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蝴蝶之吻 第5頁

他們在秋千女郎後面找到兩張並排的吊床躺了下來,讓羊兒睡在地上。

「他們很可憐」藍月兒壓低聲音對燕孤行說。

「也許他們就跟我們一樣,都是無父無母。」他說。

藍月兒想起故鄉那位年輕的修士,她曾經拿了自己的床單和床罩給他抹眼淚。

「修士說,每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都是聖潔的。」她說。

「那他們的父母為什麼不要他們?」他問她,臉上帶著早熟的憂郁。

這是一個她不懂怎麼回答的問題。

「修士說,當一個人受的苦難夠多,上帝便會把他接回去」她說。

睡在她後面那張吊床上的秋千女郎,翻了一子,弓著那雙細細干干傷痕斑斑的腿,無眠的眼楮在暗夜里張著。

燕孤行雙手枕在腦後,望著篷頂破洞漏出來的星斗,說︰「小不點,你看,是星星哪!」

「是花」她回答說。

他轉過臉去,看到她在黑暗中的形影,突然之間,他不想再跟她分開了。

直到往事如煙的日子,他不曾忘記,在帳篷里看星斗的那個夜晚,她躺在一張吊床上,如歌的聲音說︰「天上的星星都是花兒的影子」

6

他望著星斗,沉醉地合上那雙困倦的眼楮。當他醒來,竟看不見昨夜的篷頂,只看到清晨一片黯淡的天空。四周空空的,一個帳篷也沒有。他不是睡在吊床上,而是睡在廣場的空地上。藍月兒不見了,那些變戲法的人全都不見了。偌大的廣場上,只剩下他和八只蹄子的羊,羊兒傻愣愣地站在他身邊。

他很是驚惶,爬起來,大叫︰「小不點!藍月兒!小不點!」

並沒有一把聲音來回答他。

他搜遍廣場上每一個角落,想找到一個可以回到昨天的入口處,卻失敗了。他走到街上挨家挨戶去敲村民的門,問他們有沒有見過廣場上那些彩色帳篷,那些來開門的人堅稱,廣場上從來就沒有帳篷,只有滿地的鳥糞。他用手抵住對方的門,問他們那個馬戲團去了哪里,這些人竟然異口同聲地說,村里根本沒有馬戲團,也沒有什麼三頭六臂的女人。

他回到空蕩蕩的廣場上,卻還嗅得到昨夜人群留下的汗臭味和拖鞋味。這時,一群飛鳥掠過天際,在他頭上撒下白色的鳥糞,他急得哭了,絕望地呼喚藍月兒。

7

藍月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四面木板牆壁的暗室里,四周散發著一股濕濕的霉味,門從外面鎖上。她使勁拍打那道門,大叫大喊,直到累垮了,沒有一個人來開門。

她靠近房門,嗅到昨天那個戴黑色圓禮帽的男人身上嗆鼻的香味,還有直嘴巴口里蛀牙的味道,她猛然想起昨夜在夢里迷迷糊糊地給人抱走,無力地掙扎著。是他們把她抓來的。

她喊燕孤行,這些時日以來,頭一次,她听不見他的回答,也看不見他,她淚眼看見的,只有從牆壁裂縫里透出來的光線和飛揚的塵埃。

她靠著門滑倒在地板上,頭坦兩個膝蓋之間,哭得發抖。爾後,她發現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丟著一個破舊的洋囡囡,已經發霉,破肚子里冒出渾濁的褐色泡沫,問起來酸酸的。木地板上長出了有如棉絮的白花和野草,牆壁已經被鹽侵蝕,粉粉的鹽花散落。她沒見過比這更可憐的房間,這種霉味帶著咸腥氣,不是雨水,而是許多的眼淚造成。她仿佛看見以前的一幅景象︰她不是第一個被抓來這兒的,在她之前被帶來的女孩,一個個流下了恐懼顫抖的淚水,其中一個女孩,留下了那個破肚子的洋囡囡。

