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貌相 第37章

脖子都要撅折了,只看点肿,没瞅见没裂口。嘶嘶哈哈地直起身,哆哆嗦嗦地找衣服。刚拉开衣柜门,入目就是一条白蛇。

他吓得往后一退,直接仰回床上。扩开的视野里,横竖九个造景缸。像一个个迷你盘丝洞,窝着各式各样的长虫。或卷着,或游着,大大小小,花不溜丢。

他扯着被子摔下床,不小心踢到了个储物箱。亮黑的分叉蛇信,从箱盖的缝隙里略略。透白的塑料后,清晰地看着一大条子。

屁股嗷嗷疼着,头皮簌簌麻着。心里千言万语,最终只能汇成一句国粹:“哎我草了!!”

情急之下看到门上挂着一条黑色冲锋裤。也顾不上讲究,扯过来就蹬上了。扶着墙根,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先去放了个水。大的不敢撇,怕休克在厕所。现在他相当于半个貔貅,菊花从消耗品升为装饰品,轻易用不得。

简单冲了个澡,又蹭到厨房找水喝。瞅着一箱矿泉水,全是2L装的。水池边是陈熙南的保温杯,倒扣在吸水垫上晾干。他拿来倒了半杯水,拉开冰箱找冰块。

冰箱冷冻室两个格子。上面那格平平无奇,下面那格略显诡异€€€€贴着蓝框标签纸,水笔写着‘陈熙南’。

段立轩有点犯嘀咕,干嘛在冰箱格里写名?但也没深合计,俩都拉开翻了翻。上面那个塞满速冻食品,什么大虾牛排葱油饼。没看到冰块,他又去拉下面那格。里面都是乳白色塑料袋,整整齐齐地系着。还是贴着蓝框标签纸:粉皮。白霜。大白。小白。跳跳。

段立轩扒拉开白霜那个袋子,白花花一片。以为是冰块,随手掏出来一把。直觉有点不对,乍一下还没看明白。凑上去仔细一瞧,才发现居然是刚长毛的小肉耗子。

他吓得一甩手,跳到池边上疯狂洗手。冷冻的小耗子披哩扑笼地砸了一地,在脚边打着旋儿。

正骂骂咧咧地压洗洁精,就听到大门处传来响动。也顾不上闪电劈腚,他支腿拉胯地冲出去:“陈乐乐我草你大…爷。”

门口一个陌生秃哥,长得又黑又壮。手里拎一兜包子,正俩脚踩着脱鞋。

段立轩和韩伟大眼瞪小眼,两脸懵逼。

“你谁啊?”

“你哪位?”

“啥我哪位?唉不是,你是干哈的啊?你顶着个秃脑瓜子,拎俩包子就进别人儿家。”

“…啊?这,我家啊。”

“…你家?这不陈乐乐家吗?”

韩伟打量了段立轩两眼。光着膀子,穿着陈熙南买菜用的冲锋裤。三四厘米的前刺偏分发,隐约藏着一脑袋疤。火眼刀眉,肌肉紧实。唇上一层小胡茬,嘣了点皂沫子。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就明白这是谁了。

真是靠北了!陈熙南贼小子玩儿挺大啊!整个陈巨巨不算完,这溪原市的大地头蛇都往他家里塞!

他连忙挂上客气的笑,点头哈腰地打招呼:“你好你好,我姓韩,是陈熙南房东。他搁我这儿租了个卧室,一个月两千。”

段立轩呆了一呆,脸慢慢红了。尴尬地假咳了两声,挠着胡茬小声问:“内什么,陈乐乐啥前儿回来?他说上班儿去了。”

“我俩不一个科室,我打个电话问问啊。坐,你先坐。”韩伟客气地让了两下,往卧室走着打电话,“喂,我神内韩伟。神外小陈在吗…不行,我这急事儿,你帮我转急诊…”

段立轩坐到沙发上,扯过自己的手包。有什么比酒后乱杏更社死的?酒后在别人家里乱杏。

疯了,真他妈疯了。他段二爷差那两个酒店钱?净整这磕碜事儿!

