去。
他侧过头来看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僵硬的笑意,像是突然对自己使用三十年的身体感到陌生,嘴角机械地上摆,瞳仁却飘忽没有落点。
许琛走到病床前,在木椅子上坐下,和眼前人对视的一瞬,无数旧事过往从眼前划过。数不尽的怨与愤,辨不清的对与错,都已如同前生事一般。
没有缘分的人,终究是各有渡口,各有归舟。
“听说你找我。”许琛淡淡开口。
“是啊,”肖详礼像是没力气,微偏着头说,“我妈死了,你知道了吗?”
许琛看着他,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她到死都还在咒着那个男人,那个让她空欢喜做了一世白日梦的男人。她这辈子活得,真像个笑话。”肖详礼有气无力地说完,突然笑了起来,可终究还是力不从心,笑了没几声就停下,抬头看向天花板。
“不过我也没比她好到哪去…现在只要我从这牢笼里出去,就会有人把送我进另一个牢笼。”
“……”
“许琛,其实我真是恨透了你。”肖详礼视线忽然又重新落回许琛身上,眼眶通红,脸上的表情也逐渐狰狞起来,“我恨你,恨你明明也和我一样,从小没有完整的家庭,但你总是能遇到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死心塌地爱着你的人。就算有我这样的人把你拖进泥里,还是有人殚尽竭力、不计后果地来救你。”
许琛静静盯着他,看他失控、失态,像个真正的疯子那样。
“那个叫廖以辰的男生,也真是个变态。他居然喜欢了你那么久,那时候他才多大?”肖详礼整个人瘫在轮椅上,表情却在用力,似乎是极度地不理解。
许琛一直面无表情置身事外的状态却被他这句话打破了,他隐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渐生波澜,指节也无意识地攥紧。
“后来我才记起,早在英国的时候我就见过他。”肖详礼回忆着诉说,“一个半大孩子,不知怎么找到我们租的公寓来,敲开门就说要给我一笔钱……”
“所以我好恨!我好恨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被人捞起来捧在手心,我却被放弃!”
肖详礼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是嘶吼。
掌心传来刺痛,是指甲陷进肉里的感觉,许琛胸腔随着那话音一点点鼓动,呼吸不受控制般,一阵阵猛烈冲击心脏。
——“他可是喜欢你很久了。”
——“可能比你想得还要久。”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The moon is owned by Collin…”
——“我爱你,许琛。”
……
一时间,无数的话音,拼凑出一页被他忽略的、错过的旧篇章。
十六岁,眉眼青涩的少年,放弃毕业旅行,选择独自奔赴他所在的异域国度。
去他求学的校园,走过他每日走的路,在他打工的餐厅停留,
围观他的失意与狼狈。
擦肩而过时的兀自回首,同一节车厢偏转凝视的眼神。在偌大的城市中,凭着几张照片、一个手写地址,扣响偏僻街区老旧公寓的门。
那时候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叉的可能,他踏着他的脚步,紧随其后把无数条陌生的街区走到熟悉,却没试图上前过哪怕一次,以至于他此刻回忆都要靠想象。
原来那句“我亲眼见过你过得不好”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曾以为的偶然相遇,已经是另一个人跋山涉水的终点。
在那之前呢?
在他不曾注意的年月里,还有哪些时刻,他是这样无知无觉被注视着的?
