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善€€道:“多谢,但大半夜的不必为此劳师动众。”
贺子煜淡淡道:“也没劳师动众,总比你睡完腰酸背痛贻误战机好。”
“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善€€朝他又笑起来。
贺子煜盯着谢善€€的笑脸看了看,移开目光:“军营里最好的茶叶恐怕也没你家下人喝得好,你也凑合着吧,就这条件,我让人去我哥那拿。别的你还有什么想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说了军营里也不一定有。”
谢善€€说道:“贺兄,你对我真好。”
贺子煜觉得肉麻地皱了皱眉头,接着听到谢善€€嘀咕:“不会真的对我……”
他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道:“别和秦青一样胡思乱想!我是因为我哥说……还因为你是临江仙……而且你还能帮我们对付€€戎军……”
“逗你的。”谢善€€笑着说。
贺子煜深呼吸一口气,扭头出去叫人办事,然后径直回了自己营帐里气鼓鼓躺下,将刚刚与谢善€€间的来往反复回想,心乱如麻。
第122章
谢善€€谢过送被褥过来还包铺的小兵, 见对方偷偷看自己,便朝他笑了笑。小兵急忙后悔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没关系,可以看我。”谢善€€很和气地说。
小兵摸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这么晚了, 麻烦你了。”谢善€€道。
小兵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想了想道, “秦将军救过我……军师你也救过我和我哥。”
谢善€€微微诧异:“我?”他不记得自己之前见过这人。
小兵肯定地点头, 说:“以前吴堡菏一战凶险,朝廷军人太多, 而且兵器精良,但吴堡菏又必须拿下, 我哥是冲锋队的队长,我也在里面, 本来我们是要用命去填的,但是后来改了战术,我哥说是军师你说的。”
谢善€€想起来了。那是很久以前, 发生在王€€之事前。
其实吴堡菏算不得很难攻克,对现在的白龙义军而言堪称顺手的事儿,但是那个时候不同, 那个时候义军人少, 大多数人作战经验薄弱,而且兵器粮草和没有的差别只在于还是有一点点。
“原来你还是个老兵。”谢善€€调侃道,“看起来年纪还很小。”
“嘿嘿……我虚岁才十六不到呢。”小兵虎头虎脑地憨笑。
谢善€€又是一怔,看着他,忽的眼酸起来:“那吴堡菏的时候你岂不是才……”
“我十岁不到就跟着秦将军了!”小兵颇为自豪地说,可转瞬便低落下去, 低着头说, “乡里的员外强娶我妹做他的妾, 我家里不肯,员外就来强抢,我哥气不过把人打了回去,对方就买通县太爷把我哥和我爹都抓了,非说他们是江洋大盗,要把他们问斩……是秦将军救了我们,只是我们从此有家归不得……”
谢善€€讶异地说:“你十岁不到的时候,你妹……”
小兵用力握着拳咬着牙说:“才八岁。”
“禽兽都不至于此。”谢善€€皱眉道。他看着小兵,问:“那她现在……”
小兵吐出一口气,笑笑说:“我们全家都投了义军,我爹我哥和我当兵,我娘在娘子军那边,我妹妹跟着她,虽然她年纪小,力气也不足,干不了别的活儿,但帮忙缝补东西、做做饭什么的都还是利索。”
“先前军师说在闲暇时候教大家识字明理,我妹竟学得很好,比我们都学得快,现如今都开始让她当先生教新学的人啦!”
“淮安大人说将来大定之后要普及教育,让穷人家的孩子也都能读书识字儿,到时开办许多学院,我妹若争气,就让她去参与主办!”他的脸上满是自豪的红光,眼里也放着光,“我们家八辈子种地的,不成想,竟要出女先生了!”
谢善€€又是心酸又是欣慰,眼睛湿润,连连点头。
小兵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大惊失色:“谢大人你……你怎么了?!我、我是个粗人,我学得不好,说话没说好得罪了您别见怪……”
“不,不是你的错。”谢善€€急忙解释,“我是刚刚听到你家从前的遭遇,气那禽兽不如的员外。”
小兵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谢善€€看着他,心知他并不是例外。顾望笙和宋淮安说过,军中许多人,尤其是一开始加入的人里几乎都是被腐朽恶劣的强权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
只是谢善€€想得太快太远,在为如今的大家终于走出来了而欣慰的同时,不免想到了几十年后几百年后,现在这些受尽压迫而翻身的人自己成了有权势的一方,到那时,他们的子孙后代会不会成为曾经剥削他们的存在,去残害如同曾经他们一样的人?
到那时,祖上的苦难不过是成了后代耀武扬威或顾影自怜的荣耀,而非警示。
……大概率会是如此。
谢善€€的情绪一下子冷了,头有点疼,呼吸也有点乱。他料想自己是又要发病了,强忍住,若无其事地对小兵道:“多谢你和我说这些。时候不早了,我有点困,改日再聊。”
小兵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见大人亲和所以多说了那些……”
“无妨,我很高兴你亲近我。”谢善€€朝他笑笑,“你也去休息吧。”
小兵点点头出去了。谢善€€看着他放下帐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坐在床边低着头看地面,良久,深深地呼吸。
即便顾望笙一再安慰劝说,他始终没有办法止住对百年后的揣测和失落。在义军节节胜利的时候,他心底高兴的同时会弥漫出难以抑制的痛苦。
有时他会想,这或许是自己书读得挺多却天资不足的缘故,因而能看透史书与自然的规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地接纳,也就算不得真正的通达,只是愚笨之人。
他反复压抑下心头又涌起的这些情绪,脱去外衣睡下。被子里乍一睡冷冰冰的,而且也闻不到什么顾望笙的气味。有点想。想念顾望笙会用一些力气抱住自己,顾望笙的怀抱总是很温暖的。
不,真的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天亮后还有很多要紧的正事处理,不能没精神。谢善€€这么想着,逼着自己摒除杂念,渐渐终于睡着了。
*
贺子煜如往常一般早起,刚洗把脸清醒,小兵进来说军师问他起得怎么样了。
大清早的,贺子煜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问:“我哥什么事儿找我?”