沙发上的盖布,眼熟到臊脸。那大写的字母J,像一柄小金钩子。顺着眼睛伸到脑海,一嘟噜一嘟噜地往外勾回忆。

想起来得越多,段立轩就越生气。气得头顶呼呼冒烟,恨不得把陈熙南摁地上揍一顿。

没一会儿韩伟出来了,接了杯咖啡。打量着他脸色,小心地解释道:“早上有个急性脑出血。一线值班医生搞不定,就他离得近。现在正手术呢,估摸还得两三个点儿。”

段立轩不爱喝咖啡。加糖奶的不爱喝,黑的更嫌弃。跟风湿膏搁锅里煮那味儿似的。

无奈这会儿实在太尬了,他没脸拿乔。只得端起纸杯,强咽了两口。交叠起腿,装模作样地解释着:“内什么,昨儿搁外边儿喝多了。他给我整这对付一宿。哥们儿间的,也没讲究那老些。”说罢从包里抽了一捏票子,撂到茶几上,“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啊。”

韩伟不敢收,也不敢拒。不敢留,更不敢走。只能杵在原地,僵硬地赔笑脸:“没事。”

俩人对着尬了会儿,段立轩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刚迈出一步,又疼拉了胯。韩伟连忙上来扶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腿坐麻了。”段立轩扶着沙发背直起身来,故作镇定地往外走。为了藏伤,他走得很标准。实在是太标准了,标准到此地无银。

韩伟悄摸打量他,手心都攥出了汗。眼见着段立轩蹬上鞋了,又转过身来。支支吾吾,红着脸乱瞟。

韩伟也不敢问。只能段立轩瞟哪儿,他就跟着瞟哪儿。紧着寻觅能给这活爹捎上的东西。左递一瓶水,右递一包纸。最后把自己买的包子都递上了,段立轩终于咬着牙开口:“陈乐乐的啥玩意儿…背心儿啊短袖的,你给我随便拿一件儿。”

作者有话说:

好惨啊轩。

D完这席话,对二爷来说,算是非常直给的表白了。他自觉对洲亏欠,所以压抑着对乐的喜欢。他的确‘抓着洲不放’,但本质是‘对自身错误的无法原谅’,以及‘男人的担当’。

对他来说,爱情就像捡贝壳。捡到了就走,不该再去海边。不管身后的那一颗多么让他心动。

这其实没有错。因为人需要自我约束。

他只是‘幸得再去海边的机会’。而不是‘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乐乐’。

另外曲子是David Garrett的summer,不是久石让的那个哦。感兴趣的可以听听,老激烈了。

第43章 葛蔓纠缠-43

才早上九点,已经热得烤人。车窗里吹进蓬蓬暖风,阳光烙铁似的摁在腿上。脸晒得通红,烦乱羞愤。可又藏了点隐秘的快乐,像放了场只有两人的烟火。

段立轩没找见自己的衣服,只能穿着陈熙南的运动服。防风的滑面料子,动一下就嚓嚓作响。响了心头就乱,全是那些温存的小片段。

街边的泰迪狗嗷嗷乱吠,有孩子在叫。尖锐地连成一片,围着他瞎起哄。越来越近,像嘈糟的彩铃。

“哥啊,电话不接摁了呢?”司机从后视镜瞟了他一眼。

段立轩回过神,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1打头的号码,一瞅就是电信诈骗。

一般人看到这种,摁掉也就完了。但段立轩不。他这人外向得出邪,从不拒接来电,哪怕是诈骗。赶上心情好,他接起来劝一劝。赶上心情不好,就接起来骂一骂。正巧当下他心忒乱,急需找个人泄愤。

“哎我说你们这帮人,干哈不好啊一天天的!干这行遭报应知道不?近报自身,远报儿孙。骗别人儿血汗钱,有命骗你没命花。别给人逼急了再从后hai你一板儿砖,下半辈子你就被窝里吃,被窝里拉,被窝里放屁嘣爆米花…”

“…二哥,现在方便吗?”余远洲的声音陌生又熟悉,恍如隔世一般。直接给段立轩听懵了,呆呆地反应了半晌。

“…咳…呃…洲儿啊?咋还打上电话了?”

“手机连不上网,怕你担心。我到地方了。”

这话一出,段立轩才想起来。昨天送别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余远洲落地来信,省着自己惦记。一宿过去,别说惦记,都他妈要忘成脚后跟的皴了。

他指甲€€着大腿上的胶标,心虚地小声问:“哎,有人接你没?”

“有。”余远洲说话不连串,像是在走路,“黎先生,给安排了。I'll take this myself(这个我自己拿)…今天,就能安顿好。下周,去新公司报道。”

“昨儿给你重打了一百万。班儿累了就不上,治病为主。缺钱吱声,二哥不差你这几个。”段立轩说话的功夫,€€下来半截阿迪达斯的胶标。刚要顺手扯掉,忽然想起这是陈乐乐的裤子。后背唰地沁出冷汗,紧着往回粘。粘又粘不上,只能使劲儿拍。

一片手忙脚乱中,就听余远洲说道:“二哥,我在翠湖留了点东西。等你得空了,去拿一下吧。”

翠湖天地,是溪原市数一数二的别墅小区。坐落在襄原路和长深高速的交汇处,容积率仅为0.3。徽苏风格的联排,垂柳绿竹、白墙灰瓦。青石砖的小院子,深咖色的花格窗。院门口两列木雕对联:幽谷云萝朝采药,静院轩窗夕对棋。

