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夢想 第4頁

「你也有這張唱片嗎?」邱清智問。

她點了點頭︰「你也有嗎?」

「我那張已經遺失了,再也找不列。你也喜歡這首歌嗎?」

她微笑說︰「有誰不喜歡呢?」

他望著她,有那麼一刻,邱清智心裏充滿了難過的遺憾。他努力把這份遺憾藏得深一些不至於讓她發現。他常常取笑自己,他那輕微的苦楚不過是男人的多情。他怎麼可以因為一己的自私而去破壞兩段感情?況且,夏心桔也許並沒有愛上他。

可惜,有一天,他禁不住取笑自己的偉大是多麼的愚蠢。

那天晚上,邱清智回到家裏,發現孫懷真不見了。他的兩件襯衫,洗好了放在床上,但她拿走了自己所有的東西。那一刻,他下意識地沖進孟承熙和夏心桔的房間。

放在地上的,只有夏心桔的鞋子。枕頭上有一個天藍色的信封,是給夏心桔的,那是孫懷真的筆跡。孫懷真和孟承熙一起走了。

邱清智死死地坐在漆黑的客廳裏,憤怒而又傷心。他一直認為自己對夏心桔的那點感覺是不應該的,是罪惡的。孟承熙和孫懷真卻背著他偷情。這個無恥的男人竟然把他的女明友拐走了。他為甚麼現在才想到呢?

四個人同住的那段日子,孫懷真和孟承熙負責做菜。他們兩個都喜歡下廚?孫懷真做的菜很好吃。興致好的時候,她會做她最拿手的紅酒栗子炖鴨。紅酒的芬芳,常常彌漫在屋子裏,他們不知道吃過多少只鴨子的精魂了。

每一次,邱清智和夏心桔也只能負責洗碗。他們兩個都不會做菜,只會吃。洗碗的時候,他愛把有柄的鍋當作吉他,沒有柄的鍋是她的鼓。當他們在洗碗,另外的兩個人便在客廳裏聊天。他听到孟承熙和孫懷真聊得好像很開心。有時候,他會有一點點的妒忌,他們在聊些甚麼呢?他們看來是那麼投契。現在他明白了,在廚房裏的兩個人,是被蒙騙著的。廚房外面的那兩個人,早已經在調情了。邱清智還以為自己的妒忌是小家子氣的,他不也是對夏心桔有一點曖昧的情意嗎?所以他也這樣猜度著孟承熙。原來,他的感覺並沒有錯。

孫懷真無聲無息地走了。那天早上,當他出去上班的時候,她還沒有起床。他拍拍她的胳膊,她背著他熟睡了。也許,當時的她,並沒有睡著,她只是沒法再看他一眼。當情意轉換,一切都變成前塵往事了。即使是一個告別的微笑,她也沒法再付出。

邱清智想起來了。同住的日子,他和孟承熙常常到附近的球場打籃球。每次打球的時候,他們會談很多事情。他告訴孟承熙,他第一個女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

「還有見面嗎?」孟承熙問。

「很久沒見過她了,不知道她現在變成怎樣。」

「還有再見到她嗎?」

「時運低的時候,也許便會再見到她。」邱清智開玩笑說。

孟承熙的籃球打得很好,他也不弱。他更享受的,卻是兩個男人共處的時光。有時候,踫巧球場上有比賽,他們會坐在觀眾席上流連忘返,孫懷真和夏心桔要來捉他們回家吃飯。他們兩個男人,被兩個女人嘮嘮叨叨的拉著回家,就像頑童被媽媽抓住了,再沒法逃月兌。

那些日子,曾經是多麼讓人懷念?

