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务新事 第9章

第9章

顾望笙的目光回到谢善€€清瘦的脸上,满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与怜惜。

“这与临江仙之事太像了。虽你与我们通信时刻意改变了笔迹,可行事作风未变。你嫉恶如仇,眼中不容沙砾,因此你对朝廷失望,后来又对我们失望。”

谢善€€并不看他,只是淡声道:“你想多了。我不知道什么临江仙。”

顾望笙不与他争辩,只道:“与我成亲,和承认你是临江仙、继续与我们合作,你二选一。”

谢善€€这才终于看他,很认真地问:“你疯了吗?在说什么胡话?”

顾望笙也很认真:“信中已向你解释过,我再说一遍,不杀王€€是因他在军中颇有威信,若当时为那事处死他,军心动摇,不是好事。我尊重你对道义律法的坚持和追求,可不能不顾实际,那与纸上谈兵何异?更何况王€€如今已经死了。两个月前的一场突围之中,他主动请缨做必死先锋。临行前他再三忏悔,望死在战场上能以身赎罪。”

谢善€€语气冷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王€€这个名字我听过,是南边匪乱的一个头目。”他眼睛微微眯起,“太子殿下,你和南方匪乱有什么关系?可知此事我向圣上禀告的话……”

顾望笙才不信他威胁:“我赌你不会去说。”

谢善€€一顿,道:“也是。我如今已是半个修道之人,下定决心不问俗世,那些都与我无关。”

顾望笙笑了一声,旋即道:“道在于救世。你若真心修道,眼下民不聊生,你就该与我一同襄举大事。”

谢善€€忽的长吁一口气,转过身去眺望着远方缭绕的缥缈云雾。顾望笙急忙走到他身旁,侧过脸看着他的神色。

“救世?我救不了世,也没人能救得了世。”谢善€€眉眼疏淡,似是无情之极,可顾望笙却觉得事实不是这样的。

顾望笙的语气柔和下来,道:“你并非无情之人,只是因那些挫折而灰心绝望,一时气馁……”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谢善€€打断:“我不是一时气馁,只是读遍史书发现了一个道理。荣辱兴衰,时代更迭,看似变幻无穷,实则从未有过改变。前有之事后必再有,前行之事后必再行。人性如此,人心如此,即便是一万年后,我想也依旧如此。人之蠢毒,只有至最后一人于世间消失那刻才会真正消失。”

谢善€€转头对上顾望笙的眼睛,微笑道:“当我意识到这件事后,便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语气平静之极,“所以我不想再入俗世管什么是非,我管不了,改不了,也原本就轮不到我管我改。我有什么资格?各人有各人的命,别人的命与我何干?当初我年轻浮躁,不懂这个理,因而遭了大难,险些祸连家人,成为真正不孝不义之徒。如今我明白了,自然不会再犯。”

顾望笙沉默一阵,道:“我认为你只是无法承受失败而已。”

谢善€€:“……”

“你生来万千宠爱,又有才学,恃才傲物,自以为是,不能接受失败,失败便想逃避,还扯出史书和一通鬼话来粉饰自己的软弱。”顾望笙道,“不是只有你读遍史书,我也读了史书,固然有你说的那样,可又哪里是人人如此代代如此?你分明就是以偏概全,偏激之言,不值得取。”

谢善€€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总之都与我无关。”

“不会与你无关。”顾望笙道,“我此行就是为了请你继续帮助义军。”

“都说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谢善€€道,“而且退一万步说,那人并无责任必须帮你们,你怎能在此耍无赖?当然,这与我无关,我不是他。”

顾望笙问:“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孔明,也是耍无赖不成?”

谢善€€暗暗用“何等厚颜啊你”的眼神看他,问:“你自诩刘备?”

顾望笙当真厚颜,道:“也诩得。”

“……”

谢善€€没有和他多说的兴趣,扭头就走。

顾望笙却死缠烂打地又跟上来,被谢善€€关上门阻挡在外后,他就站在门口喊:“那你就嫁给我!谢善€€!”

谢善€€本不欲回应,不料顾望笙此人邪性得很,见状在外撒起泼来:“好你谢善€€,男扮女装骗我定亲救你一命,却在我失踪后就取消婚约,何等忘恩负义之行径!我被你害得有了龙阳之好,再娶不得女子,你若不嫁我,天不能容你!”

