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第146章

铮鸣声犹在耳边。

李观海不是那等庸俗无知的世人,他自然在踏入建邺前,就已经知晓宫城下埋藏的大阵,绝非话本所说的传闻。

以入微之境,发动“山河永固,天地皆春”,那足以给自己带来堪称是棘手的麻烦。

可宁离不知出于何种想法,至今不曾发动。

皇帝不可能不将这阵法托付给可靠之人,身家性命尽系于一处。

但倘若,出了意外呢?

沉吟不过是一瞬,李观海道:“我明白了。”

他目光掠过了玉阶、回廊、朱墙、宫阙,淡淡的说:“宁离,你恐怕也没想到,你并非裴氏皇族血脉,掌控不了这阵法罢?”

大阵唯有武者才能发动。

显而易见,元熙帝驾崩后,阵眼钥匙不知为何不曾交给上皇,而是落入了裴昭手中。李观海曾经有几分不解,在此刻终于明白。

上皇根本就不曾弄明白,纵然他身份确然尊贵,到底只是一介凡人。建邺的那些个入微,武威卫与奉辰卫的两位,都无可能,更不要说是眼前的宁离。

真正能够掌控阵法的,唯有裴昭一人。

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罢?

受了镜照幽冥反噬,昏迷不醒,阴差阳错以至于当下。若他此刻清醒,说不得李观海还有几分忌惮。

玉阶上的喘|息从急促逐渐变得平缓,然而其中的血腥气越发的腥甜灼烫。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李观海心中鼓噪。

白帝城不可再有第三位大宗师。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可笑。”李观海怜悯道,“你那将阵眼钥匙交到你手上时,可曾告诉你,这根本只是个摆设……还骗的你如此死心塌地?”

建邺城上空,天穹幽蓝,愈近北面宫城,那天色便愈发幽深。

犹如海上潮生,上下宇宙,四面八方,皆是回环层叠的浪潮,彷佛置身在茫茫沧海之上。

那是唯有大宗师才能引动的天地异象。

禁宫之中,血流成河的长阶上,无数禁卫、兵士抬头。

杨青鲤刹那间色变:“不好!”

他是识得其中关窍厉害的,这海上潮生的意象代表了谁?唯有蓬壶的那一位!

然而无穷的威压覆盖于禁宫深处,彷佛一个封闭的战场,教在外众人竟然不能够进一步。

一时间,耳侧只听得癫狂大笑。

解支林貌若疯癫:“如何?薛定襄,你以为这旁人手段如何!”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上皇后手。

怨毒的神情愈发扭曲。

“薛定襄,我奈何你们不得,但李岛主自然奈何得了!”

无妄境大宗师隐隐约间默认的一道约束,并不插手王朝内部争端。恐怕没人能想到,上皇居然能够将他从海外请来罢!

火光中,薛定襄的神情并非惊讶、退缩,那竟然是微微有些古怪的复杂。

他遥遥的望着天际,并不曾回头,目光有些晦暗,终又化成坦然。

一声语调沉毅:“难道大雍的无妄,就只有他一位?”

杨青鲤微微一怔,电光火石间明白,心中遽震。

一侧,坑洼砖石间,解支林面上的表情顿时间凝固。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薛定襄,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灵台气海彷佛再一次被扎穿,回到那个芦花萧瑟的冬夜。

万无一失的刺杀失了手,甚至连自己也险些被一剑扎穿。

那样辉煌而盛大的剑意。

解支林喉咙间又溅出血气,混杂着嘶哑的气音:

“东君。”

他怎么忘了?

继而解支林想起一件旧事,那位当年横空出世,就是在大非川上拦住了陈兵的波罗觉慧,替刚刚登基的雍帝解了燃眉之急。

原来从一开始,东君就带着极为强烈的入世之心。

他必然会向着当今天子。

解支林怨毒道:“皇帝许了什么代价……请东君出手?”

