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最寒冷的冬天: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 二

  在仁川战役中,麦克阿瑟可谓吉星高照,因为他的对手金日成绝对称不上足智多谋。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对于美军会在朝鲜大军后方进行两栖登陆这一说法,金日成根本就不以为然。但在仁川计划实施之前,中国方面就已经注意到大批美军在日本集结这一情况。在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日本对外国间谍活动不设防,各个港口的安全防卫形同虚设,再加上日本的码头工人中有许多都是忠诚的共产主义者,因此中国人早就得到风声,知道这里的许多装备都是用来进行两栖登陆的。早在8月初,毛泽东就为朝鲜进攻南方而感到忧心忡忡。金日成曾经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够迅速攻克南方,但是这个目标并没有实现。毛泽东知道,从8月末至9月初,虽然美军一直在加强对釜山的防御,却在日本保留了两个师的精锐部队,并且正在进行两栖登陆演练,显然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在毛泽东的一生当中,敌人总是有更强大的武装力量与军事装备,因此战略战术对他来说尤为关键。中国军队只能避实就虚、扬长避短,为随时随地都会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的情况而保存实力。毛泽东非常重视眼前发生的事情以及他预感到就要发生的事情。

  8月初,也就是仁川登陆前期,他派自己的得力干将、同时也是周恩来的军事秘书雷英夫前去查看究竟,看看美国人在搞什么名堂,意欲何为。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军事情报行动。这些中国的军情人员认为这里的情况显而易见。不少美国军队正在进行两栖登陆的演练,日本的许多港口也都停满来自世界各地的美军与联合国军战舰。此前在太平洋战场上,麦克阿瑟曾经不止一次地采取过两栖登陆的战术。雷英夫在认真地推敲所有相关情报之后认定,美国人已经为朝鲜军队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准备出其不意地在朝鲜人民军的腹地登陆。他相信,美军不只是准备冲破釜山包围圈,还准备利用两栖登陆的战术一举打垮朝鲜的主力部队。雷英夫仔细研究了地图,并且试图按照美国人的方式去思考他们的行动。以麦克阿瑟野心勃勃的个性看来,在六个有可能进行两栖攻击的港口中,他极有可能会选择仁川。8月23日,也就是朝鲜军队最后一次进逼洛东江之前的一周(这个日子恰好也是麦克阿瑟在东京总部暖洋洋的房间里当着那些军种参谋长的面,进行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的那一天),雷英夫向周恩来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周恩来闻讯大吃一惊,立即将这一消息转告毛泽东。根据毛泽东的指示,雷英夫对此事进行了一次极为详细的汇报,并且提交一份三页的有关麦克阿瑟生平、思维方式、个性特征以及惯用战术的备忘录。[1]于是,毛泽东让周恩来向金日成转达美军将可能在仁川登陆这一信息。与此同时,朝鲜的一些苏联顾问也提出同样的警告,但是金日成却不以为然。这并不奇怪,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在战场上取得天下的,而是依靠在残酷的政治环境中艰难求生的能力以及对苏联人的态度。金日成能够上台执政很大程度上是苏联红军对他的慷慨相助,因此,他夺权的方式与毛泽东和胡志明截然不同。

  毛泽东根据自己的推测确信,中国在这场战争中的角色即将发生变化。朝鲜高歌猛进的日子在8月中旬达到顶峰。8月19日与23日,他两次告诉苏联驻华大使帕维尔·尤金,如果美军继续向朝鲜增兵,那么人民军很有可能支撑不住,转而向中国求助。8月末至9月初,毛泽东又数次会见朝鲜驻华代表李相祖。毛泽东历数朝鲜军队因为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而犯下的错误以及遭遇的一次次失败。譬如,他们准备在如此宽广的战线上作战时却没有足够的预备队;他们过于注重攻占城镇,却没有对敌军穷追不舍。此外,毛泽东还提到,在金浦这样的地方建设空军基地简直不堪一击,因此朝鲜应从这些极为薄弱的地方撤退并且加强防御;他甚至指着地图对李相祖说,仁川是最有可能遭到攻击的目标。然而出乎中国人意料的是,金日成对此满不在乎,没有在仁川港埋设地雷。[2]

