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涉游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不,他砍掉了自己的右手。”
“据说他在动手之前,提着刀,一直仰天狂笑,大喊着只要没有手,他就不用再写文了。”
谢步晚听罢只觉头皮一麻,右手腕阵阵幻痛:“后来呢?他如愿了吗?”
“怎么可能?”郝涉游的表情微妙而悲悯,“失去右手以后,沈河所长把他关在了自己的住处,一切行动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连上厕所的自由都没有了。沈河所长还专门为他装了一台机子,让他能够语音输入,跟他说就算他疯了,也非把这一千万写够不可。”
“他这辈子都别想逃脱被文本改造的命运。”
谢步晚:“这个沈河……”
还真是个狠角色啊!
“哎,不谈他了,说起来就令人害怕。”郝涉游心有戚戚焉,“咱们继续说环境。”
“黑屋监管所里的关押安排,是按照醒脾来划分的。拥有相同醒脾的写手会被关押在临近的局域……咱们这间牢房里,大都是写甜宠文的老师太太。”
郝涉游带着谢步晚环绕了牢房一周,狱友们纷纷探头出来和谢步晚打招呼,看来都是认识他笔名的。
“咱们这边是银秽大区下的甜宠区,隔壁还有很多别的区。比如说狗血强制区,相爱相杀区,甚至别的什么战损区,伦理区,福瑞区,双星生子区……€€,有的太复杂,我也弄不太懂。”郝涉游挠挠头,“银秽大区之外,其他大区也是有的。比如说灵异恐怖大区,军政黑道大区,血腥暴力大区,那边的下属辖区分类和我们这边可能还不太一样,我没怎么了解过。等放风时间到了,你有可能会见到那些区的老师们出没的。”
“对了,在说这些事情之前,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记住€€€€”
“在几个大区的交界处,有一间四合院,那里是禁区,绝对不可以靠近。”
谢步晚问:“为什么,那是沈河住的地方吗?”
“不是的。”郝涉游摇头,“那里恐怕比沈河所长住的地方,还要可怕……”
“那座四合院,是黑屋监管所成立之初就创建在那的。小黑屋成立这么多年以来,只关押过一个作者。”
“这个作者人称七杀,是另外一位改造字数达到千万量刑的老师。之所以会把他一个人单独锁起来,是因为他的醒脾太变态了,没有人敢跟他醒脾重合。几个大区哪里违禁,他就狠狠地犯哪里,五毒俱全,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岸老师,咱们都是正常人,千万不可以碰那里啊。”
第4章 疯
郝涉游言尽于此,不肯再对谢步晚多透露任何一丝有关“七杀”其人的消息。
谢步晚有心追问,郝涉游也只是推脱道:“岸老师,有些事情,你千万不要追究得太深。正常人之所以是正常人,就是因为人可以理解的事情是有限的;知道得太多了,会承受不住的。”
他们聊了这么久,恰好到了小黑屋食堂开放的时间。
郝涉游连忙藉机转移话题:“岸老师,我带你去食堂吧。小黑屋食堂每次开饭都要靠抢,去晚了会吃不上饭的。”
不管对七杀有多好奇,谢步晚也不能碍着人家吃饭。他和郝涉游一起来到食堂,果然已是人山人海,场面蔚为壮观。人声鼎沸,谢步晚根本听不清郝涉游说的话,郝涉游似乎是感慨了一句什么,就奋不顾身地挤进人群里。谢步晚从嘈杂的噪音中捕捉到几个破碎的字,似乎是“好银乱的场面,打不过就加入其中”。
谢步晚:“?”
大约是他听错了吧。
他和郝涉游很快走散了,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不知从来亦不知所往。好不容易端了份盒饭,从人群中挤出来,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谢步晚四处张望,也没找到郝涉游的影子。
食堂里,所有桌子都被坐满了。有的人蹭了别人的桌角,有的人站在窗边把盒饭放在窗台上,有的人蹲在墙边扒饭。有的人甚至不惜坐在其他人的大腿上,很快被赶来的狱警驱散,高声叱骂:“今天更新了多少字,写够三千了吗?还不吃完饭赶紧回去写!”
饶是鲜少为更新速度发愁的谢步晚,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兔死狐悲,头皮发麻。
他已经少了半天功夫,下午再不快点开始写,就来不及在午夜十二点的截稿时间前交稿了。
忽然之间,谢步晚看见了一张空桌子。
其他桌子旁都挤满了人,唯独那一张桌子,空旷清净。原本可以围坐四人的桌子,只有一人坐在桌前。
那人身穿一袭黑色唐装长褂,赤红刺绣镶边,盘膝坐在桌前。他身姿挺拔,仪态端正清静,令人不禁为之侧目。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却不是他的风姿气度。
而是他头上罩着一层白纸糊的大头套。
此人身周方圆一米,都是真空地带。凡是有要从他那路过的人,都尽可能压低了声音,绕着他走,生怕一个言行不慎刺激了他。
像是那一带的空气中有病毒在蔓延,无人胆敢靠近。
可谢步晚顾不了那么多。他刚被扭送过来,浑身酸痛,腿也因为久站酸痛不已,只想找个位置坐下。他顶着众人惊异的目光,走到那个怪人面前,放下盒饭,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那怪人头也不抬,兀自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口中喃喃,不知在念叨什么。
谢步晚扒了两口饭,抬头问对面这怪人:“你怎么不吃饭啊?”
