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您一起去!”
谢冉不放心他独行,这时楼下有警车的鸣笛声响起,姜羽初顿时想到那辆警车是刚才来时停在酒楼前面的巡逻车,可以去寻求帮助,于是顾不上跟谢冉说话,避开脚边的杂物来到楼梯前。
这次的地震预估至少有六至七级,而他们身处的酒楼是去年新建的,除了墙壁和地板有不同程度的裂缝外,楼梯是完好的。姜羽初试了一下,便抓着扶手往下走,谢冉看他速度越来越快,不禁在后面着急地提醒他小心点。
一楼的情况和二楼差不多,大厅里的人全被烟尘包围,分不清顾客和酒楼工作人员,姜羽初来到外面,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幕惨烈得难以形容的景象。
长河县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地,这一带已经朝着景区范围在开发了,但多数建筑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楼,根本承受不起如此高强度的地震。
街上聚集了许多逃出来的民众,有些人只穿着睡衣,有些人满脸是血地跪在倒塌的建筑上扒着砖石,哭喊着亲人的名字。更远处,几辆汽车被倒塌的墙壁压扁,警报声此起彼伏。
好几栋楼都冒出了滚滚浓烟和火焰,天空被染成了诡异的橙红色,升腾起的尘土像不祥的云雾笼罩在上空。
而那辆被他寄予希望的警车则因为地面坍塌,车轮陷在了裂缝里无法动弹。
谢冉跑了两年的前线,也未见过如此支离破碎的灾难场面,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匆匆跟上前面的人。
姜羽初的右脚因为快速行走,又有血顺着腿缓慢淌下,没多久鞋底印出了血脚印。谢冉发现了,惊慌地拉住他:“姜总,您不能再走了!”
姜羽初一把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向下榻的宾馆。
等他终于看到一侧倒塌的宾馆大楼时,脑海中的思绪都停摆了,眼球像是被空气中粗粝的砂石摩擦着,眼眶越来越红,随后他的身体就摇晃了一下,却不是因为站不稳,而是第一次余震来了。
街上那些毫无防备的人们再次爆发出绝望的叫喊声,姜羽初前面的男人忽然掉头往后跑去,他被狠狠撞了一下肩膀,好在谢冉就在身后,慌乱中扶住了他,同时将他往后面的空旷地带拉去。
姜羽初眼看着原先还能分辨出轮廓的建筑物在余震中不住晃动,越来越多的墙体剥落,露出扭曲的钢筋,心脏在这一刻似乎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朝着两侧撕扯开来。
尖锐的耳鸣声在脑海中回旋,他开始感觉到了呼吸困难,很想吐,好在余震只持续了十几秒就结束了,但对那些已经遭受过一震破坏的建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面前的宾馆又没了一面墙,二楼以上的外立面残破不堪,内部也传出了零散的倒塌声。
谢冉惊魂未定,尚不及反应就感觉到手里一空,等她抬头看的时候,姜羽初已经钻进了最近的一处空隙里,眨眼间就消失了。
谢冉的叫喊声在耳边逐渐远去,姜羽初用左手臂挡住口鼻,右手驱散着面前的尘土。
宾馆的一楼大堂还勉强维持着大致的轮廓,左侧两台电梯门因重力改变而被挤压变形,不远处的前台被许多块落石砸中,姜羽初想过去看看是否还有生还者,可地上有太多障碍物,他跨不过去,于是顺着右边的楼梯往上走。
二楼和一楼的情况差不多,多数房门都开着,已经听不到有人的声音了。三楼的楼梯因为落石断掉了一部分,中间有五六级台阶只靠着右侧的一点面积相连,无法确定是否能承受他的重量。
姜羽初大声喊着周悬的名字,但得不到回应,手机也还是没有信号,他只能弯下腰,用手按了几下测试硬度,随后用受伤的右腿作支撑,侧过身抬起左腿,踩上了台阶。
深吸一口气,他慢慢增加左脚的力量,好在楼梯的用料还算结实,除了少量碎屑掉落外,没有其余的动静。他尽可能小心地站上去,忍着右腿的疼痛往上走,等终于踏上三楼的地面时,脖子上都挂满了冷汗。
三楼的坍塌情况比较严重,很多房间的门都关着,但他顾不得去看其他人的情况,避开地上的裂缝和碎石匆匆往周悬的房间走去,没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持续的碎裂声。
这声音刮擦着敏感的神经,他加快脚步,刚离开站着的区域,旁边的一面墙就承受不住倒了下来。
万幸这面墙不是用来承重的,姜羽初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周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等他终于来到309门前时,发现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
“周悬!”姜羽初用力地拍着门,没拍几下听到屋内传来了东西落地的声响,他马上停住动作,低头在周围找了一块趁手的石头,对着门锁砸了下去。
只砸了两下,门把手就松脱了,他又试了几次才把轻微变形的门推开。
屋内的景象凌乱不堪,家具倒了一地,他在地上找到了一只宾馆的手电筒,打开后视野顿时清晰了起来。
房间内没有周悬的身影,他朝着浴室走去,这次终于在浴缸旁边看到了穿着浴袍,右边脸流了不少血,一只小腿压在石板下面,陷入了昏迷的周悬。
浴室顶上的天花板在地震中整个掉下来了,周悬应该是被砸到了头,姜羽初胆战心惊,抄起一旁的拖把将顶上裸露下来,还在滋滋冒着电光的电线推到旁边,赶紧来到周悬身旁,拍了拍周悬的脸。
“周悬,醒醒!”