她不知道他們會把她帶到哪兒去,只知道以後再也見不到燕孤行了。她抖縮著,嗚嗚地啜泣,如同受傷的小鳥悲鳴。

當藍月兒在暗室里哭泣的時候,燕孤行站在空空的廣場上,臉上濕濕的,淚眼模糊。天已經暗了。他以為只要一直在這兒等著,那個馬戲團也許會再出現。然而,風吹散了昨夜人群留下的氣味,連最後的殘跡也消失殆盡,廣場上只有吵人的蟋蟀叫聲,馬戲團並沒有回來。

他恨自己昨夜竟睡得像個死去的人,他恨自已來到這個掛滿紅燈籠的村落。他本來可以和藍月兒一起去花開魔幻地,等著羊兒身上長出金羊毛,而今卻孤零零地流下沒用的眼淚。

突然之間,八只蹄子的羊踢了他的腳跟一下,他一邊抹眼淚一邊轉過頭來看它,羊兒沒等他回頭,便拼命往街上跑去。他跟著羊兒走,羊兒跑過一條長巷,爬上台階,沿著街心走,向左拐了一個彎,又往左走,穿過人家的後院,再越過掛滿艷紅幻一籠的大街,沿著一排商店走,繞了個大圈,不曾停下來,再穿過死寂的暗巷,進入一片野草叢,來到一排倉庫外面,繞著其中一個倉庫走,終于停在一道木板門外面,低下頭去吃從門縫里長出來的野草。

「你是說小不點在這兒」燕孤行驚惶地望著羊,爾後臉湊到門上,低聲問︰「小不點,你在里面嗎?」

一只手突然從背後抓住他的衣領,他掙扎著,從眼角的余光看到昨晚在馬戲團里的那個直嘴巴。

「放開我!」他大叫。

直嘴巴把他舉到齊眼高,吼道︰「小雜種,你是來找死的吧」

「燕孤行,我在這里!」藍月兒在門後面大叫,使勁捶打那道門。

燕孤行用腳猛踢直嘴巴的胸膛,喊著說︰「把她放出來!」

這時,另一個倉庫里傳來閻背香陰郁的聲音,像野外回音似的,聲音的主人說︰「把他關起來,明天丟到流沙里活淹。」

「是的,閻先生」直嘴巴恭敬地朝那個倉庫哈腰,然後,他拉開那道門上生銹的鉸鏈,把燕孤行丟進木板房里去。八只蹄子的羊看見門打開,也跳了進去。

「小不點」燕孤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里叫道。

「我在這里」藍月兒回答他。她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此刻重逢,顫抖的聲音里竟有又驚喜。

燕孤行在黑暗中模索,她提醒他說︰「小心別踩到一個洋囡囡。」

她聞到他的味道,伸出五只手指抓住他,他牢牢抓住那只手,靠著她的手坐下來。

「他們是人販子」著說。

「不要怕」他安慰她。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震顫的聲音說。

「我也是」他沙啞著說。

「我听見他們說明天要把你丟到流沙里去。」

「我不怕。」

「他們賣過很多女孩」她說,聲音滿是驚惶。

他們突然听到門上鉸鏈松開的碾軋聲,門嘎嘎地開了,直嘴巴提著燈籠走進來,一手把藍月兒抱起。燕孤行拼了命扯住直嘴巴的手,大叫︰「放開她!」

直嘴巴使勁甩開燕孤行,走出去,把門關上,任由他在里面大喊大叫。

藍月兒在直嘴巴手上流著淚掙扎,卻像一只被支配似的小動物似的,只能作些無意義的反抗。

直嘴巴把她帶到一個房間去,她重又聞到那令人窒息的香味。那個戴黑色圓禮帽的男人就在這兒,在幽幽的燈下坐在一把鏤花椅子上,帽檐下面那雙陰沉的眼楮停留在她身上。

直嘴巴把她放下來,退了出去。她發著抖,對閻背香乞求說︰「先生,求你放我走」

「你為什麼要走」閻背香皺著眉頭,饒有興味地問。

「我不想留在這兒」她哭著說。

臉露一抹令人發毛的微笑,他對她說︰「你不會留在這兒,明天大清早,兩匹小馬接著的一輛金色大馬車,會來把你接走」

「你要把我賣去什麼地方」她顫抖著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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