  中国人很清楚前线正在发生的大事,但是朝鲜领导层却浑然不觉。在朝鲜制度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坏消息很难从前线准确地传到指挥部。尽管其他国家同样也发生过此类事情,但是这一点在朝鲜尤为明显;不利的消息往往会在传递的过程中逐渐变为有利的消息。因此,9月4日,当毛泽东的特使柴军武告诉金日成,战事已经在釜山地区进入僵持状态时,这位朝鲜领导人并不相信。他告诉中国代表,他的重大攻势才刚刚开始,势必迅速打破僵局。柴军武又提到,美军有可能会在朝鲜后方发动袭击,但是金日成回答说:“据我们估计,现在美军不可能进行反攻。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进行增援,更不用说在我们后方进行登陆。”十分诧异的柴军武于9月10日,也就是仁川登陆五天前回到北京,但是随即又返回平壤。周恩来让柴军武转告金日成,希望他能战略撤退。“我从不考虑撤退。”金日成答道。[3]周恩来对这一答复感到十分不快。美军几乎是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实施了仁川登陆计划。三天以后,即9月18日,周恩来会见苏联代表,再次建议朝鲜军队撤退到北方进行重组,并且向西方国家宣称中国或者苏联会参战。

  1.3万名美军官兵穿越海堤与码头进行登陆,随后向汉城迅速推进,这一切完全按照麦克阿瑟的预期发展,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作战条件出人意料地极为有利,美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从地形看来,仁川港就像是半截大拇指一样向外突出,向东大约10英里就是金浦机场,如果一切顺利,从金浦再向东大约五六英里就是汉城。陆战第l团和第7团将首先拿下仁川,接着攻克金浦,然后向东越过汉江直捣汉城。这样一来,他们很快就能够与沃克的第8集团军取得联系,后者届时将突破洛东江包围圈,迅速挥师北伐。

  一开始,海军陆战队的伤亡相对很小:在月尾岛一战中没有人员伤亡,随即打开港口;在战斗的第一天,美军只有20名士兵阵亡。但是随着联合国军不断逼近汉城,朝鲜也加强了抵御。与此同时,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与属下陆战第1师师长史密斯之间的摩擦也愈演愈烈。阿尔蒙德主张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而史密斯则认为,在这场愈见艰难的战役中,海军陆战队应当避免那些不必要的牺牲。史密斯(以及海军陆战队的大多数将领)逐渐意识到,阿尔蒙德是不顾现实条件的指挥官,除了听命于自己的上司以外,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指挥正确与否,也不在乎手下将士的存亡安危,更不用说听取他人的意见了。这就为他们日后的各自为政埋下了祸根。从一开始,海军陆战队的高级军官就感到,毫无两栖登陆经验的阿尔蒙德不仅刻意忽略美军可能遇到的危险与困难,而且对于自己的下级军官及其需要置若罔闻。阿尔蒙德和史密斯本就是两类人:前者目空一切、刚愎自用;而后者踏踏实实、低调敬业。(事实上,史密斯还有一个绰号叫“教授”,不过没有人敢当面这样称呼他。)他们之间的摩擦也反映出陆军与海军陆战队之间本质的不同。陆军规模庞大,所以陆军将领与部下的关系往往异常冷漠。海军陆战队规模较小,因此陆战队军官与部下之间非常亲密、感情很深。此外,史密斯比一般的陆战队将领更加小心谨慎。1944年l0月,当陆战第1师在佩莱利乌岛登陆的时候,史密斯是副师长。那是太平洋战场上最残酷、代价最高昂的战役之一。因为一次重大情报失误,海军陆战队在着陆时才发现敌我力量极其悬殊,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九千多名在战壕里严阵以待的日军士兵。可以说,这样一次遭遇可以永远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如果说这些将领从一开始就不和,那么随着战斗的展开,他们的关系就四分五裂了。他们之间的夙怨,借用海军历史学家埃德温·西蒙斯的话来说,可谓“一言难尽”。[4]西蒙斯曾经是一名海军陆战队的军官,参加过仁川登陆与长津湖战役。在他看来,这些人之间的摩擦与“二战”期间将领之间的不和完全不同。在欧洲战场上打击德军的美国陆军火力极为强大,当德军溃败时,大批敌兵会集体缴械,只有少部分人仓皇逃窜,因此使得部队能够立即顺势推进、乘胜追击。然而,太平洋战场上的海军陆战队与陆军官兵的战斗条件异常艰苦。当日军无力还击时,他们会慢慢撤退,因此部队只能一步步地向前推进,而且日本人极少投降。

