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 第49章

“我不说允许你练攀岩你会来吗?”电话里,韩峥一点都不为自己撒谎而心虚,“今天继续五十组核心力量训练,基础功没打好,其它什么都别想。”

何棠江挂断电话,十分憋屈地想,在奔赴远大前程之前,得先把韩峥这座五指山给掀翻了!

他忿忿地迈着大步进入训练区,却在门口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禹山山!他从尼泊尔回来了?

身体斜依靠在门边,左手还缠着绷带的禹山山,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抬头望来。

他的脸色有些阴沉,眼眶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这让人很难把眼前的人和半个月前那个充满活力与自信的少年,联系起来。

“又来训练?”禹山山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我说早晚会送命的事,你们这么上赶着练习有意思吗?”

这是禹山山吗?

那个拼尽全力争夺选拔名额的禹山山,那个因为不服输而与叶廷之争执的禹山山,那个为了重新参加选拔而放下自尊心的禹山山,在泥石流发生后第一时间和韩峥参加救援队的禹山山。

禹山山皱眉,“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别可怜我!一个个的烦死了!”

他用左手奋力捶着墙,情绪激动。

“怎么,我不登山就不行吗?山山山山山,要登山的人一个个的都死在山里好了!还有你,你来凑什么热闹,一个外行人老老实实在自己家里待着!登山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有什么价值?”

“可是还有攀岩比赛,还有金冰镐奖……”何棠江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和这个状态下的禹山山对话。

“对了,还有这些。”禹山山看向他,笑了,“可是和你有关系吗?每年消失在山上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的有多少人,拿了金冰镐奖以后的第二年、第三年就死在山上的获奖者又有多少?我想起来,国内好像也有一个人获得过提名吧,叫严冬冬来着,可他第三年就死了!死了就是一块肉,什么意义都没有。”

不是这样!

即便如此,登山也,那些人也……

“对了,还有你的父亲,何山€€€€”

禹山山突然闷哼一声,嘴里吐出一口唾沫连退了好几步,他怒瞪向来人。

“韩峥!”

“滚。”韩峥揍了他一拳后,看也不看他,“既然不想再登山,就不要再出现在基地里。”

他一点都不留情。

禹山山冷笑两声。

“我滚了以后呢,你们要忽悠这个连死是什么不知道的白痴去送死吗?”

“我知道。我知道登山是什么,死亡是什么。”何棠江突然开口,“很多人死了,何山死了,你刚才说的那位严冬冬也去世了,连你也差一点被留在雪山。可是还有很多人活着,韩峥活着,张梁活着,还有你的父亲。”

他走向禹山山。

“我很怕死,但是只要一想到有这么多出色的登山家依旧在继续,我就想自己也能一直活着成为继续登山的那一份子。禹山山,你不要在登山了。”

禹山山瞪向他,以为他要说什么冷嘲热讽的话。

“死真的很可怕。如果你害怕,就不要再去了。”何棠江认真地说,“好好活着,禹山山。”

禹山山怔住了,从尼泊尔回来后,他听过太多“慰问”。

你还登山吗?

你不登山了吗?

别担心,不就是切了手指吗,还有人双腿残疾登上珠峰了呢。你一定没问题的。

所有人都在好意地鼓励他,安慰他,唯独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已经不想再坚持了,好像放弃登山的禹山山就不再是禹山山。面对这个不允许他放弃的环境,禹山山在感到压抑感到愤懑的同时,有时候心里也会自问,不就是一次意外吗?禹山山,为什么你这么不再坚持呢?为什么你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哪怕死在山上都心甘情愿呢?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

好好活着,禹山山。

同时也意味着€€€€别登山了,禹山山。

有什么浸润了视线。

登山啊,从出生以来就一点一点地了解你的美丽,触摸你的形状,那曾无比热爱的登山啊。因为恐惧,再也不能接近山峰。有谁能体会他心中痛苦挣扎,有谁能窥见他心中汹涌翻覆的岩浆?

直到何棠江说出那句话的一刻,他好像才被允许了懦弱。

可以释然了,可以把那些后悔、不舍、挣扎通通抛向脑后,可以不用再故意用恶言恶语来遮挡心中那流血的伤口了。

可以告别了,我所热爱的山。

“你说的对。”禹山山说,“我不登山了。”

作者有话说:

严冬冬,清华大学登山社成员。2009年获得提名,2012年登山意外去世。大家有兴趣可以搜索一下他的更多资料,非常令人敬佩的一位登山家。

登山是困难的事,放弃登山也是同样困难的事。

勇敢的姗姗以后会寻找到新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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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秀秀,感谢蓝河,感谢猫尾巴草的地雷~么么哒

第51章 邀请

“我说。”

双手用力支撑着地面, 以保持最佳的平板撑姿势,腹部的肌肉已经在嗷嗷叫着要放弃,可就在我这么累的时候, 旁边坐着的那个家伙却翘着二郎腿听着歌。

“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要不是现在连转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我真的很想瞪过去。在别人这么辛苦训练的时候, 在旁边这么悠哉享受合适吗?享受就算了, 还故意哼出声音来,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现在很悠闲吗?