某天晚上,他和孟承熙在打籃球時發生了一點爭執。他推了孟承熙一下,孟承熙竟然用肩膀狠狠的撞他,他踉跆的退後了幾步、心有不甘,要把孟承熙手上的籃球搶回來,孟承熙卻故意把那個籃球扔得遠遠的。

「你這是甚麼意思?」邱清智生氣的說。

「不玩了。」孟承熙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孟承熙忽然拾起那個籃球走回來,很內疚的說︰

「對不起。」

是他首先推了孟承熙一下的,大家也有錯。孟承熙向他道歉,他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現在他明白了。孟承熙那一句「對不起」,不是為撞倒他而說的,而是為孫懷真而說的。

當夏心桔回來的時候,她打開了那個信封,信是孫懷真寫的。她在信上說,她已經記不起自己為甚麼會愛上他了。愛上孟承熙,卻有很多原因。

她是多麼的殘忍,她竟然記不起他的愛了。

她留下一封信給夏心桔,卻沒有留下片言只字給他。也許,她根本沒有覺得對不起他。

然後,夏心桔坐在狀上哭了起來,邱清智也哭了。兩個被背叛的人,互相埋怨,最後卻相擁著痛哭。現在,這所房子裹只剩下他們兩個。

一天晚上,邱清智軟癱在沙發上听歌,就是那支《Longer》。地久天長,哪有這麼悠長的盟誓?坐在另一邊的夏心桔突然爬到他身上。她雙手抱著他,瘋狂地吻他。

他月兌掉她的褲子。他們無言地。除掉喘氣的聲音之外,沒有任何的悄悄話和抒情話。他們甚至閉上眼楮,不願看到對方眸中那個難堪的自己。是甚麼呢?這個他曾經向往的溫存,只是絕望的哀鳴。他唯有用更狂野的動作去掩飾自己的脆弱。他本來不想,但他無法拒絕她的召喚。有哪個男人可以拒絕—個流著淚的女人用身體摩挲他的褲襠呢?把她推向他的,不是愛情,而是復仇。他們用彼此的身體來報復背叛他們的那兩個人。性是片刻的救贖。在那片刻裏,絕望的變得令人向往。

一次又一次,他們用最真實的方式互相安慰,也互相憐憫。在許多次無言的之後,他們開始說一些悄悄話了,他們也開始睜開眼楮看到對方可憐的身軀了。最後留在房子裏的兩個人,互相依存,也互相慰藉。他們忽然變得不可以分開了。

他不是曾經懷緬著那段清晨守候,然後同路的時光嗎?片刻的歡愉,經過了不知多少歲月,忽爾變成了悠長的纏綿。他愛吮吸她的女乃子,听著她在耳畔的低回,那是人間的天籟。他開始害怕,這個為著復仇而留下來的女人,有一天會離他而去。

尋常生活裏,他努力像一個吸盤那樣,吸附在她身上,不讓她撇掉他。他是愛她的麼?他已經不知道了。他從來沒有懷著那麼復雜的感情去喜歡一個人。

夏心桔是愛他的麼?他不敢去求證。那兩個人出走之後,他們變成兩個孤單的人。夏心桔從來沒有把他介紹給她的朋友和家人認識,他只是曾經見過她妹妹。她總是讓他覺得,她心裏守候的,只有孟承熙一個人。

—天,邱清智收到—封從日本寄來的信。那封信是孫懷真寫的。

智︰

現在才寫這—封信,你也許會認為太遲了。

那個時候只是留下一封信給阿桔,因為我不知道跟你說些甚麼。無論我怎樣說,你也是不會原諒我的吧?

我正在學日語,在這里,要學好日語才可以有其他的打算。東京的生活費很高,我在一家湯面店里打工。我並不是做我最擅長的鴨子,而是叉燒湯面。四月初的時候,我和孟承熙去橫濱看過一次櫻花。看到櫻花的時候,我才想起我已經很久沒有拿起畫筆了。我的油彩,早就荒廢了。

阿桔好嗎?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聯絡。我們曾經約好一起去看櫻花的,這個願望看來是不會實現的了。

一個人離開了自己長大的地方,原來會忽然變老成了。我常常懷念香港的一切。

提筆寫這封信,不是期望你的原諒。你也許已經忘了我。人在異鄉,對從前的關愛,是分外緬懷和感激的,希望每—位舊朋友都安好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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