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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第130章

倏忽间,他睁眼了眼眸,望向了南方。

苍蓝的暮色里,他听到了青鸟振翅的声响。

他轻轻地拈指成花,然而引而未发,迟迟不曾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随心出手,还是再等等,由着那青鸟飞远。

耳尖忽然捕捉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散落在暮色中,一下一下靠近,彷佛落在他的心上。

宁离垂落眸去。

他站得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山林万物,彷佛都成了一片模糊晕染的颜色,然而在那深青的晕染里,他十分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黑点。

……啊!

怎么会走来这里?

怎么不会走来这里?

他立在塔顶高处,那黑点便在平芜中等待,直到那天色愈深,风声愈盛,天寒当要加衣,夜深时露也重,那些个内侍,究竟是怎么伺候的?竟然由着行之一人到了这里来。

可是他不动,底下的人也不动,彷佛一尊凝望的雕像,不知怔怔的等待着谁。

宁离心中轻轻地被刺了一下,他原本并没有想过在今日见到裴昭。他遣了内侍撒了谎,没有想到,人竟还是寻了过来。

是在等谁?又能够等谁?

宁离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夜风吹拂过他的发丝,便如此刻心境般€€乱。他忽然间下定决心,便如孤鹤,飞身跃下,又像是一朵红云,缥缈无依。

而浮屠塔下的那人朝着他张开了双臂,风声呼啸,他就那样轻盈而不着力的落入了怀中。

宁离紧紧地抱住裴昭,将脸埋在微凉的颈窝,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他忽然抬头,却是有些怒意的:“你做甚么一定要在这里等我?”

不待裴昭回答,又追问道:“还敢朝我伸手,不怕把你撞得骨裂吗?”

“宁宁会吗?”风声里听见一句问话。

于是宁离更恼了,为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为着自己被看破。

“九龄来寻了我后,我又去见了孙先生。”

“……”

于是,喋喋的话语便止住,顿时间,不能够再问下一句。

裴昭说:“你不想知道,我的答案么?”

又怎么可能不想?可此时却不敢再问。

心绪起伏间宁离被挽住了手,裴昭牵着他,朝着前方的高塔走去。宁离困惑而茫然,不知他为何有如此举动。

归喜禅师正在高塔之下,见得两人来,枯皱面目上闪过些许叹息,终于行礼。

地砖冰冷,塔内久无人气,透着一股灰败的霉味。裴昭提着盏灯笼,带他向下,那彷佛是去到了地底深处,不知走了多久,彷佛还能听见顶上轻微的水声,潺潺流动。

宁离蹙眉,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那竟然是令他不舒服的。

鲛灯一盏又一盏的亮起,终于照亮了眼前这方空旷的大殿,无数石刻盘旋蜿蜒,那是古老的阵法,从此处中心,朝着四方辐射。

心中突兀的闪过一个念头,宁离陡然回头,满目愕然。

第104章 烧春 山河永固,天地皆春

104.

他不是个傻子,连这也看不出来。事实上,九州天下,一直流传的有说法,在建康宫的深处埋得有大阵,那是用以制约闯入帝京的无妄境。

夔州白帝城便立有大阵,宁离曾经去过些山门,隐约也有感应。他猜测世上各处宗派怕是都有此传统,只不过是威力高低罢了。

帝国中心,帝京建邺,又怎么会毫无防御、四处透风?

只是他没想到,裴昭会带他到这里来。

宁离道:“……这阵法,看着似乎有些年头了。”

裴昭随意道:“是,当年太|祖亲自设下,一直传到今日。说什么可教‘山河永固’[1],不过从来没发动过,大抵也是说来唬弄人。”

他目光沉静,彷佛是笑了笑,几许轻嘲:“江山代续频仍,便大雍前也是几代乱世,哪有能千百年稳固的皇朝?”

宁离目光掠过石刻沟槽,心里却知道,那半点也不是唬弄人。

他心中有轻微的颤栗,一声一声蛊惑着他,要他步上那坚硬的石阶。可他心中还有清明,右手轻攥,指尖掐在掌心,教他眼眸不动。

宁离低声道:“‘山河永固,天地皆春’[2],行之,你不该带我来。”

“哪有什么该不该,来便是来了。”裴昭轻轻一哂。

他要牵着宁离上前,宁离却不曾动。掌心手指温|热,却固执的停留在原处。

裴昭蓦地侧首,眸底幽黑深邃,无声凝望。

不会是惧,也不曾是怕,只怕换了旁人早已是心潮澎湃、喜上眉梢,恨不得立时上前将那大阵握在掌中,而眼前的小郎君,足下却似生了磐石。

若在阵外,兵锋所向处,这当是无上杀器,足以教无妄也心生忌惮。

可身在阵中,阵眼近在咫尺,想要毁掉也是轻而易举,不过弹指一挥间。

惊世杀阵。

利剑当头,睁眼便可见的威胁,只怕人心中第一反应,便是将那威胁毁掉。

石室深深,鲛灯闪烁,在那冰冷的石壁上投下了两道修长的影子,无声的寂静,如此难熬,难堪。

宁离退了一步:“今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只当自己没有来过。”

裴昭淡淡道:“如何当自己不曾来过?”