“……”

谢善€€用力攥紧拳头,忍住冲出去揍他的冲动!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娶亲是假,根本就只是看出自己绝不肯嫁,因而拿此事来胁迫自己承认临江仙的身份并且继续为他们出谋划策。

可我若两样都不选,顾望笙又能如何?谢善€€正这样想着,突的听到顾望笙道:“你若不仁,我便不义。如此,我要将此事公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谢老太师所作所为!那份婚约是他保媒,消息一出,世人谁不会说他荒谬?我就让他临老清誉不保€€€€”

吱呀几声,门被谢善€€从里拉开了。他面色愠怒,瞪着顾望笙斥责道:“你不要太过分!”

顾望笙一副无赖的模样,道:“我就过分怎么了?何况我能过分过你们家么?有本事从一开始就别骗我亲,既然骗了,就是你们家该我的欠我的。”

谢善€€被他气得心口疼。当年那个月下腼腆多情的少年,怎么会……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无赖?!

可是对方所说之言,又着实是有几分道理。

顾望笙此时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要么就让临江仙重现江湖。昏君无道,奸佞横行,百姓受难,谢善€€,你分明也是曾有一番振奋天下的雄心壮志,为何如此怯懦,不过遭受几番挫折打击便一蹶不振,寄情于虚无缥缈之中?不觉羞愧吗?”

谢善€€咬牙切齿:“你如此莫名其妙死缠烂打你都不羞愧,我有什么好羞愧?都说了我不是那个人。”

顾望笙见他死鸭子嘴硬,冷笑道:“你不妨嘴硬到底。总之你就做个选择,是选那个,还是选履行婚约嫁给我,否则我便让你爷爷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世人议论他背信弃义,就连你满府其他人,你大伯二伯,一并婶姨姑姑……他们似乎都对你母子二人极好,你忍心他们的清誉都因你€€€€”

“住口!”谢善€€攥了攥拳头,深呼吸一口气,道,“好,我履行婚约。”

顾望笙却一怔。

谢善€€看他神态微妙,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

“……你宁愿嫁给我,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临江仙?”顾望笙算盘落空,脸颊有些扭曲,吓唬他道,“我告诉你,娶亲可不是过家家,我娶了你,就得洞房,你知道洞房要干什么吗?而且我不是雌伏那方!”

谢善€€今日被他数次激怒,此刻亦装不□□面了,直视着他冷冷道:“我曾与男人私奔,你说我知不知道男子与男子之间洞房是做什么?”

顾望笙原本是要吓唬他,此刻却自己先破了防备,瞪眼道:“你和将灵€€€€你俩€€€€你不是为了诓杀他吗?还真洞房了啊?!”

声音都有些破了。

谢善€€见他如此在意,略微泄了点愤意,故意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若不下本钱,将灵又不是傻子,他能真入套?”

“……”顾望笙咬紧牙关道,“谢善€€!你竟敢!!你十八岁满了才跟我解除婚约,你跟将灵私奔是十七岁!”

谢善€€刚刚忘了这茬,此时一噎,说不出话来。

顾望笙见他不说话,显然是心虚,越发怒火中烧:“谢善€€你€€€€你这水性杨花的混账!”

事已至此,谢善€€只好硬着头皮认下,道:“那你趁早别跟水性杨花的混账纠缠,当心头上的绿帽子戴都戴不完。”

“你€€€€”顾望笙大口地反复呼吸,许久才勉强镇定下来,咬着牙嗤笑道,“别以为这样就能劝退我。”

谢善€€:“……”

顾望笙报复回去,故意道:“我原本还想着怜你天真,到时成了亲也可以先不洞房,如今看来不需要了。洞房那日我定将你做到天明,让你忘了将灵是什么滋味,只记得我的滋味。”

谢善€€:“……”

顾望笙细细打量他的神色,继续激道:“怎么?怕了?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我流落民间十二年,什么脏的臭的都见识过,那将灵不见得有我花样多!”

“你住口!”谢善€€忍无可忍,骂道,“你是土匪吗?!”

“土匪?”顾望笙大笑,“土匪都算好的,老子龟公都当过!”