姜羽初一边叫他一边检查着头上的伤,周悬的额头右侧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已经止住了,而在他呼唤下,周悬很快有了反应,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姜羽初的声音都在发抖,也不敢随便把人扶起来,先确认周悬的情况,“觉得怎么样?头晕吗,会不会想吐?”
“还好,”周悬抬手挡了下手电筒的光,他的头是有点晕,不过在看清姜羽初后反应了过来,也抓住姜羽初的上臂问道,“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姜羽初扭头去看周悬被压着的右小腿,试着动了一下厚重的石板,听到周悬忍耐的抽气声,他急道,“脚有感觉吗?”
周悬的右小腿已经被压麻了,估计是有骨折的情况,姜羽初把手电筒递给他,侧身挪到石板旁边,小心地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找准了角度和力度。
周悬忍痛跟他一起配合,艰难地把小腿抽了出来。
除了外伤之外,果然还有骨折,姜羽初回到房间里找了两根木条,进来以后把它们贴到周悬的小腿两侧,扯开自己腿上的领带当约束带,绕了两圈扎紧了木条。
周悬也在这时候发现了他大腿上的伤口,不过刚才姜羽初一路束缚着,尽管后续还有出血,但也渐渐地停止了。周悬又看了他脖子上和手臂上的伤口,确定没什么大问题,才在他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来。
姜羽初把周悬的胳膊绕到自己肩膀上搭着,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外走,遇到有跨不去的障碍物,两人就绕过,光是走出房间已经花了极大的精力,但下一次余震随时会来,两人都不敢停下休息,径直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这期间姜羽初忽然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像是个小女孩,他循着声音确认了一下方位,是从前方不远处一扇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的。
没想到真的还有幸存者,他和周悬一起挪过去,但这扇门也锁着,姜羽初拍了几下门,里面的哭声停止了。就在两人都疑惑不确定时,顶上忽然传来了坍塌的巨响。
那声音足以比拟地震刚发生时,酒楼对面那座倒塌的建筑外墙所制造出来的动静,姜羽初骇然地转过身,刚想拉着周悬跑,就被周悬猛地一推。
他踉跄着往前了好几步,而在他好不容易站稳的同时,周悬头顶的天花板被巨大的力量砸穿了,大量碎石如同风暴中掀起的惊涛,一瞬间就将周悬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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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他的世界
巨大的冲撞力让脚下的地板都跟着震了震,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没有规则地飞散开来,好几块都砸在了姜羽初身上,有一块更是惊险地擦破了眼角皮肤,他却浑然不觉,也完全想不到应该要躲避。
这一刻他只能看得到前方的景象,那个距离他只有几米之遥的地方€€€€混凝土块、钢筋、玻璃碎片,如同雪崩一样地坍塌而下,残忍地掩埋了他的世界。
尘土漫天扬起,瞳孔深处的倒影中似乎还弥留着周悬刚才站着的身影。干渴的喉咙像缺乏润滑油的齿轮,嘴唇费力地张开,却因为呼吸困难,试了几次才艰难地发出了短促的音节。
“……悬。”
“周悬!”
