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忠良道:“早说了必定有诈,娘娘偏要说我多心。”
菅贵妃横眉看向他:“可东厂派去的人不都说查来查去分毫不差,没有一点破绽吗?”
“正是没有一丝破绽,反倒是破绽。”司马忠良望着她道,“皇上若要查你我的过往身世,不也会分毫不差没有一丝破绽吗?”
“……倒也是。”菅贵妃跟着叹息。
两人相对沉默一阵,见菅贵妃有服软悔恨之意,司马忠良旧话重提:“我那日便说娘娘不该助他婚事。原本一些人就认定他得位正,谢太师又是清流魁首,若结亲岂不让顾望笙更得人心?如今他根基不稳,推搪不要太子之位,来日站稳脚跟略一造势,这位子不就是他囊中之物?”
菅贵妃辩解:“可他娶了男妻啊!”
司马忠良嫌她蠢笨却又不好表现,只是教训道:“古往今来篡改的史书少吗?将男人改成女人女人换成男人很难吗?”
菅贵妃陷入无言,半晌讪道:“我一介女流之辈,哪想得到世上竟还会有此等颠倒黑白的无耻之事……”
刚刚进屋的顾裕骐:“……”
司马忠良恭敬道:“二皇子殿下。”
菅贵妃的神色却冷淡下来,甚至还对司马忠良如此殷勤有所不满,略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一眼都懒得看顾裕骐。即便顾裕骐与三皇子一样是她的亲生骨肉。
她向来偏疼三皇子顾裕珩。
顾裕骐只比顾望笙晚一个月不到出生,今年亦是二十五,也尚未成亲。他五官酷似生母,肤白貌美,如同精雕玉琢的一般,却气质阴郁,因此一眼看去与艳丽张扬的菅贵妃并不相像。
顾裕骐冲司马忠良颔首唤道:“仲父。”脚下无声地来到菅贵妃面前,向她跪下叩头,“母亲。”
菅贵妃这才垂眸看他,冷淡中带着许多嫌弃。背后冷不防被司马忠良轻推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生硬地说:“起来吧。”
顾裕骐起身后,菅贵妃眼睛看向别处,问:“怎么今日才回?”
回答的声音清冷:“接到仲父传书,儿臣便立刻折返,只是途中遇到了流民为祸……”
菅贵妃不耐烦听他多说话,打断道:“废太子回来了,你知道了吧?”
顾裕骐点头:“仲父在信中说了。”
外头忽有小太监传话,司马忠良转身出去,屋内母子二人继续说话。
“废太子……那个顾望笙,他要和谢善€€成亲了。”菅贵妃道,“可他不能和谢善€€成亲。”
她将刚刚司马忠良的分析当成自己的话说了一遍。顾裕骐听完没有说话。
菅贵妃等了等,不悦地瞥他一眼,正要斥责,目光一定,问:“你头上怎么回事?”
顾裕骐额头上绑有白色的伤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顾裕骐淡淡道:“为了尽早赶回,选了有流民为祸的路,不小心伤到了。”
“区区流民也能伤到你……”菅贵妃蹙眉斥道,“你如此无能,将来如何辅佐你弟弟?倒还要他做弟弟的来保护你不成?”
母亲的偏心顾裕骐早已习惯,闻言他只是平静地跪下谢罪:“是儿臣无能,母妃不要生气。”
“回回气着我了又来装孝顺。”菅贵妃冷嗤,“成天拉着张脸,好像谁欠你似的。这屋里没人欠你,你弟弟更是如此!反倒是你!当初我与那贱人斗得正狠,你非但不争气,怎么都不肯出来,硬生生比顾望笙晚了一个月,让我失了皇长子生母的名分,还是个天阉的畸形儿!”
如今说起这事,菅贵妃依旧后怕又愤恨,光骂还不解气,起身使劲一脚将顾裕骐踹翻在地,道:“好在那贱人死了,否则你定能害得我永世不得翻身!”