并不曾有人理会。

反而是薛定襄的面色,愈发凝重。

他吩咐数句,武威卫点头称是,有条不紊。身形乍动,翕忽间穿过宫道、广场,来到了帝王寝宫之前。

愈近那威压便愈盛,此刻经不能上前半步。

幽蓝的水色彷佛结成了一座牢笼。

薛定襄忽然咬牙,反手拔剑劈下,那一招简直用尽了浑身真气,却被震得噔噔踉跄数步。

他脸色难看极了。

身后杨青鲤匆匆赶来,见此情状,好话宽慰道:“既然阿离……宁离他是东君,同为无妄,想必能与李观海旗鼓相当,薛统领不必如此忧心。”

孰料薛定襄的面色更难看了一分,哑声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曾看不上这少年世子,以为宁离心性、实力俱不佳,后来知道是自己大错特错,现下却希望自己错得更加离谱。

薛定襄哑声道:“你以为他入京时修为为什么只有‘观照’?后来进阶也那么容易,轻轻松松到了‘通幽’?因为他其实已经反生重修!一身修为俱废了,就算重入了‘入微’,想要进入‘无妄’,那还要得几时?”

何况宁离的那个身体……

进补的汤药天天当着喝呢!

有孕之身,直面李观海威压,他怎么受得住?!

杨青鲤刹那间一呆,从脚底冒出了一股寒气。

远在叙州他都听说过。

他喃喃道:“旁的倒也罢了……李观海与白帝城有旧怨。”

便在这一时,西北方天外,骤然飞来一道箭羽携裹劈风破浪之势,却在接触如水海波上空时炸裂,陡然化作无数齑粉。

角楼高处,萧九龄引弓,面色凝重之至。

天下的明月,如今照在了哪一处?

无数目光望向禁宫深处,或惊讶或恐慌,或怀疑或震撼。

“大、大宗师?”

世人无不感受到了那一道气息,变化莫测,浩瀚如海,更有朝廷重臣,中流砥柱,面色如同服了砒霜。

李观海。

蓬壶岛主,何时悄悄入了建邺,今夜之前,竟然无一人知晓!

大雍立国之时,亦有番邦大宗师悄悄潜入,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后来为了避嫌,大多会提前告知行踪。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呐!

此次陛下千秋,各地世家、使臣入京贺寿。蓬壶使者可从不曾言,岛主会在此番入京。又在这宫变的深夜现身禁宫,一身行迹,堪称是诡谲叵测。

那教众人心底都生出个悚然的念头,只要一想便是浑身寒气。

莫非……他想要弑君?

可当年的太|祖皇帝是不世出的高手,如今的建邺城,又还有哪一位?

式干殿前,玉阶之上。

宁离半跪在地,迎接着当面而下的汹涌浪潮。

那杀意沉默却恣肆,有若汪洋,彷佛是想要将他拖入不可知的深渊,活生生将他溺毙。

分明是跪在阶前,无形之中似有激流奔肆,要从他的眼角、耳廓、口鼻中灌入,夺去他肺腑间一寸寸气息。

无数的压力滚滚而来,要将人压垮,下一刻便将要会窒息。

煞白的脸色中,宁离右手更握紧了一分。

李观海眼角一跳。

他认出来了……

宁离那不是身体摇摇晃晃、欲要寻物事勉力支撑,他握在那枯木的顶|端,拇指与食指相扣,那是一个拔剑的手势。

下一刻,风声俱止,有若海上日出,一线金光从暗处生,随即漫过水波浪潮,照亮层叠屋檐、连绵宫阙,喷|薄挥洒遍了海角天际。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1]

李观海终于变了颜色。

他不曾见过这一式剑招,事实上那阶上的少年哪里有剑招,可是他心中,油然而生了这一句念头。

与之同时,那少年身周的气息无声的暴涨,一寸寸攀升,终成不可当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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