  史密斯曾经告诫阿尔蒙德,仁川登陆大获全胜只是一种假象,美军打败的是敌军的小股部队,攻克汉城仍然十分困难。他说,初步侦察结果显示,守卫这座城池的是朝鲜精锐部队的数万将士。史密斯的猜测一点也没错。在此之前,麦克阿瑟的情报部长估计,在仁川—汉城一带有六七千名敌军官兵,但是仁川登陆结束后,金日成紧急调来两万大军,即一个师另加三个独立团的兵力增援汉城。因此,最终在汉城进行防御的是一支3.5万至5万人的大军,虽然有些士兵毫无作战经验,却个个异常勇猛。史密斯后来一针见血地指出,通往汉城的道路“在报纸上看起来平平常常,但在战场上绝非如此”。[6]人数处于劣势的美军只在武器装备与火力上占有优势。但是,汉城易守难攻。攻占这样一座城市,巷战必不可少,因此这场战役打得极为艰难,美军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时候,胜利甚至是一条街一条街地夺过来的。因为美军只能依靠自己的强大火力,所以战斗过后,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夷为平地。随着美军攻势逐渐减弱,夺取每一寸土地都需要付出越来越高昂的代价。史密斯开始变得压力重重,而阿尔蒙德和麦克阿瑟的野心却越来越大。阿尔蒙德对史密斯设定的进攻速度感到十分不满,他开始以师长自居,蠢蠢欲动了。在接下来的几场战斗中,他驾驶着自己的小型侦察机四处巡视,越过史密斯的师部不断对其手下的团长、营长甚至是连长发号施令。[7]阿尔蒙德以杰出的战地指挥官自居,凡其所到之处,不管下面是哪支队伍,他都会通过无线电发出指令。史密斯对阿尔蒙德越权指挥十分恼火。“你可以给我下达指令,由我负责执行这些命令。”有一次他对阿尔蒙德说,但是后者依然我行我素,继续指挥史密斯的手下。阿尔蒙德的代号是“菲茨杰拉尔德”。最后,史密斯只得向自己的副师长鲍泽上校下达命令,如果没有师部的认可,他可以拒不接受任何命令。[8]

  在史密斯看来,切断朝鲜军队的补给线能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然而,战场上的重重压力反映了麦克阿瑟总部对于公众关系的过分迷恋以及对于虚荣永无止境的欲望,这无疑会分散军队的注意力。但是,他的这种看法让自己与阿尔蒙德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在这个问题上,东京与华盛顿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在华盛顿远远观望的史密斯、沃克以及联席参谋长认为,最明智的方法就是越过汉城,对其进行封锁,然后迅速向东与正在挥师北上的沃克队伍会合。他们希望,这一战术不仅能让美军取得大捷,还可以对大部分朝鲜人民军形成合围之势。在他们看来,麦克阿瑟与阿尔蒙德对汉城的执着已经超出此次登陆的目的,如果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大批敌军就能借机逃之夭夭。但是他们知道,麦克阿瑟急于在9月25日之前或者当天,也就是朝鲜首次越过三八线三个月以后这个别具纪念意义的日子里,一举攻克汉城。麦克阿瑟原本打算把攻克汉城的日期定在9月20日,但是后来却听从阿尔蒙德的这个建议。史密斯认为,阿尔蒙德为了登上报纸的头条,甚至不惜拿海军陆战队将士的生命去冒险。但是,他那一套在史密斯这里却行不通,因为在史密斯看来,那些东西只不过是骗人的鬼把戏而已。

  与此同时,麦克阿瑟的总部对沃克及其第8集团军难以在洛东江一带有所突破感到十分困惑。但比起沃克来,他们的困惑算不了什么。9月17日,沃克在第一次听到仁川登陆的消息时就发现,那里的防御简直不堪一击,这让他大为光火。“他们耗费了大量弹药来对付月尾岛和仁川一小撮毫无作战经验的敌军,我们这里缺枪少弹,但是却要抵御朝鲜90%的主力部队。”[9]沃克在看了仁川战报后对自己的一位朋友说道。沃克知道,在有些地点,他的手下很难冲破洛东江畔的封锁线。虽然这条河流无异于他们抵御朝鲜军队的一道天然屏障,但是洛东江同样也使美军难以追击朝鲜人民军。最让他感到愤怒的还是来自上级的压力。他这里弹药严重不足,还没有任何搭桥的材料,最好的办法就是前往第10军的守地,与他们一起渡过汉江,再炸毁所有的桥梁。然而让沃克感到不平的是,阿尔蒙德主管的参谋长办公室所做出的决定似乎都是针对自己的。