那家伙放下耳机,叼着吸管走到我面前。

“干什么?享受生活啊。”

他伸出手,撩起我汗湿的一抹额发,立刻又嫌弃地放下来,擦干净自己的手。

“不是你要我好好活着享受生活的吗?”

禹山山,说话的这个家伙前几天还一副哭丧脸,怼天怼地好像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现在却一脸没事人似的跑到我面前幸灾乐祸。一旦我开始训练, 这家伙必定要凑过来看热闹, 还不时嘲讽几句, 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让你好好活着,你可以回家养伤,可以出去旅游, 可以去找其他的事打发时间啊!为什么每天都要跑来看我热闹, 你是不是故意的?”

吼完这一句,我积攒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被消耗光了, 胳膊一软, 肚子着地。

噗通。

“两分五十九秒。”禹山山拿起手机, 读出计时, “啧啧, 就差一秒呢。很可惜你得重新开始做一组了,何棠江同学。”

我缓了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忿忿地看着他:“要是没有你在这里干扰,我早就做完这组训练了!你能不能别在我旁边吃东西听歌喝可乐,很让人分神的好吗?”

“真是废柴,明明是自己实力不够,却要怪别人分你心?那你登山的时候,要不要去拜托一下狂风不要呼啸大雨不要滂沱,最好是一连几天都是晴天,给你创造最佳环境?”

禹山山这个家伙受伤以后毒舌成都和韩峥有的一比。

我真的有点后悔那天一时冲动上去开导他,现在他人没事了,遭殃的反而变成了我。

“我免费给你当助理教练还不收你费用,你应该感到感恩。”禹山山嫌弃地撵了撵刚才摸过我头发的手指,“这就算是对你开导我不钻牛角尖的报答。”

“谢谢,我宁可不要这个报答。你要在这里待多久?韩峥不管你吗?”

提起韩峥,这家伙的脸色变了一变,有些别扭地说:“训练基地又不是他开的,他有能耐管我腿往哪里迈?况且,等我伤好了,我还是得回来训练。”

“训练?”我错愕地看向他,“你不是不登山了吗?”

禹山山左手的绷带已经拆除了,左手小指被整个切除,无名指被切除了半个指节,第一次看到这个创口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那次意外在他身上留下了多么不可消除的伤疤。

他自己却好像浑然不在意,盯着左手,灵活地活动着其它手指。

“医生说,左手的握力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只靠另外三根手指的话也能勉强抓住握点,再加上相应的训练,将右手换成主发力手,并不会影响攀岩的整体动作。”

“攀、攀什么?”我看向他,怀疑自己幻听,“攀岩?!”

“攀岩。”禹山山重复了一边,勾起一边唇角看向我,“怎么,我没告诉你吗?伤好之后,我就会开始攀岩训练,目标是进入国家攀岩队。听说你明年会报名参加地区的室内攀岩比赛,那我也报名参加那个比赛好了,正好试一下身体状态有没有调整好。”

我张大嘴,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须臾,又觉得这的确像是禹山山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你笑什么?”

我听见他发问,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笑了出来。

“没有。只是想到以后还会在同样的场地见到你,有点开心。”

即便放弃了登山,但禹山山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而是选择以另一种方式实现它。认识到这件事,让我无比开心。

“少见多怪。”禹山山哼了一声,转过身拿起可乐猛吸起来,须臾,突然又叼着吸管回过头来瞪着我。

“这件事不准告诉韩峥。”

“啊?为什么?”

“让他小瞧我。”禹山山气呼呼地说,“等我进了国家队,看他还怎么跟我说‘不要再出现在基地’这句话。”

怀柔的国家登山训练基地不仅是登山者的训练场所,也是国家攀岩队的训练地,如果禹山山真的进了国家队,这个基地就相当于他半个后花园,天天来都没什么事。到那时候,韩峥当然没有理由把他赶出去。

这家伙还挺记仇的。

“韩峥在吗?”

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哦,山山,你在这啊。”

我看着这个走过来的中间男人,只觉得有点眼熟。他向禹山山打完招呼后,看向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你就是何棠江吧。哎呀,真是英雄出少年。这次要不是你帮忙,我和孩子他妈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山山的事呢。”

他一把冲过来,就抓住我的双手用力摇晃起来。

“您好,您是?”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禹晓晓,是山山的父亲,也是现在国家登山队的教练之一。”

他们一家起名都很有特色。这么想着,我连忙打招呼。

“您好,禹叔叔。您来找韩峥有事吗?他刚才接到一个电话出去了,有事的话我可以替你转告。”

禹晓晓似乎有些遗憾,“这样啊,我还想当面和他说呢。他大概多久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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