这曾是段立轩认为最好的东西,含了极大的诚意。他房前房后看过很多遍,自认为无比熟悉。可今儿再一打量,不知怎的,竟跟头回见似的。

没有爱与回忆的房子。再豪华,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只有盛载了情感的房子,才能叫家。身外之物是没有份量的,很快会消弭于心底。但家是有魂魄的,哪怕隔上半个世纪,也能清晰地回忆起。

地板上蒙了层细灰,走路都留脚印。朝南的大客厅,挑了三米来高的顶。茶几上放着A4档案袋,鼓囊囊的。

段立轩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叼嘴里,拎过袋子拆了。

去名后的房产证。一分不少的银行卡。还有一个牛卡纸信封。信封上是隽秀的小字:无以为报,聊表心意。里边指肚厚的红票子,十沓。

十万块钱,对段立轩来说屁都不算。但对余远洲来说,几乎是全部的存款。

当初段立轩对余远洲好,不问余远洲愿不愿意。如今余远洲要报恩,也不问段立轩需不需要。

彼此一味地心怀亏欠,却又不肯相互了解。你拿贝壳,我用丝绸,用各自的专属货币交易,也不管对方花不花的出去。

段立轩扔了信封,仰在沙发上抽烟。咬着烟头上下晃着,忽然哧哧地笑起来。

他对余远洲的感情,像他那颗蛀空的大牙。曾经碰到点白水,都疼得彻骨酸心。但不知不觉中,竟被陈乐乐剔了髓。疼痛消失了,只在牙龈里留了点酸麻。

余远洲临走那阵子,段立轩总能梦见他。

一会儿不走了,一会儿回来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他去找大仙查事,问余远洲到底能不能走。大仙从抽屉里掏出一沓黄纸,龙飞凤舞地写了三道符。

水笔一撂,说,走啊。走才是生门,留就一个死字。他命里遇一贵人,木鼠命,有权柄。要是抓不住,无间地狱。

大仙生了一对高高的颧骨,说话时一扩一扩。好似脸上长了对肉翅膀,振振欲飞。

段立轩看着他,觉得那宽阔的头颅像个奇形的坐骑。扇啊扇的,要驮着余远洲飞走。

他又问,那总梦着是怎么事儿。

大仙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段立轩说,不对。日有所思的是另一个,内个反而梦不着。

大仙说,真正的有缘人不入梦,因为梦是了缘的。

从命理学来解释,人和人都有缘在身。有缘相遇,且能相知相守的,叫有缘有份;有缘相遇,却因业力无法相守的,叫有缘无份。无份了,但缘还在那,是要了的。

于是这人就会频频入梦,与你告别。你每梦着他一次,和他的缘便浅薄一分。等殆尽了,就梦不着了。到那时候,你也就彻底放下了。

段立轩看着高顶上的吊灯,心想昨儿还真就没梦着。

他掏出手机,又看了几眼黎英睿给的资料。清净宽敞的住所,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半小时能到的职场,专业的心理医师。全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放心。

私心来讲,段立轩不喜黎英睿的为人。说话假假咕咕,心眼子多得他犯密恐。但也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比他有能力,也有更宽广的羽翼。他也就在溪原算个腕儿,人家那是海外都好使。所以对余远洲来说,他只是台老爷车,黎英睿才是那个服务区。

结了。瞅着服务区了,掉头吧。段立轩对自己说着。人送到地儿了,咱也回家。

压抑着的,都没必要再压抑了。亏欠过的,或许还有别的还法。在一个恰当的关系里,留一份真惦记,足矣。倒也不必像童话里的妖精,动不动就以身相许。

他呸了烟头,干脆利索地收拾起桌上的零碎。趿拉上乐福鞋,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金碧辉煌的房间,像个打碎的琉璃杯。阳光在屋里乱窜,到处是璀璨的狼藉。红木的雕花楼梯,一线流光地挑上去。

嘭的一声,防盗门关上了。段立轩的心,也跟着敞亮了。

放下了。这回是彻底放下了。找个理由到此为止。找个理由重新开始。

他把档案袋往胳膊下一夹,插着兜往前走。走得潇洒决绝,再也没回一次头。

透亮澄蓝的天,波光粼粼的湖。荷花蘸着水开,挨挨挤挤的大叶子,簌簌地摇曳。面前扑棱起一群小麻雀,回放似的接回枝上。

柳条随风招摇,画出一个个流畅的大弧。像陈乐乐的卷刘海儿。一个大弧,就是一个陈乐乐。

车子在阳光里穿行,亮一下,又亮一下。像陈乐乐反光的近视镜片。一辆车子,就是一个陈乐乐。

夏日的风扑在身上。暖、软、干爽。那是陈乐乐的嘴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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