怪人停止了念叨,认真回答道:“我在修炼。”
谢步晚:“修什么?”
“天人感应,无上大道。”
谢步晚被他给玄住,对他的兴趣顿时多了一分。
“可你戴着这头套不闷吗?”谢步晚问,“戴着它要怎么吃饭啊,还是说你辟€€?”
怪人瞥了他一眼。
谢步晚似乎看见那纸糊的头套上抠出的两个黑漆漆的洞中,有一对漂亮的眼珠子,轻轻转动了一下。
怪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支签字笔。他拧开笔头抽出笔芯,将笔尾的盖子拔了,又把笔头装回去。最后,他把中空的笔杆插进汤里,另一头伸进纸头套底下,充作吸管,嗦溜起来。
谢步晚:“……”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谢步晚对他越发感到好奇了。趁怪人低头喝汤之际,他忽然伸手,抓住纸头套的一角,用力一拽。
纸头套被他扯下来了。
怪人浑身一僵,似乎是没有料到谢步晚会突然袭击。
紧接着,他猛地往后一退,空笔杆摔在地上,汤水在激荡中泼出碗沿。谢步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一串清脆娇俏的女声,从怪人口中冒出。
“登徒子!做什么多手多脚,要扯人家的面纱?”
“我千防万防,防的就是你这种手贱的人,不想还是被你将面纱碰掉了。也罢!家中的规矩就是如此,谁见过本姑娘的真容,谁就要和本姑娘成亲。”
“你得对我负责!”
谢步晚表情空白,看着面前娇嗔的人。
神他妈真容。
这人头套之下,竟然还是一层完全一样的纸头套!
第5章 狂
“你什么人啊?!”谢步晚脱口而出。
怪人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将之从身前撇到身后去:“姑娘我呢,人称‘七纱’,你用这个名字唤我便可以了。”
“七杀?”谢步晚难以置信,“你就是七杀老师?”
“不错,正是七纱。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玉雪肌肤罩绛纱的纱。”怪人拈起兰花指,用唱戏似的腔调吟道,“爹娘给我取的名字,乃是纱纱纱纱纱纱纱。家中女儿都是纱字辈的,我正好行七,便得了这个名字,脸上要戴七重面纱。”
谢步晚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人。
他声音悦耳如莺啼,说话动作虽然因为夸张略显造作,却也是浑然天成的女儿娇态。要不是他喉结分明,胸口平坦如镜,谢步晚还真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个唱戏的女人。
怪人又问他:“你盯着我的脸作甚?”
谢步晚指了指脸颊:“这里……”
他正想提醒对方,头套脸颊的部位刚才溅上了汤汁。
对方看见他的动作,却忽然变得惊恐,扯起袖子开始用力擦拭自己的头套,神经质地惶惶念叨:“怎么会这样,哪里来的血……”
谢步晚分明看不见他的脸,却从他的肢体语言、他的一举一动和语气微妙变化中,看见了一个失手犯下重罪的少女的投影。
“不,这不是血……这只是汤……奇怪,哪里来的血呢?”对方喃喃自语道,擦拭的动作越来越快,“不对,怎么会有血?我没有杀人啊,又不是我杀的人€€€€我明明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擦拭的动作太重,刺啦一下子,将那层纸头套生生擦破了。
被弄脏的纸头套破裂,从他脸上缓缓飘落。他停止尖叫,静静站在那里。
谢步晚坐在对面,紧张地看着他。
头套之下,还是头套。
“让你娶我家妹子,你有什么不满意?”怪人忽然恢复了清朗的男声,阴恻恻地问他,“七纱是我家最漂亮娴静的妹妹,外面多少人抢着要与她结亲,你却不愿意?”
“谁看过我家女孩儿的真容,就必须娶她,祖宗之法不可变!“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只好……”
“杀掉你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那支被取出的笔芯,充作一把刀刃,划破空气,刺向谢步晚。
笔芯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顶端却是尖锐的。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足以扎穿一个人的动脉。
寒意窜上谢步晚的背脊,他感受到一股切实的杀机笼罩在身上,这个人是真的想杀他!
谢步晚吓得连忙大喊:“我娶,谁说我不愿意娶她?我做梦都想的!”
笔尖停住,悬在离谢步晚喉结只有一寸之远的地方。
谢步晚看准时机,一把拽下面前之人的头套,第四层纸头套露出来了。怪人如梦初醒,手里的笔芯掉在地上。
“我干什么了?”他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我差点又杀人了……不对,不是我杀的,是那几个可恶的家夥!”
旋即他又换了一种声音和语气:“哥!他是我未来的相公,你怎么可以这样凶他?”
接着是第三种声音:“一个死人是什么你相公……哼,这种怂包有什么好的,待为兄给你物色……”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清静自在,大道无为……”
“不对不对,我才是七杀……你们全部都是假的,我想像出来的……”
他口中声线变幻莫测,男女老少的声音不断交替,抑扬顿挫,语言前后矛盾,支离破碎。彷佛有千百个人借了他这张嘴,同时在说话。
“好烦好烦好烦……全部给我……”
“神经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