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务新事 第42章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 也不知怎的偶尔还会梦到,梦里还是害怕。说出来怪丢人的,不想说,可你又问了……”

谢善€€看着他的背影,想问问他那时候怎么过来的,还经历过什么, 可是想也知道都是不好的回忆, 顾望笙也分明是不想提起。

于是便只是安慰道:“不丢人, 你已经很厉害了。那时候你还那样小,在如此的境遇里却能保全自己,后来我在圣林禅寺与你相见,你很是讲礼,还很善良,明明自己身陷囹圄、明明在我告诉你我是男儿身后很难过,却还为我和谢家着想,其实我当时便觉得你很不一般。若换了是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谢善€€的语气很诚挚,顾望笙受宠若惊:“你、你原来这么会安慰人吗……哪、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是安慰你,却也是实话。”谢善€€真心实意道。

顾望笙庆幸这会儿没点烛火,否则自己这从耳朵尖烧到脖子根的窘态不得被谢善€€看个彻底?男子汉大丈夫,被夸两句就乐呵成这样,多叫谢善€€看笑话啊……

但是,谢善€€夸自己了……还夸得那么真诚,还说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不一般……

“那……那头一回见面,你还觉得我怎么样?”顾望笙红着脸问。

谢善€€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想听什么,可是又着实不想故意说肉麻谎话哄他,想来想去,说:“当时没多想,只是急于告诉你我是男子的真相,还以为说出来后你自然就会明了一切并且不再拘泥于你我的婚约关系,谁知道……”

顾望笙愣愣地问:“谁知道什么?”

“……谁知道,你竟天生是个断袖。”谢善€€耿直道。

顾望笙登时反应很大地扭头看他:“我不是!谁跟你说我是天生的断袖?我若是天生的断袖,我怎会在还以为你是女子的时候给你写信送东西还偷跑去看你?”

谢善€€看他眼睛,真挚地问:“那你为何知道我是男子之后还和我成亲?所以你不是断袖,其实喜欢女子,完全只是为了逼迫我承认自己是那个人才非要和我成亲吗?”

谢善€€明明语气很温和,神色也并无怒气,好似只是在再寻常不过地聊天气冷暖,可顾望笙在他这平静的注视下猛然背脊一凉,张了张嘴,紧张地咽下口水。

谢善€€继续温和地看着他,一副等着他回答的专心模样。

“……”顾望笙感觉自己都出汗了,半晌嗫嚅道,“我没太想过这个事儿。我三岁就知道自己和你定亲了,我未来的妻子就是你谢善€€,虽然知道你不是女子的时候很意外,可好歹你确实是个活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亡妻,也是妻。但这话说出来不吉利,顾望笙就没说。

谢善€€奇道:“无论男女都可以吗?”

“你这说的怎么有点奇怪……”可顾望笙一下子又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只是道,“我和你定亲,是你就是了,其他不是很重要。”

谢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假如和你定亲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会不会你执着的人就是那个人了?谁和你定亲,你就喜欢谁?”

顾望笙反应极为激烈,下意识要反驳,可是又不知该从何反驳起。就刚刚那些话来说,谢善€€的这个结论似乎很理所当然。

€€€€可是!可是!

顾望笙急得真出汗了,无奈张着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是,我……你……我……”

反倒谢善€€一脸无辜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着急,我没别的意思。”

顾望笙怀疑他就是想找茬!可是没有证据!

谢善€€见他一脸警备,有些好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时候喜欢和人聊聊天,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不用想太多,没有任何深意。”

顾!望!笙!才!不!信!

谢善€€见他这么开不起玩笑,抿了下唇角:“逗你的。我曾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喜欢耍弄我的堂表兄弟们,现在大了不好再逗他们,只好拿你开刀。”

顾望笙:“……”

谢善€€说起这些话来其实也有些羞,可是想到顾望笙更羞,他就大方一些了。

不过看起来眼前的人就要急晕了,谢善€€只能往回收:“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种事,原本追根溯底也是没有必要。”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况两人之间原本便是缘分匪浅,也许真有月下老人将人一对一对地拴上红线,所以就是天生一对……

谢善€€想着想着把自己脸给想热了,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又拨弄了一下头发,强作镇定。

好在顾望笙好像这会儿仍忙着紧张,没看出来。

谢善€€怕自己把自己给一起耍了,何况已经成功地将顾望笙注意力从童年时的噩梦里转移,便道:“不逗你了。你快回被子里吧,就这么坐着,不冷吗?”

“还、还好。”说是这么说,顾望笙还是听话地回了被子里。

两人重新躺下去,可顾望笙迟迟不能入睡,甚至不能闭上眼睛。

他仰面朝上,双手叠放在小腹上,身体微微绷紧,半晌,忍无可忍地问:“你、你不睡吗?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从刚刚起,谢善€€就朝他这边侧躺着,一直盯着他看。

谢善€€:“我只是看着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先前你也常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我说你什么了吗?”