坍塌处的能见度很低,姜羽初跪在凹凸不平的碎石上,双手疯狂地扒开瓦砾,指甲很快断裂了,指缝渗出鲜血,但他依旧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烟尘的灼烧感,每跳动一下的心脏都像是重锤敲击着胸膛。
“周悬!你回答我!周悬!!”
慌乱无措的嘶吼声在建筑物里回响着,但无论他喊了多少遍,这个名字的主人都没有再回应过他。
姜羽初想起刚才自己扶着周悬过来的一幕。
如果他可以让周悬留在原地,自己过来看,那么此刻被埋的就不会是周悬了。
滚烫的液体不断从眼角滚落,视野从模糊变清晰再到模糊,姜羽初扒开碎石的动作越来越吃力,但他不敢慢下来,直到一块面积很大的混凝土挡在了眼前,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未能再挪动分毫。
他换了个方向再试,结果只在上面留下了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指印。
看着不断发抖,皮肉已经绽开的指尖,他四下寻找,捡起一根钢筋当撬棍,可惜依然无法撼动眼前的重物。
“周悬!你听不听得到?”
他趴下身去,努力顺着中间的空隙往里看,目光所及漆黑一片,打开手机的手电光也看不见周悬的身影。
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
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姜羽初起身朝着楼梯跑去,但在路过那截断掉的台阶时,因为太着急,他双腿的力量分布不均匀,导致唯一相连的右侧面也陡然断掉,身体失控地掉了下去。
空间在眼前扭曲翻转,所幸他在危急时刻及时抓住了旁边凸出的窗台,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攀住的手指险些脱力松开。咬紧牙关稳住了平衡,他深吸几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爬了上来。
好不容易到了外面,四周不见谢冉的身影,街上比刚才更加混乱。
姜羽初跑向旁边的废墟,这里有两个中年男女在用铁铲挖石块救人,对他的请求不予理会。他便继续往前跑,可惜问过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理睬他,没人愿意进到随时会坍塌的建筑物里去救一个陌生人,何况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当地的居民,与他们这些外来者在语言方面存在隔阂。
姜羽初跑过了大半条街,早已渴到分泌不出唾液的喉咙里布满了铁锈的腥气,视网膜像被罩上了血雾,看什么都隔着一层红色,右腿的伤口也感觉不到疼了,唯一能清晰感知的就是迅速流失的力气,以及源源不断地袭来,像潮水一般要将他淹没的绝望。
眼角淌过一滴不知是汗还是其它的东西,姜羽初抬起昏沉沉的脑袋,恍惚间看到天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地掉落下来,他的脸上又陆续淌过了几滴雨水。
“姜总!”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他,姜羽初想顺着声音看去,却因为突然停下的奔跑而失去了平衡。
谢冉惊叫着跑到他身边,和关年一左一右地将他扶起来,看到他半闭着眼眸像是要昏过去了,谢冉赶紧拧开水瓶,接了水往他脸上抹,再把瓶嘴喂到他嘴边。
冰凉的矿泉水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姜羽初被刺激得缓缓清醒了过来,本能让他不断地吞咽着甘霖,谢冉担心他呛着,提醒他慢点,很快一整瓶水就见底了,这时一阵急促的大风忽然从身后卷了过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不断在靠近的轰鸣声。
这声音听着像直升机,几人抬头看去,果然有几架灰色的铁鸟闪着红灯在靠近。
街上的人们顿时爆发出了呐喊,大家都在朝空中挥舞双臂,领头的直升机打开喇叭,提醒大家前期的救援部队已经抵达,请所有人不要惊慌,在空地等待救援。
这几架直升机都载着水囊,陆续飞到火势最大的地点上空,精准投放后,有两处起火点直接就被扑灭了,周围那些疲于救火的人们尽管被浇了满身,却止不住地雀跃欢呼。
关年感觉到手被抓住,他扭头看向姜羽初,后者嘴唇正在颤抖,试了几次才把周悬身处的险境说清楚。
如此危急的情况,不可能等着救援队来了再去,几人商议之后决定让谢冉留在这里照顾姜羽初,三个男同事去救人,姜羽初坚持要和他们一起,但是刚走没多远,驻扎在附近的,作为先头部队的陆军某旅就赶到了。