顾裕骐默默地爬起来跪回原处,低着头不说话。发髻因刚刚而有所松动,几缕发丝散乱垂在脸侧。
菅贵妃继续道:“当时你父皇便要摔死你这不祥的怪物,是我不顾产后虚弱跪在地上苦苦求他,他才饶你一命。他厌弃你,因你而厌弃我,若非你弟弟的出生,我与你,呵,早不知死哪儿去了!你这条命是我保下来的,更是你弟弟保下来的,你这辈子都亏欠你弟弟一条命,记牢了!”
顾裕骐轻声道:“自儿臣记事起,母妃常常提起,儿臣铭记于心,此生誓死效忠珩弟,辅佐他登上皇位,绝不敢有半点二心。”
菅贵妃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坐回贵妃椅上大口喘气。
司马忠良返回来,见着这一幕习以为常,走过去为菅贵妃顺气。
菅贵妃喜他亲近,当即心神一荡,娇媚地朝他使了个眼色,软着嗓子嗔道:“他还在呢。”
司马忠良笑笑,说:“骐儿又不是外人。”
菅贵妃轻叹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司马忠良视线幽幽瞟向地上的顾裕骐,意味深长地看了好一阵才笑道:“阻止顾望笙成亲一事迫在眉睫,何况我总觉得这些年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这些都还要骐儿去办。娘娘今儿累着了,早些歇息,我与骐儿先下去说那些琐事。”
菅贵妃虽不舍却只能摆摆手:“去吧。”
离开贵妃宫中,司马忠良关切道:“殿下额头上的伤得请太医看看,重新包扎。”
话说得恭敬,动作却无礼,擅自伸出手去抚摸顾裕骐的额头。
在他手碰到的前一瞬,顾裕骐后退一小步,眼中郁色越发浓厚:“多谢。”
司马忠良并不露出恼色,见状依旧笑着。
*
原本谢善€€想起要成亲了这事儿就烦,夜里辗转反侧,快到鸡鸣才入睡,想着好在没人会催自己早起。家人们如今巴不得自己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省得惹事或想事……
却不料,远还不到日上三竿,还很早着,府里的小厮就进屋来叫:“少爷,少爷,起了。”
少爷皱着眉头闭着眼说:“别叫我,我刚睡……”
“有事,少爷。”小厮说。
谢善€€这才勉强睁开眼睛看他,问:“什么事?”
小厮道:“姑爷……呃,咳咳,大皇子殿下来了,正在前厅喝茶。”
谢善€€一下子瞌睡全醒,暗暗咬牙:“他来干什么?”
小厮道:“说是皇上赐下了府邸作为新房,带您去一起看看,有要添置的也都您拿主意,都看您喜欢。”
这姑爷倒真是对小少爷不错!小厮心中已同意这门亲事!
“……”谢善€€沉默片刻,翻了个身背对着小厮,道,“你去跟他说,我身体不舒服,可能被他克着了,他自己去张罗吧。”
小厮等了等,见少爷再没动作言语,只好转身就要出去传话,可走到门口却被叫住了:“等等!”
小厮回头,见少爷已经坐了起身。
“别!”谢善€€刚刚回过味来,察觉自己那话说得不妥,急忙道,“千万别说是被他克着了,只说我昨夜自己着了凉就好,切记。”
刚刚他睡迷糊了,又顾着赌气,竟忘了顾望笙克死皇后的流言。他自然不信这混账话,可这话必定伤顾望笙至深,即便自己与顾望笙这无赖闹气,也不能踩人这样的痛处。
小厮不知缘由,只是点头称是。
这小厮是家生子,人老实,但脑子实在不好使,谢善€€怕他说漏嘴,再三叮嘱,小厮一一应下,谢善€€却还是不能放心,最终长叹一声,掀开被褥道:“算了,我去吧,你干你的活儿去。”
小厮:“少爷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刚刚骗你的。”谢善€€庆幸暗道:还好没让你去回话,十有八九说漏嘴。
“为什么要骗我?”小厮不解地问,“难道少爷就是不想和姑爷出去吗?”