他哥有时候事儿也挺多的,不是武将,自诩文人,不喜欢别人叫他将军,叫他首领他又觉得听起来压了秦青一头,不好。秦青自己都不介意他介意。那总得有个称谓吧,具体什么职位不好说,宋淮安什么都管,因而叫他军师的也有。
小兵却说:“是谢军师谢大人。”
贺子煜一怔,本能地又防备起来:“他问我干什么?”
小兵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没说。”
“……行吧。”贺子煜说,“我就过去。”
他想了想,换了身上这套日常衣服,将自己最好的一身行头穿上,比平日更精心地整理了一下仪表,对着铜镜多照了几下,然后匆匆出了营帐,正准备往谢善€€那边去,却不料刚出门就见着了等在不远处的谢善€€。
谢善€€原本正在打量周围,余光瞥到,看了过来,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早安,贺将军。”
贺子煜原本整装以待,想着今天输人不输阵,却猝不及防被打乱了阵脚,下意识问:“怎、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在秦青营帐等我。”
说着看了眼小兵,用眼神质问他怎么不说清楚!
小兵接到眼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是忘了说!”
贺子煜暗暗深呼吸,走过去问:“这么早找我何事?”
谢善€€笑道:“早起想四处看看,但初来乍到,不敢擅自走远了,怕惹麻烦。刚好走到这里听到里面有起身的动静,一问知道是贺兄你的住帐,想着若你没事,能否请你做会儿向导?”
“……可以。”贺子煜矜持道。
谢善€€真挚道:“太感谢了。”
贺子煜看他两眼,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说:“吃过早饭了吗?先说好,军营里没有……”
谢善€€打断他的话,说:“没吃呢,等你一起吃。”
“……”贺子煜神色有些怪异看他,语气也很微妙,“等我?”
“我对贺兄一见如故啊。”谢善€€满脸真诚地说。
抛开其他不说,贺子煜比谢善€€矮一点,而且贺子煜也不壮。
谢善€€不矮,但无奈身边男子都长得太高,而且谢善€€这些年把自己折腾得十分单薄,与那些高壮汉子站一起显得格外柔弱。就连他贤直兄和泊润贤弟都。
他倒不在意这些,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贺子煜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半晌,他的声音又硬了几分,说:“哦。”想了想强调说,“只有馒头咸菜和白粥!”
“好啊。”谢善€€问,“粥是甜的咸的?我喜欢咸粥。”
贺子煜硬邦邦道:“都不是,糖和盐贵,都不放。”
谢善€€正要说这没事儿,只要不放糖就好,贺子煜扭头冲人道:“告诉伙兵给谢公子粥里放点盐。”
“啊,不必……”
贺子煜打断他的话,问:“还要什么?”
谢善€€客气道:“不用不用。和你的一样就好,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般养尊处优。”
贺子煜又多看他两眼,心中冷哼。呵,谁信啊,明明一副细皮嫩肉的娇贵样子!那嘴唇连个死皮都没有,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嘴唇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谢善€€,我就问你你干嘛去了?泡贺子煜去了??回答我!
顾望笙:@贺子煜,我就问你你往哪儿看?正常男人看男人是往嘴唇看吗?回答我!你不是说你不暗恋谢善€€吗?回答我!
顾望笙:@宋淮安,你不是说你们家都是直的吗?回答我!
宋淮安:我还真没说过这话。
贺子煜:死身高,再多长点啊!
顾望笙:你要多长点想干嘛[问号]
顾望笙:不管了,别人暗恋谢善€€那也是谢善€€的错,谢善€€我恨你,我不会对你笑了,与此同时我还要狠狠地报复你,你不能拒绝。
第123章
早饭送来时, 贺子煜频频偷看谢善€€的神情,恐他不满这寒酸。谢善€€只作不知的样子,自然地吃起来,没说不好, 倒也没说好。
贺子煜本不欲主动理会他, 可想来想去忍不住还是问了:“你家里早上吃什么?”
谢善€€似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 有些诧异地微微挑眉看过来,看得贺子煜有些恼羞, 正要低头假装刚刚不是自己说话,谢善€€认真答道:“我常爱吃一碗面, 家人各有所好。我祖母喜欢素面,母亲喜欢蒸饺, 二婶和几位姊妹偏好不明显,换着来。”
贺子煜一顿,带着几分寻衅似的问:“你怎么总和女眷混在一起?”
谢善€€笑道:“自幼祖母疼爱我, 常将我带在身边。”
贺子煜顺着话继续挑衅:“怎么就偏偏疼爱你?”
谢善€€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道:“我是父亲的遗腹子,大约因此, 家中人对我总是多几分怜爱。”
贺子煜:“……”
有的时候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如此暗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