病房里,这场已经与原有目的愈行愈远的交谈,最后以肖详礼的情绪失控而告罄。
随着能检测病患身体情况的手环上发出刺耳的响动,病房门被打开,护士和医生冲进来,切断了他们彼此凝视的视线。
许琛缓缓起身,独自离开。
水无定,花有尽。
从今往后,不复相逢。
-
泽锐集团总部,会议室的门打开,桌椅响动,一道道身影起散离去。
偌大的会议室中,廖以辰坐在原位,看着那道走在最前面的属于廖泽仁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一场并无更改余地的会议,既定的结果,没有赢家。
来到廖泽仁办公室门口,没闭紧的门里传来助理汇报的声音。
廖以辰顿住脚步,忽然有些胆怯。
那些对抗的勇气,在今天看到对方彻底失望的眼神时,迟来地泄了气力。
他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不愧对自己的心,但在这场无声的对战里,他唯独对此刻一墙之隔的人有愧。
静静站了几分钟,助理抱着文件夹走了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微微发怔,打过招呼过后离开。
廖以辰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推开了眼前的门。
廖泽仁侧身站在办公桌后,听到门口的动静,目光沉沉瞥过来,见到是他,又移开。
廖以辰迈步走到近前,像曾经无数次犯了错那样,沉默地站在桌前。
眼前的人没再分来任何眼神,廖以辰看对方从墙上拿下一把弓,那是自己第一次赢下一场正式的青少年组别比赛时所使用的弓。
获奖之后,这把弓就被廖泽仁摆在了这间办公室里,亲自擦拭保养,十年如一日。
可此刻,弓箭上的弦不知何时已经崩断,长短不一地坠在上下弓片上。
廖以辰视线垂落,心中蔓延出空荡荡的茫然。下一秒,廖泽仁骤然回身,空气中一震嗡鸣,是那被握在手中的弓随之挥了过来!
廖以辰凛然皱眉,长弓挥至身前,却在离他手臂几厘米的地方忽然止住。
廖泽仁静静看着他,几秒后,忽地抬臂一掷,顷刻间,那把曾被视作荣耀的弓便如敝屣般飞落到远处的地面上。
“蠢事做尽,你知不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
廖以辰抬眸,看着隐忍怒火的父亲,“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你想让我要的,以及我想要的,今后我会自己去拿。”
“孩子话…”廖泽仁鼻腔里哼出一句冷笑,淡淡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能力,没有那些东西,以你现在所拥有的知识、见识,早晚也会有属于你的成就。我看重的是驱动你做出这些事的原因,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廖以辰闭了闭眼睛,沉声开口,“爸,可是这么多年,我就只在你这里争取过这一件事。”
“可惜……”廖泽仁退后一步,坐回了椅子里。
廖以辰观他动作,从那两个字眼里听出了端倪,心底隐隐冒出慌乱的情绪。
廖泽仁抬眼看着他,继续道:“可惜你在这里努力争取,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愿不愿意呢?”
“什么意思。”廖以辰急切道。
廖泽仁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印着密密麻麻英文的纸,扔到了桌面上。
“新大今年的外出研修项目,欧洲最好的金融大学,他递交了申请书。你在这里向我说争取的时候,你费尽心力追逐的爱人,早就已经放弃你了。”
廖以辰双目不可置信地放大,视线飞快扫过那白纸的内容,最后落在“申请人”三个字后面坠着的名字上。
“什么…时候的事。”词语断续地从喉咙里溢出。
廖泽仁没有回应,他像个执掌命运的神,静静欣赏着眼前的杰作。
可这作品存续的时间实在太短,最后的结局也和他所预料的大相径庭。
“我不会让他走的。”
几乎是下一刻,廖以辰抓起那张复印纸,决然回身而去。
廖泽仁眉心紧蹙,从座位里起身,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年挺拔的身影已消失在门边。
血脉上冲至颅顶,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廖泽仁颓唐地坐回椅子上,抬手按揉额角。
安静得只听得见钟表跳动声的空间里,一道脚步踏着光洁的地砖,缓缓迈至中央。
脚步声停止,几秒后,一只骨肉匀称、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捡起那已经损坏的弓。
冬日光线从云层后面透出来,穿过几十层高楼之上的玻璃窗,落在谭雪锐脚下。
“你还是输了。”她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座椅里的人,公正地宣布了结果。
“答应我不再插手的事,希望你这次能做到。”
第61章
明黄色的靓丽跑车驶进熟悉的小区道路,在单元楼前停住。
车门打开,许琛独自一人下了车,绕过车头,向驾驶位上的樊卉卉道了谢。
“别客气,许老师。”樊卉卉手肘撑在敞开的车窗上,风吹得她的发梢胡乱飞舞。
许琛想问的话卡在喉间,一路上把有关泽锐集团今日董事会的消息刷了无数遍,荒芜的心像是扎入了纵生的根,愁思无限,只待什么破土而出。
“近期还真是没一件好事,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过得开心。”樊卉卉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作别。
许琛心口一滞,眼见着对方要走,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