  麦克阿瑟及其手下拒不承担任何责任。9月19日,在“麦金莱山”号的甲板上,远东司令部与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召开了一次参谋会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公关会议。”克雷·布莱尔这样说道。)在这次会议上,麦克阿瑟以一种极其坦诚的口吻表达了自己对沃克的疑问,并且希望能够委任一名更加精明强干的将领取代沃克。这对沃克无异于一种侮辱。于是,沃克致电代理参谋长多伊尔·希奇,解释自己的队伍为什么进展缓慢。“最近我们的运气糟透了,”他告诉希奇,“工程材料还没有运到,我们已经焦头烂额了。”接着,沃克又说,“我可不想让你们认为是我拖了后腿,整个洛东江沿线的士兵都必须过河,但是这里只有两座桥,简直是无济于事。”[10]

  当麦克阿瑟对沃克发牢骚的时候,海军陆战队的攻势也开始有所减缓,因为他们在这里遇到的强大阻力远比东京总部的估计要大得多。阿尔蒙德想要史密斯保证,海军陆战队能够在最后期限前攻陷汉城。“我告诉阿尔蒙德我什么也不能保证,因为这要看敌军的情况。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后来史密斯说道。这可不是阿尔蒙德想要的答案。如果史密斯是一名陆军军官的话,那么他很可能会被阿尔蒙德就地解职。阿尔蒙德很快就带着自己制订的作战计划过来,想要史密斯加紧进攻,但是在史密斯看来,这个计划会分散美军的力量,而不是加强他们的火力。在阿尔蒙德的作战计划中,有一处让史密斯感到尤为不安,因为美军似乎是从同一个城市的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对敌军发动进攻,最终他们会在战斗中乱作一团,并且相互射击。他几乎是看了一眼就断然拒绝阿尔蒙德的计划。然而,这一举动令阿尔蒙德怨恨不已。一个师长竟然拒绝一个军长的作战计划,他们的关系近于崩溃。

  9月25日,海军陆战队一部的确到了汉城的郊区。这样一来,阿尔蒙德就能发表公报,声称美军已经攻克韩国的首都。但对于那些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来说,这纯属无稽之谈。“如果这座城市已经被解放了,”在阿尔蒙德发出公报后的第二天,一位美联社的记者说道,“正在坚持抵抗的朝鲜人还不知道。”实际上,直至9月28日,激战仍在持续。美军仰仗自己猛烈的炮火最终取胜,但是他们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一片废墟。在提到美军攻克汉城一事时,英国记者雷吉纳德·汤普森写道:“场面极为混乱,四处狼藉。俯冲轰炸机呼啸着掠过人们的头顶,坦克炮管喷射出乌青色的火光,一幢幢大楼在冲天的火焰中噼啪作响,电线缠绕着横七竖八的电报亭和高压电线杆……这样的解放恐怕很少有人经历过吧。”[11]

  这次残酷无情的战斗不仅给汉城造成惨重的损失,也给阿尔蒙德与海军陆战队之间的关系带来严重的后果。不错,阿尔蒙德按照原定的日期将汉城交给了麦克阿瑟。阿尔蒙德的这种做法,克雷·布莱尔写道,与他在“二战”期间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他是一个“吹毛求疵、目中无人而又毫无耐心的家伙”,他总是喜欢把自己手中的军队分成小股,然后在没有足够预备队的情况下就把他们送上前线,丝毫不担心他们的侧翼究竟有没有人防守。布莱尔还写道:“他鲁莽到了极点,而且希望其他人也都和他一样。”[12]然而,在许多下层军官看来,他这种态度根本就是置将士的安危存亡于不顾。阿尔蒙德“反复强调要迅速攻克汉城完全是出于个人的心理或者公关之需,而不是为了建立起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防止朝鲜人民军溜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敌军从这个本来应当是一张天罗地网的防御圈中逃之夭夭。出于对他的鄙夷,沃克偷偷地把第10军称为“公关旅”。[13]尽管此战在战术上并不完全成功,但这对麦克阿瑟来说是一次辉煌的军事大捷与个人胜利,同时也标志着他的事业达到顶峰。这次战役摧毁了朝鲜大军的斗志,同时使韩国的大门为美军洞开。

