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安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可仍旧见风就咳,脸色苍白。
此时已是深夜,诸人散去休息,他依旧坐在灯下借着昏黄的灯看沙盘, 眉头紧锁, 断断续续地发出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似乎连呼吸都很艰难。
贺子煜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谢小少爷算无遗策,怎么就让将灵跑了?还跑我们这儿来了。否则€€戎援军只想着撤离, 你也不必这么……”
宋淮安淡淡道:“他不是算出来将灵会跑吗,往哪跑都说了, 派去埋伏追杀却办事不力的人是我们派去的。”
更确切来说,是贺子煜管下的人。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 宋淮安尽量对他婉转一些。
然而有些事不能太婉转,那就有些慷他人之慨了。
宋淮安轻叹一口气,转头看着贺子煜:“谢公子是秦青的心爱之人, 更是义军举事成功的大功臣,以秦青性情必会排除万难立他为后,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实。”
贺子煜神情不太自然, 目光闪烁了一阵, 欲言又止。
“而且他很专一,无论男女我想都不会再纳,因而旁人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都是徒劳。”
宋淮安怕他惹出祸事来,不得不说得这样直接。
若贺子煜得罪秦青本人还好,秦青看着冷淡, 其实脾气很好, 心胸比自己宽阔。然而若得罪的是谢思玄, 事儿就不好说了。
一来,宋淮安还不够了解谢思玄,看这人性情刚烈,对待其他仇家锱铢必较,他倒不是觉得这不好,他自己也如此,只是不知谢思玄对贺子煜会不会也如此;
二来,无论谢思玄如何,秦青肯定会生气。
以前贺子煜就常常去故意调侃秦青,一直无事,直到上回,贺子煜又说几句,不料就把人给说急眼了,当众给了贺子煜个下不来台。
宋淮安找人细问过当时情况,哭笑不得。却也因此知道秦青有多在意。
贺子煜听懂了表哥近乎明示的暗示,眼圈一红,不服气道:“可是……”
宋淮安打断他的话,说:“没有可是,感情之事没有先来后到,即便有,秦青三岁和谢公子定亲,当时便已经认定了对方。”
贺子煜沉默了一阵,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声音求见。贺子煜看看表哥神色,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门口掀开门帘问:“什么事?”
来人道:“谢公子持秦将军兵符与密信前来,正在营门外等候。”
宋淮安原本坐着没动,甚至没看这边,闻言一怔,抬头看过来,下意识地起身。
贺子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谢公……谢善€€?!”
小兵点了点头:“是。他自称谢善€€。”
小兵并不知临江仙,更不知谢善€€,只是对方手持兵符密信要见宋淮安,又生得俊俏非凡、气质脱俗,言谈礼貌、举止坦然,自有一番气度,他便客气地请人暂等,立刻来报。
“我去接他。”宋淮安说着已经朝门口走来。
贺子煜急忙拦他:“哥你不能吹风,这大半夜的更凉,我去接他吧!”
“我怕你得罪他。”宋淮安说。
“……不会!”贺子煜脸上一热,“我哪会这么不顾大局?”
“最好是。”宋淮安的表情很严肃,如今大事已成,当着门口小兵的面也可以谈起一些辛密€€€€或者说,是故意让人听见€€€€他警告贺子煜,“谢公子不止是秦青的夫人,更是临江仙,若没他,义军还不知要多牺牲多少弟兄人命,你一定要以礼敬重,否则不用等秦青,我也会处置你。”
小兵还在震惊地寻思“秦青的夫人”这里面“秦青”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秦青、刚刚见着的“夫人”有几分像女扮男装,贺子煜反复深呼吸,咬着牙道:“我知道!”