宁离道:“我不会再来此处。”须臾,艰难重复:“也不会再来净居寺。”

裴昭道:“来已经来过,你也知道此处的路,‘山河永固’就在这里,不会长脚,也不会逃跑,这阵法虽然闲置已久,破败不堪,但多少也还能残存些威力。”

“那你要我怎样!”宁离怒目而视,“你不声不响便带我来,事先也不曾问我半句,你问过我了吗,是我要来的吗?!”

地底回荡他的怒喊,末处几乎要破音,无形的风声在此间流转,却被极好的控制在了周身三尺之内。

攥住裴昭的手有些用力,那劲气几乎都要将人骨头捏碎,可裴昭如若未觉:“那你问过我了么?”

宁离怔怔,呓语道:“问什么?”

“你要我活,请来孙妙应,给出三条路,每一条看着都是生路,可是你却不来问我。”

裴昭反扣住他的手,根根楔入,十指缠|绵:“你要我的答案,你把每一条路都列在我脚下,但自己什么也不说。九龄今天带著书册来见我,我在两仪殿中等你,你又去了哪里?”

小内侍说他出了宫,可奉辰卫缀着,私底下来禀报,世子在浮屠塔高处,吹了一日的冷风。

自塔上掠下时还会怒声问自己,却不知道,裴昭心中已经幽然烧了暗火。

“你要我选,你要我选什么,你又要我的答案是什么!”

两人并肩,手指相携,那本是极亲近的动作,可裴昭言语步步紧逼,眸光雪亮迫人。

宁离被逼问得有些仓皇,那声音甚至发哑:“我不想你日后后悔……”

裴昭抬手,拭去少年眼尾斑驳的泪水。

“那我若选第一条呢?若我只愿解黄泉竭的毒,年寿不永,日后先你一步而去……宁宁可否会后悔?”

“行之!”

宁离声音近乎于尖利,抬手捂住裴昭的嘴,不许他继续再说下去。他本以为无论裴昭如何选择,自己都能泰然处之,然而当真听到从裴昭口中说出,却是一阵难言的疼痛。

“不会的。”他嘶哑道,“我不会使你有事……但凡我活着……”

裴昭的眼眸几近于温情:“宁宁,人力有时而尽,何况天意从来高难问[3],又岂能事事如意?”

他被逼得哭了,雪白面上泪痕交错,目光模糊水痕斑驳,实在是可怜。

为了自己这身病已经见过宁离落泪好些次,唯有这一次,是裴昭刻意逼迫。

臂膀上的手指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明明谈的是自己的生死,可狼狈不堪的,却是怀中的少年。

“宁宁,你想要我的回答是什么?你想我走哪条路?我亦不想一朝选错,日后只能空留余恨。”

“你告诉我,嗯?你要我怎么选?”

“……”

他们在石阶前坐下,在冰冷的阵法前,依偎做一处。

宁离颤抖着开口,他彷佛从手指到嘴唇都在发抖,那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力气:“我……我想要你重修。”

“我找到了‘日月之明’那一卷,你……能不能……废功重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挤出来的音节,更不知道,牙齿发颤,那几乎已经如同气音。

却如此清晰,一清二楚的,印在了裴昭耳底。

微凉的唇在额角落下一吻,裴昭并未曾有半分迟疑:“好。”

一锤定音,破去所有旁徨与犹疑,碾过所有萧瑟与不安。

然后他开口:“我不知其中有何种艰险,教你如此迟疑,如此害怕。但我既答应你,便会全力以赴……宁宁,‘山河永固’是皇城用以迎敌的大阵,全力发动时,或可教无妄境陨落。”

“我教时家大郎为间者,传去青鸟,上皇与蓬壶暗中苟且,只怕李观海不日便会赴京。废功后我怕心神无力,无暇外顾,将这座阵法托付给你,可好?”

宁离泪水涟涟,被吞没在了唇齿间。

他喘|息道:“好。”

五更天,夜色将明。

时逢廿五,内侍传令出,陛下偶感风寒,龙体欠安,今日罢朝。

医者提着药匣快步踏入,正经过奉辰卫大统领,瞧见他眼下一片深青,怕是一|夜未眠。

萧九龄颔首示意,禁宫之中,处处安排妥当。然而见得医者,仍不由得踏前一步,沉声问道:“孙先生究竟有几分把握?”

孙妙应淡淡道:“尽人事,知天命。便是没得把握,也得向死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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