“……”谢善€€看着他,他看着谢善€€。
片刻后,谢善€€温声道:“没事儿了,你玩儿去吧。”
“可不敢玩儿,少爷就要大婚,好多事儿忙,二爷说谁敢松懈就打谁。”小厮满脸恳切地说。
“……去吧。”谢善€€说。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愿世界没有gay[合十]
第11章
谢善€€来到前厅,顾望笙正坐在客位在与闻讯先来一步的谢善€€他娘相谈甚欢。
余光瞥见,顾望笙转头一看,急忙起身迎上去,柔声蜜意地唤道:“€€儿!”
€€儿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嘴角一抽,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微笑来:“大皇子殿下。”
“一个月后便要成亲了,这里又只有岳母,无需叫得这么生疏。”顾望笙深情道,“叫我裕帧也好,望笙也好。”
真想叫你土匪。谢善€€皮笑肉不笑道:“一个月也还是一个月……”声音压低,用母亲听不到的音量道,“一个月能发生什么事未可知呢!”
顾望笙冲他微微一笑,下一瞬便转身高声道:“岳母大人为我做主,€€儿他说€€€€”
话未说完,谢善€€火速推他一把制止:“我什么都没说!”
顾望笙略一停顿,又张开嘴。这回不等他发出声音,谢善€€喝止道:“顾望笙!”
顾望笙露齿一笑,谢善€€看出他的得意洋洋,气得牙痒痒,可又一时拿他没办法……若由他去母亲面前嚷嚷,她少不了又要操心。
别说母亲,便是谢府其他亲人,若知道自己是为了阻止顾望笙到处瞎嚷嚷毁坏谢府名声而嫁,必然会坚定否决。
这家伙无非是看中了这一点!
佘郡主看着两人打闹,视线落在儿子脸上,微微一怔。
自那事后,儿子一直要死不活的恹恹模样,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子鲜活过了。
确切来说,没发生那事前,儿子其实也不曾如此。他自幼早慧,虽偶做些惊人之举,平素与人来往总是稳重端庄的,却不知怎么,遇上顾望笙竟似性情都变了。
如今两人看着像在吵闹什么,却又分明透着股与众不同的亲昵劲儿。明明相处的时日极少才是……莫非真是缘分使然?
曾经谢善€€与男子纠葛不断,她很是反感。身为人母,何况儿子是亡夫与自己唯一的血脉结晶,自然希望他能与女子开枝散叶。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儿子在鬼门关徘徊的那半年,她什么都想开了。只要他好好的,再往后的事她也看不到,也不必去管。
她的视线又移到废太子……大皇子的身上。
其实这也并非良配。他身份到底微妙,恐怕少不了纷争。哪怕他无心夺嫡,却难保不会身不由己。
可是,唉,都是债。当年借人家婚约躲难,如今两个孩子又自己乐意,自个儿这当娘的又怎能棒打鸳鸯呢。
罢了罢了,总之谢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定谁给谁找麻烦呢。佘郡主自暴自弃地如此想着,见两个孩子没吵了,笑着道:“善€€,殿下待你宽和,你却不可恃宠生娇对殿下无礼。”
“我……”谢善€€欲言又止,硬生生吞下满口想说的话,闷声应了下。
佘郡主见儿子这小模样,越发开怀,朝顾望笙道:“善€€这孩子自幼被府里人宠坏了,偶有骄纵任性之时,殿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顾望笙一脸正经道:“岳母休说这话,我自知身世复杂,€€儿还愿嫁给我,你们也同意,我实感念!日后必定对€€儿千般好万般好。他若愿对我骄纵,我反而高兴。”
谁家父母不爱听这话呢?直把佘郡主哄得喜笑颜开,嘴都合不拢。
唯独谢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辞别母亲,谢善€€扭头就走,真是一副骄纵任性的模样,偏偏顾望笙乐得陪着演,急忙一副痴心宠溺的模样追上去,低着头不知在如何地柔声蜜意哄人。
佘郡主含着欣慰的笑目送他俩远去,低头饮了几口茶,便有妯娌过来,还没坐下便开口道:“刚刚我过来,远远见着善€€和人……”
“啊,那便是大皇子殿下。”佘郡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