*
谢善€€等待的时候没闲着,透过营门栅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营地的安防,秩序颇为井然。
守夜人的精神很足,举止比起上回在黔阳城所见又正规许多。此时已是深夜,营地内很安静,没有嬉闹声音,帐篷大多熄着灯,大概都在好好休息。颇成个体统。
他很是欣慰,看了一会儿,转头仰起脸看天象推算近日的天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总被格外耀眼闪烁的紫微星和太阴星吸引过去。
难道那个什么真凰命格是真的……不过无论真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善€€回过神来,转身就见到了宋淮安。两人相视一笑,谢善€€客气地朝他拱手道:“宋兄别来无恙。”
宋淮安急忙还礼:“怎么突然你来了……快进去说话。”
说着不忘对旁边诸人介绍道:“这位是谢思玄谢大人,暗中为义军谋划许多,因而义军才一路凯歌,往后他在军中就如我与秦将军一般地位,不必对他设防,若他有任何吩咐,不必问我,照办便是。”
众人一惊,纷纷再度看向这个瞧着很是文弱却很沉静的漂亮男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已经身体快一步地郑重行礼。
谢善€€并不推拒,点点头便随宋淮安而去。
进到营帐之中,谢善€€看了眼一直跟着的与宋淮安有几分面容相似的男子,宋淮安这才引荐道:“这是贺子煜,我表弟。”
谢善€€的态度不热络也不冷漠,淡淡的,说:“猜到了,秦青和我提起过。”
贺子煜心中一动,有些好奇和期待,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人,此刻却忍不住问:“秦哥哥说了我什么?”
谢善€€:“他说你是宋兄的表弟,与他同龄。”
贺子煜:“……”
宋淮安轻轻地咳嗽一声,正要叫表弟出去,省得在这儿自己找不痛快,表弟道:“对,我和他同龄……哈,我和秦哥相识多年,是再铁不过的兄弟,你与他的关系我知道,你这儿有什么事尽管找我。你初来乍到,许多人不熟你,可能会不服,你找我就是。”
“多谢好意……”谢善€€似有些欲言又止,但暂且只朝向宋淮安道,“先说正事要紧。”
最好只说正事,别管贺子煜这拎不清的……宋淮安心中如此暗道,面上若无其事点头。
谢善€€不再废话,开门见山:“此次前来是为围剿€€戎军。非但不能让他们夺走水城南下,就算他们想逃回€€戎,也是痴心妄想。”
宋淮安想了想:“有你亲自前来相助,我自是多了点信心,可我们与€€戎军之间的实力依旧有些悬殊……他们太过彪悍,人数也不少,何况还有那个将灵亲自坐镇,想必会疯狂攻杀。”
谢善€€点点头,道:“此趟陈贤直与我同来,他和孙瑛有点交情,意气相投,如今他在孙瑛军营里,若能劝服最好,若不能,至少能留下一部分孙军战力协助我们。”
贺子煜低声道:“我们劝降过孙瑛多少次,他这人不可能的……”
谢善€€看向他和气道:“立场不同,他一直视义军为敌,恐怕都没多考虑便拒绝了。可陈贤直与他同出一系,说得上话。”
贺子煜点点头,没多说。
谢善€€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宋淮安:“天亮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现在夜深,宋兄旧伤不曾痊愈,先歇吧。我赶路而来,其实也有点困了。”
“哦!我叫人去将秦青的营帐收拾下。”宋淮安忙道。
谢善€€道:“不必劳动别人了,我自己收拾下且睡一晚罢了。”
宋淮安笑起来:“也好。其实秦青平时自个儿都拾掇得干净。我送你过去……”
贺子煜突然插嘴:“我送吧,哥你歇着。”
宋淮安略带警告的眼神看向他,却听到谢善€€道:“也好。”
“……”宋淮安想了想,给谢善€€一个眼神,“子煜他……”
谢善€€笑笑:“无妨,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宋淮安只得点点头,然后又警告了表弟一眼。贺子煜讪讪的,心中提防起来,带着谢善€€出去,一路上没说什么,到了秦青的营帐里,他不冷不热道:“谢少爷要和我说什么?”
谢善€€不急不慢地打量了一圈帐内,这才看向他,微笑道:“我听秦青说你仰慕我。”
“……啊?”