“……你不是说不逗我了吗?”顾望笙问。

谢善€€:“可是很好玩啊。”

顾望笙:“……”

除了好玩之外,其实还有些别的缘由,只是谢善€€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顾望笙的侧脸容貌,毕竟这是今后要好好过日子的人,得多熟悉熟悉。

其实,除开那些傻子一样的言行,顾望笙长得真是很好看。鼻梁很英挺,下颌利落,眉骨的线条流畅,既有男人味的英气,又不失于俊美。

谢善€€的视线慢慢移动,在顾望笙的嘴唇上停留了几下,默默移开,落到突起的喉结上。

就在这个时候,喉结滑动了几下,是顾望笙又在局促地吞咽口水。

谢善€€收回目光,想了又想,挪了挪,挨着顾望笙,将胳膊搭到他身上。

顾望笙的身体更僵硬了,一点也不敢动。

然后他听见谢善€€温柔似水的声音:“这样子,就算做噩梦,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顾望笙:“……”

很轻柔的声音,却仿若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扎入他的心脏。不疼,不怕,只是令他浑身的血管仿若一条条炸开。

谢善€€的手往上摸到他的头,好像在安抚一个孩童。

顾望笙许久才回过神来,却仍然像在梦里,像在云端,他怔怔地转头对上谢善€€澄澈柔软的眼睛,直到视线模糊。

谢善€€无奈又纳闷:“这么大的个子,为什么这么爱哭?”

“不是我……我没爱哭……”

顾望笙喃喃说着,忍不住将脸埋进谢善€€的脖颈间,身体还在微微颤栗。

这一刻忍不住眼泪的或许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多年前在圣林禅寺时孤独无助、无家可归的自己。

却也正是在这一刻,顾望笙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那个时候的梦想实现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想的很少,没想到报仇,没想到造反,没想到天下苍生、民不聊生,只是想着活下去,活到十八岁离开圣林禅寺,迎娶谢善€€,有一个温暖的家。

在自己难过、孤独的时候,谢善€€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自己,温柔耐心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谢善€€静静听着顾望笙抽噎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十几二十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孩子,不知何时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得有多么痛苦啊,以至于许多年后仍旧无法释怀,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却依旧会被幼年时的噩梦惊醒。

谢善€€想象不出来,但是心仍旧为此难过不已。

……

顾望笙有没有再做噩梦谢善€€无从得知,反正他睡得不是很好。

因为顾望笙跟条大蟒蛇似的紧紧缠了他一晚上!睡着了都不松手!

谢善€€断断续续地做了一晚上噩梦,不是被蛇缠,就是胸口碎大石,好几回因为呼吸不顺畅而活生生憋醒过来。

憋醒的瞬间挟带着起床气,谢善€€每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挣开,可一旦睁开眼看到脆弱无助又依赖地蜷缩在自己心口的巨大一团人,就会立刻心生不忍,甚至连呼吸都急忙放得更轻一些,担心假若惊醒他,他又要伤心又要哭。

他都那么惨了,让让他吧。谢善€€只能这么劝告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大鸟依人

*[明]汤显祖《牡丹亭记》

第45章

佘郡主:“……”

谢家其他人:“……”

谢善€€:“……咳, 大殿下,二伯在跟你说话。”

顾望笙依旧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听他说话如闻天籁,过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天籁里的意思, 转头目光茫然地在众人面前逡巡, 一下子想不起来二伯是谁。

谢善€€:“……”

顾望笙的视线已经从二伯的脸上扫过去三趟了, 谢善€€忍无可忍,低声说:“你清醒一点。”

话音刚落, 顾望笙恰好清醒,终于认出谢二伯是谁了。

他若无其事地关切道:“二伯和我说什么?”

谢二伯嘴角微微抽搐, 努力粉饰太平:“哦,我……”

也没人问, 顾望笙自己笑着解释:“因为刚刚善€€吃东西的模样太可爱了。”

谢善€€:“……”

谢二伯:“……”见了鬼了,我要说什么来着……见了鬼了!我刚刚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以往大殿下也和谢善€€亲近,可今日格外腻歪, 实在是叫人不忍直视。

谢善€€眼前发黑,却只恨不是真的彻底黑掉,免去他看见众人微妙神色的尴尬。

最好耳朵也聋掉, 不必听见隔壁桌的兄弟姐妹的偷笑声。

他余光瞥见, 连向来表现得稳重的谢善鸣也与身旁堂弟带着揶揄的笑意不知在耳语什么,非常怀疑谢善鸣还记恨十多年前一起回老家祭祖时,自己将他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七拐八绕小巷子里,然后躲起来看他不知所措的那件事……

谢善鸣未免太记仇了些。

谢善€€讪讪这么想着,垂眸看着碗里还没吃完的菜,想了想, 假装自己真的很饿, 用左手拿起筷子继续吃。

为什么不用右手呢?因为顾望笙非要牵着手吃饭。

确切说, 从今早上醒来后顾望笙就这德行,跟只雏鸟似的,一刻离不开。

实在是受不了,饭后谢善€€坚持搬回大皇子府,至少那里人少。

*

回到大皇子府,顾望笙更是毫无忌惮了,不满足于只牵手,半个人都挂在谢善€€的身上,谢善€€走路都得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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