两百多名官兵们分散开来,有序地对街道两旁受伤的人群进行救治和转移,其中一位士兵得知周悬被埋的地点,立刻用通讯工具向上汇报,很快就有一支五人小队聚集到宾馆前面。
通过对建筑物的牢固评估,领头的小队长迅速制定了救援方案,且由于内部地形复杂,小队长虽有犹豫,最终还是同意了由姜羽初带路。
包括谢冉在内的几个同事都被留在外面等候,姜羽初的状态很不好,不过他坚持走在了最前面,有他帮忙,救援队很快找到了周悬被埋的位置。
通过探测仪确认到石碓下仍有生命体征的那一刻,姜羽初的眼眶模糊了,情绪像一只不断在充气的气球,将他的胸口挤压得疼痛难忍。有人将他扶到了一旁坐着,确定好营救方案,成员们迅速分工合作,利用破拆工具一层层地瓦解掉厚重的混凝土,最后终于看到了被埋在最底下的身影。
周悬被压在下方一块由混凝土掉落时交叠出的狭小空间里,奇迹般地没受什么外伤,不过怎么都唤不醒,且在医疗兵的检查下,他的肋骨应该有骨折,目前无法判断是否有内出血,需要马上送医院。
尚不及归位的心又顶到了嗓子眼,姜羽初跟着担架下去,到外面等了一会儿救援直升机就赶到了。周悬被小心地抬上去,固定好担架后,姜羽初也被扶上去,其它几人都是表皮的软组织挫伤,问题不大,但要有人跟去医院照顾,谢冉就跟着坐了上去。
直升机一路轰鸣着驶向最近的医院,姜羽初一动不动地坐在周悬的担架旁边,谢冉默默注视着他们,从登上直升机,姜羽初就一直牵着周悬的手,到了医院才被迫分开。
周悬被送进了抢救室,姜羽初身上的伤也急需要处理,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护士只能推着车过来清理创口。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伤者,家属,志愿者,医护人员挤满了急救大厅。姜羽初神情呆滞地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护士给他清理双手,好几根手指的皮肉都翻开来了,谢冉看着头皮发麻,姜羽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双眼的焦点始终在前方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最终护士在姜羽初身上缝了三十几针,多处伤口都用绷带包扎,还挂上输液瓶,志愿者给他们拿来矿泉水与面包,谢冉递给姜羽初,后者没有接。
他像是浑然不觉身边的一切变化,只能识别到前方那扇门的动静,机械而麻木地坐着。
即便知道有些话不适合说出来,谢冉还是没能忍住:“您不吃不喝,就算能坚持到周悬醒来,接下来呢,换他来担心您吗?”
眼皮迟缓地眨了一下,谢冉盯着那双眼睛,以为姜羽初还是听不进去,正想加重语气,他却忽然开口了。
“谢冉,”仿佛被粗粝的砂纸摩擦过,姜羽初的嗓音哑到都快要听不清了,谢冉不得不靠更近,听他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现场能不能拜托给你?”
谢冉只稍一愣便明白了他所指。
面对如此惨烈的灾难,除了参与救援之外,他们也有义务第一时间把现场的情况公布出去,尽可能多方面地展现给外界,这样才能最大限度提高社会参与的速度和力量。
但令谢冉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一刻,姜羽初仍然没忘记他们作为新闻工作者的责任。
“您放心,”握着矿泉水瓶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谢冉的声音里凝着沉甸甸的分量,“我一定做好。”
这次地震波及的范围不算广,但公布出来的强度达到了6.5级,两次余震也将近5级,现场参与施救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庞大,并涉及了各个部门,由于天色太暗又一直下着雨,担心会有山体滑坡的风险,因此靠近大山那一侧的救援任务非常紧急。
随着几家应急通讯车的到位,Z.R这边最先开启了直播报道,关年拿着手机拍摄,谢冉主持,将真实而清晰的受灾现场完整呈现给了屏幕对面的每一位观众。
在点击量爆炸式增长的同时,陆续公布的社会各界救援平台开始收到来自各地的汇款和物资增援,所有人都在为受灾地区的人们祈祷,极尽所能地转发扩散各种互助信息。
胡遇文也和他们联系上了,得知除了周悬外其他人都没有风险,胡遇文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并表示公司已经派出了另一组同事过去接替他们。
随着信号的恢复,姜羽初的手机也开始震动起来,他用绕了绷带的手指勉强从裤兜里掏出来,刚看清是周征铭的来电,前方那扇关闭了很久的门就在同一时刻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