第121章
贺子煜一时傻了眼, 还没反应过来,谢善€€笑着说:“是误会吧?看着不像。”
贺子煜警惕地看着谢善€€,不知对方究竟想说什么。这当然是误会!但是若解释起来恐怕会怪怪的……半晌才挤出一句:“他怎么会这么说……”
谢善€€一脸无辜:“不知道,忽然发疯, 说你言语之间对我极为亲热推崇, 暗示他年纪大了配不上我。他说你是宋兄的表弟, 模样俊秀,看起来比他年轻, 能说会道,唯恐我此行移情别恋。”
贺子煜目瞪口呆, 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谢善€€叹了声气:“我当时就骂了他一通。”
贺子煜惊诧看他:“你、你骂他……”
谢善€€正色道:“当然要骂!他爱吃醋也就罢了,怎可胡乱吃到自家弟兄的身上?你是宋兄的表弟, 我是有家室的人,你怎会对我有那样的意图?秦青这不是在胡言乱语吗?我听到了还好,倘若别人听到了会如何想贺兄你?又会如何想宋兄?”
“这……”
“何况如今新朝初定, 各方局势不稳,若被有心人瞧出端倪,钻孔而入, 岂不是离间我们的大好时机?”谢善€€叹道, “你们多年的基业,竟要被人从这样一件无稽之谈里钻出空档毁了吗?”
贺子煜嗫嚅半晌,讪讪道:“他怎么会那么想……”
谢善€€缓缓语气道:“我当时不在,不知你们究竟是何情况,猜想或许是你说笑罢了。我虽没真正入过兵营,家中兄长行走做事, 偶有耳闻, 都是性情中人, 爱相互调侃。是不是?”
“……”被谢善€€盯着看,贺子煜也只好道,“是……当然……”
谢善€€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道:“唉,别的事也就罢了,唯独在我的事上秦青的气量很是狭小。但也不能怪他,是从前潘家和将灵他们故意害我名声,传出那些流言蜚语来。男人嘛,自然是忍不了自己的家室与别人纠缠不清。别说秦青了,易地而处,若是我,我也得恼火。”
贺子煜到底不是不要脸的,若真不要脸面,也不会和秦青耗这些年都还扭捏着。先前秦青当面发火他已经思绪良多,如今谢善€€说这一番话,他哪说得出别的来,只能不自在地扭头看着别处憋屈。
谢善€€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神态,忽又笑了,拍了拍他肩。贺子煜吓一跳,防备看过来。
“别生秦青的气,他和宋兄多年生死之交,待你也如宋兄一般是当亲弟弟亲厚,换了别人,你想,早当面闹得不可开交了。”谢善€€柔声哄道。
贺子煜悻悻然憋出一句:“我没对你……”
“我知道,是误会,秦青自作多情了。”谢善€€笑道。
“……”
“话说开了就好,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省得尴尬。”谢善€€道。
贺子煜撇了撇嘴,半晌道:“我在军营多年,心思没那么细,没想那么多……”
谢善€€:“那这可不行。”
贺子煜眼中冷光一闪,看着他。
谢善€€恍然不觉,笑道:“将来论功行赏,你莫非不要担当重任?心思不细可不行,想得不多也不行。”
贺子煜的神色软下去,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谢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多谢你送我来这,时候不早,快去歇息吧,我可自理,若实在有事便叫帐外守夜的人。”
贺子煜咬了咬唇,点点头,朝他抱了抱拳便转身出去了。谢善€€笑了笑,转身走到顾望笙的床边坐下。说是床,就是几块木板搭成,铺了床薄薄的褥子和薄薄的被子。
谢善€€隔着褥子被子用指节叩了叩,都能听到如同敲门一般的声响。
他暗道,怪不得顾望笙总说家里的床很软。顾望笙倒不是不喜欢软床,就是顺嘴说说,但其实谢善€€房里的床已经不算软的了。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有如此对比。
转而又想到,也不知是不是睡多了这木板硬床,所以顾望笙不装的时候总是身形十分俊挺,如同一棵白杨树。
谢善€€正要躺上去,突然听到门口声响,看过去与去而复返的贺子煜对上视线。
“怎么?”谢善€€和气地问。
贺子煜轻咳两声,瞥了眼那床板,嗓音没刚刚那么细柔,带着点儿硬邦邦,说:“军营不比富贵人家,尤其秦青那床看着就硬,我想你应该睡不习惯吧。我让人找两床被褥送来,你先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