谢善€€:“……”

顾望笙话赶话说完那话,自己也觉过于恶心,嘴角微微一抽。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粗声粗气地吹:“那些年里我只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活下去,给恶霸充当打手逼良为娼的事儿我也没少干,你别指望跟我讲道理,我可不跟你讲道理。”

谢善€€深深呼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面无表情地骂道:“无耻,下流!”

骂完他就转身进屋。

顾望笙在他身后冷笑:“快点收拾好出来,跟你无耻下流的夫君回府去预备成亲,夫君等不及洞房了。”

谢善€€恼羞叱喝:“你住嘴!清修之地你不要口出如此狂悖之言!”

“那你就快着点儿吧,不然我还有更多更狂悖的话等着呢。”顾望笙彻底破罐子破摔,胡言乱语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二十五了还未碰过别人,为你守身如玉,憋得可受不了了,平日里话本子却看得不少,也就只能过过嘴瘾……”

“你住口!我马上就收拾完了!”谢善€€叫道。

顾望笙这才收声,靠在门口墙上,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眺望远方日落。

总之先缠上谢善€€,届时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天长日久不怕谢善€€不动摇。

何况,谢家虽如今不大得用,却到底谢二伯在兵部任职侍郎,低调不惹人注目与防备,却又时常能接触到重要情报,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口子。即便谢善€€这边没有进展,自己也可以暂且搁置,改而从谢二伯入手套取许多有用的东西。

如此盘算着,顾望笙的眼色渐渐深沉起来,不复刚刚惬意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都爱装,这谁看了不说天生一对

将灵:其实不然[柠檬]

元旦快乐!2025年快乐!新的一年要立下新的目标并且为之努力呀![加油][红心][亲亲][撒花]

第10章

谢家人当时说只要顾望笙能接回谢善€€就成亲,实则抱有侥幸心理,以为谢善€€会拒绝……

这孩子看着谦和斯文,实则是头倔牛,果真不愿做的事便是八鞭子也抽不出他个“好”字来,正如当初潘成栋一案。

而若谢善€€拒绝,顾望笙总不可能对谢善€€动手。如此一来,岂不完美?

却不料,谢善€€居然跟顾望笙回来了!还亲口说同意履行婚约!

谢善€€被娘拉去房中细细盘问。谢善€€不想她担忧,咬死自愿,说当年既定下了便该诚心履行。

他娘虽然心中不愿,可也觉得儿子所说有理,又见他意已决,她索性不再多言,随他。

再者说,反正儿子在婚嫁一事上早已经没有希望……不愿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也没人愿意嫁……与其孤独终老,废太子就废太子吧,多少有个人照应……

顾望笙做戏做全套,生怕被谢善€€看出自己是纸糊的老虎吓唬他,积极进宫向皇帝禀告自己去谢府说亲事、追到山上将谢善€€接下了山的大好消息。

皇帝看着顾望笙喜气洋洋要娶媳妇了的模样:“哦哦……”

还真是个就惦记着这种事儿的没出息的傻子啊!

顾望笙话锋一转,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试探皇帝能否为自己准备聘礼,毕竟自己一穷二白,唯恐委屈了娇生惯养的谢善€€。

谢善€€也配?皇帝很是不喜谢善€€,但终究没将这话说出口,只道:“这是自然。这些年你受了委屈,你的婚事朕会叮嘱贵妃好好操办,聘礼比照着原本的太子妃规格略逊些,比其他皇子妃却高出去。”

顾望笙急忙应下,又搓着手打听自己母亲当年留下的东西。

皇帝见他这穷酸样子很是嫌弃,可漂亮话已经说了,只能继续大方:“你母后就你这一个孩子,她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朕会一并告诉贵妃,让她好好清点。”

如此一来,义军的粮草又有着落了。顾望笙心中窃喜,急忙跪下道谢。

*

这些年菅贵妃管理后宫没少中饱私囊,皇后的财物封在坤宁宫中无人守护,她要偷挪轻而易举。可如今皇帝口谕前脚刚来,顾望笙立刻就递送了皇后的财物单子拓件。意思很明确,要清算干净。

菅贵妃大发雷霆:“只道他死了,谁料不仅没死,还如此精明!当真这些年只是个猎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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