  仁川登陆的一举成功让麦克阿瑟的指挥性质发生巨大的转变,他立即开始秋后算账。凡是那些支持仁川登陆的人都受到褒奖,而那些对此表示怀疑的人则必须为自己对麦克阿瑟缺乏信任的行为付出代价。就在攻克汉城的当天,麦克阿瑟在刚被攻陷的金浦机场从自己的飞机上拾级而下,看都不看便径直走过那位在釜山率领将士英勇作战(而且在数次九死一生的残酷战斗中幸免于难)的三星将军沃克,热情洋溢地对阿尔蒙德致以问候,沃克的飞机驾驶员林奇满怀轻蔑地看着这一幕。“内德,我的孩子。”他亲昵地对阿尔蒙德说道。这一冷漠无异于是对沃克在仁川问题上错误地与柯林斯以及其他军种参谋长站在一起的一种惩罚。然而更糟糕的是,麦克阿瑟的这一举动对整个联合国军造成了严重的影响。沃克本以为仁川战役结束后,被借走的第10军应当顺理成章地归还给他,重新编入第8集团军,但现在他很清楚,这完全不可能。只要阿尔蒙德担任参谋长,他就不会放弃自己对第10军的战地指挥权。随着美军开始北上,麦克阿瑟显然想要削减他的指挥权。

  从一开始,把第10军划归阿尔蒙德名下的决定就让包括东京与华盛顿在内的许多高级将领感到大惑不解;在他们看来,这是特殊情况下的一种权宜之计。事情再明显不过,沃克在苦守釜山时敌众我寡,而麦克阿瑟的总部早已人才济济。但现在,阿尔蒙德第10军却归他一人掌管,再也不会有人向沃克汇报。除此之外,沃克只能在北上途中与阿尔蒙德一较高下——这是第10军的又一次两栖作战计划,而此次的登陆地选在东海岸三八线以北的元山。初战大捷、春风得意的麦克阿瑟开始攫取更大的指挥权。然而与此同时,仿佛就像命中注定一样,事情开始变得棘手起来:补给不是川流不息地被运进仁川,而是部队与装备不断地从此被运走。在这一段极其宝贵的时间里,美军没有从汉城东进,以对正在撤退的朝鲜军队形成合围之势,而是让第10军缓慢而笨拙地从釜山上船,向元山进发,以准备下一次登陆。此时,朝鲜军队正在沃克的追击下向北方仓皇撤退,而此时第10军第7师却有道路的优先使用权,因为他们正往南面的釜山地区进发,准备发动下一次海上袭击。因此,在这条狭窄的主干道上,北上的部队要为正在南下的第7师让路,但是这样一来就违反了陆军的基本准则之一:永远都不要跟丢你的敌人。

  事实上,元山登陆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海军对这个计划感到十分震惊。负责两栖作战的特纳·乔伊上将对元山登陆一点不感兴趣,因为他估计朝鲜人很可能已经在元山港布雷。因此,他想到东京对麦克阿瑟提出抗议,却吃了个闭门羹。事实证明,元山登陆完全就是儿戏。如果沃克的军队能够及时北上,即使是按照传统的行军模式,也能轻而易举地速战速决。然而,事事都不顺利。决策者们迟疑不决,一次次地贻误战机,反而让韩国部队先赶到了元山。10月10日,韩军第3师和首都师在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到达元山,让美军丢尽脸面。第二天,沃克与战区空军司令厄尔·帕特里奇少将一起飞抵这个港口城市。当他们发现机场开放以后,便开始使用货轮向韩国军队运送补给物资。10月19日,满载海军陆战队士兵的战舰终于抵达元山港。乔伊上将说得没错,朝鲜军队已经在这里布下了大约200枚水雷,而他们只带了l2艘扫雷艇。于是,在扫雷的时候,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只能待在舰艇里等待。在这段漫长的等待中,许多士兵很快开始晕船。接着,痢疾又流行开来。一艘大型运输舰上的750名官兵染病。在得知韩国军队已经拿下这座城市以后,他们把这次登陆行动称为“溜溜球行动”。然而更让他们感到羞愧的还应该是鲍勃·霍普的到来。霍普是一个著名的喜剧演员,经常到战地进行慰问演出。但是当他来到元山准备为前方的将士们进行义演时,却发现海军陆战队员还在等待上岸。于是,在元山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他灵机一动,脱口而出,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先于海军陆战队登陆。“看到你们可真是高兴,”他对着一小群维修人员、韩国士兵以及一些从舰只上下来的胆大之徒说,“我们愿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每一次登陆行动。”[14]10月25日,韩国军队到达元山两周以后,海军陆战队终于上了岸。

  但真正的危险不是元山登陆,而是司令部的分裂——东京以及华盛顿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对此心中有数。在美国陆军所有不成文的规定中,这一条也许是最为严重的,因为这种事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当发生。对于美国军人来说,一提起指挥权的分裂,他们就会立即联想起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在小比格霍恩战役中全军覆没的惨痛遭遇。现在能与卡斯特当时的情况相提并论的就是麦克阿瑟和阿尔蒙德,而他们最终的悲剧发生在清川江与鸭绿江。就是在那里,麦克阿瑟把自己的部队送进一个异常危险的、地形极其复杂的区域(就连天气也开始与他们作对,他后来这样说道),因此让这支部队变得不堪一击。此事不仅反映出麦克阿瑟身上的某些弱点,更反映出他对自己的下一个潜在对手中国的不够尊重。这个对手对麦克阿瑟早已了如指掌,而麦克阿瑟却从来没有认真去了解中国人,正是他的疏忽大意让自己的手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然而在麦克阿瑟看来,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技术失误,根本就微不足道。当阿尔蒙德在麦克阿瑟的准许下身兼两职时,很多人对此都感到难以置信。用年轻时代曾任中尉、后来又成为一名战争学者杰克·墨菲的话来说,这一举动很可能代表“据我所知美国陆军内部最为严重的一场大规模利益冲突”。[15]

  随着美军继续北上,人们对这支队伍的指挥结构越来越怀疑。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经到过各级司令部,看到过各种各样不同标志的作战地图。在洛东江一战中,墨菲被召至第8集团军司令部,当他看到眼前那张巨幅地图时,立即就被鸭绿江岸边三个红色的小三角吸引住了。这时有人告诉他,一个小三角就代表着一支中共部队。墨菲想,那么这就代表在那一带有三个中国师了,兵力相当可观。后来他才知道,一个小三角既不是代表一个师或一个军,也不是代表一个集团军(三个师相当于一个军,三个军相当于一个集团军,三个集团军相当于一个集团军群),而是一个集团军群。或者借用他在情报部门工作的朋友的话说,就像是一支有27个师的队伍,粗略估计,兵力应当介于25万到30万人之间。无论洛东江战役有多么可怕,他想,只要看一眼这幅地图,就会立刻感到不寒而栗。[16]

  没有人能够完全明白,麦克阿瑟为什么会分散兵力,还要毫不犹豫地让其中一支踏上一个需要严加防范的险地。无论他后来说过什么还是做过什么都不足以解释这一决定;无论他的部下以及那些同情他的新闻记者或是其他人写了些什么,都不能说明他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在李奇微看来,既然这一决定不能从军事角度进行解释,那么对于麦克阿瑟这样一个从来都不会漫不经心地出招、每一步都有着深刻政治意义的人来说,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这是一个信号,时隔五十年后李奇微说道,在仁川登陆以后,麦克阿瑟意识到自己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因此他实际上是在着手建立一支独立于华盛顿与参联会,甚至在沃克管辖范围之外的军中之军。他想要逐步弱化华盛顿派来的那位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的重要性与独立性,并且创造出沃克难以控制的、属于他自己的体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尔蒙德是一个工具,或者是一枚棋子,麦克阿瑟想要借他之手攫取本应属于参联会主席与政府的权力,但是等到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分散兵力的举动让他获得了更大的影响力,而华盛顿的影响力却随之被削弱。只要是麦克阿瑟想要的事情,就算他没有说,阿尔蒙德都会立刻照办。如果说麦克阿瑟希望不论自己下达什么样的命令都会有人唯命是从的话,那这个人就是阿尔蒙德。沃克却截然相反,因为他不是麦克阿瑟的人。从仁川战役中就可以窥知他崇尚独立的个性。李奇微相信,麦克阿瑟分散兵力是有意要破坏沃克的独立性,从而限制华盛顿在朝鲜半岛的影响。也就是说,沃克不再是麦克阿瑟手下唯一的集团军军长,他的左膀右臂已经被人毫不留情地砍掉了。沃克只是两位指挥官之一,实际上,许多问题上他不得不容忍身兼参谋长的阿尔蒙德。此外,他还被迫参与了一场与阿尔蒙德进行的看谁先打到鸭绿江边的角逐。但是,由于质疑了挥师北上的命令,因此他只能在上司的咄咄逼问下,设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队伍没有阿尔蒙德那样迅速。借用一个政治术语来说,李奇微认为,这是一场争夺势力范围的战争。为了能够让东京总部掌握更大的权力,在麦克阿瑟与华盛顿之间的不断冲突当中,他走了一步极为高明的险棋,并且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当参联会开始觉醒的时候,李奇微认为,一切都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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