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那個狂風驟雨的夜晚,星月翠環隨著主人被暴漲的河水吞沒,沒想到經過漫長的七年,它會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玉鐲猶在,那它的主人呢?是否也無恙?但……這只是他的奢望吧?
以那晚河水的洶涌之勢,就算是浪里白蛟也難有生還機會,更何況不諳水性的映月。難道是發現她尸身之人盜走她腕上的玉鐲?
乍才點燃的希望之火,瞬間又被自己一向冷靜清明的思路活生生熄滅,冷星寒的心再次跌落冰河。噢,不!他內心像被扯裂般,痛極地無聲吶喊。
但……無論如何,若能尋到映月的遺骨,攜回冷家堡安葬祭拜,一縷芳魂歸來兮,從今後她的魂魄不再飄蕩無依,最起碼能撫慰亡者之靈,也稍贖他的罪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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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寒跟步青雲在蘇州城分頭尋找水忘塵已經三天了,卻一直不見他的蹤影。這天黃昏,結束了又一天的尋人行動,兩人回到投宿的冷記客棧踫頭。
跑了一整天,步青雲早已饑腸轆轆,面對堂倌送上的豐盛晚膳,端起香噴噴的米飯,就大口大口享用起來。
一口氣解決了三大碗白飯,步青雲才滿足地放下碗筷抬頭望去──
喝!他對坐的冷星寒竟然粒米未進,一口菜也沒吃,徑自低頭喝著悶酒。
步青雲搖搖頭,心中不免嘆氣!當年若肯听他的勸,又何至落得今天備受煎熬呢!
「大哥,別空月復喝酒,傷身哪!」他也只能盡量勸慰他了。「別心急,那孩子既然住在蘇州,遲早我們總會找到他的。」
「你肯定他是住在蘇州城內?」冷星寒雙眉糾結,臉色沉郁。
「大哥,你是急昏頭了麼?若他不是住在城內,怎可能咱們那天午膳還沒用罷,他就去而復返拿來了他娘的玉鐲子呢?」
這倒是,真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被步青雲一提醒,冷星寒才稍微定下心來。
「但,可也奇怪,既然住在城內,我們已經搜尋了三天,為何還是不見那孩子的身影呢?」這時,又听步青雲矛盾地咕噥著。
「該不會是他們舉家搬走了吧?」才剛定下心的冷星寒立刻又緊張起來。
這幾日他老是心浮氣躁,跟以往的冷靜沉著有若天壤之別。
「大哥,拜托你別瞎緊張好嗎,沒事他們搬家干啥呀?」
步青雲受不了地翻起白眼。不過,能看到以前那個泰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的老大如此沉不住氣,也算是開了眼界吧!偏頭想了想後,他才又開口獻策︰
「大哥,我看不如這樣好了……」話才講一半,他卻又故作沉吟起來。
「嗯,還不快說!」這時候還敢賣關子,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冷星寒氣得直想揍人。
「是是是。」步青雲這才趕緊擺出正經相。「我剛才可不是故意吊大哥胃口,小弟只是在想,不知目前對大哥而言,究竟是找那孩子追問星月翠環的來處重要,還是暗中探查那個神秘幫會重要?」
「廢話,當然是先找那孩子重要。」冷星寒想也不想就回答。
莫說他對那個神秘幫會的真實性早就起了疑心,就算是真有其事,他也會先將它擺在一邊,等找到那孩子再回頭處理。
對冷星寒而言,沒什麼事比找回愛妻的遺骨更重要了。
步青雲這才嗒地一彈指,笑曰︰「那好,咱們就到冷記糧行走一趟。」
「用意?」冷星寒挑了挑眉。
听老大竟有此一問,步青雲不免懷疑,是他這位英明的大哥七年不管事,腦筋生銹變遲鈍了?還是他已經方寸大亂,以致于這麼顯而易見的道理都沒想透?不過老大既然問了,他這個小弟也不能不答。
「很簡單,只要我們到糧行露臉,要萬奇發動江南分部所有弟兄一起找人,總比咱兩人的力量要大太多了。只是這一來,我們化名暗中探查那個神秘幫會的事就得泄底啦!」
其實步青雲心里雪亮得很,老大目前哪來心思去理會什麼神秘幫會,追查星月翠環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因此就算到糧行,想必也沒閑情向萬奇盤問究竟。再退一步說,萬一老大還是追究起這件事,他跟萬奇的「計謀」也不幸穿幫,頂多就是挨一頓罵罷了,故而才放心建議老大到分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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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平原土壤肥沃,米、麥作物盈野,素有漁米之鄉之稱。
既是全國米糧最大產地,又是民生必需食糧,冷家堡當然不會錯失這門行業,蘇州冷記糧行遂成為江南一帶規模最大的糧商。
今天,冷記糧行用來招待貴客的別院──金玉軒──大廳內,揚起總管萬奇爽朗的笑語聲︰
「大當家、青雲老弟,真是久違了呀,哈哈哈!」
萬奇,四十多歲的年紀,外表看似粗獷豪邁,實則沉穩練達,是個粗中有細的壯漢。他跟生成一張娃兒臉,手腕卻八面玲瓏的步青雲一樣,都是屬于人不可貌相的人物,否則也不會成為冷星寒十分倚重的左右手,一南一北為他打理冷家堡的事業。算來冷星寒可說是慧眼獨具,十分有識人的眼光。
面對萬奇的問候,個性沉穩的冷星寒只微微頷首,算是回應招呼,可步青雲的表現就熱情許多,打一見面就跟萬奇勾肩搭背、笑語寒暄,熱絡得不得了。
「萬老哥,可不是麼,咱們也有兩、三年沒見了,你跟大當家那就睽違更久啦,少說也有七年八載沒踫頭了吧?」
「是呀,日子過得真快,一晃眼,離上次我護送水家千金到酒泉郡跟大當家完婚,竟也過了七、八個年頭嘍!」萬奇也興起歲月匆匆之嘆。
回想當年到水家提親、下聘納釆、送嫁完婚,可都是他一手包辦哩。只可惜這樁當時人人稱羨的姻緣,最後卻落個悲劇收場的結果。
步青雲偷睨眼老大,心里不禁替萬奇捏一把冷汗。幾年不見,這老萬怎地變糊涂了?難道他忘了這件婚事的結局,是大當家心口最深沉、永遠的痛麼?七年來,從沒人敢當他面提起這件慘痛的往事,這不啻是在他傷口上抹鹽呀!
冷星寒緊抿著唇不語,但臉部的肌肉卻微微抽搐著,看得出是在強忍內心的某種情緒。現場氣氛陷入凝滯,所幸冷星寒此時的心思完全被另一件事佔據,短暫的沉默後就直接切入正題︰
「萬奇,有一件事,我要你立刻去辦。」
「是什麼事?」也驚悟到說錯話的萬奇這才松口氣,忙問。
「立刻通令分部所有人,盡快在蘇州城找出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他叫什麼名字?」萬奇再請示。
冷星寒鎖深了眉宇。「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萬奇以詢問的眼光看向步青雲。
步青雲只能無奈地對他攤手聳肩。
「不知孩子的姓名,那可知他家住何處?」萬奇調回視線後又問。
「萬老哥,你糊涂啦?若知道他家住哪里,我們還需要出動分部的所有人馬去找嗎?」步青雲好笑地插嘴。
「嘿嘿,這倒也是。」萬奇尷尬地搔搔頭。「那……那男孩長什麼樣子呢?」
「呃嗯……大約七歲左右,兩只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巴……」步青雲天馬行空地描述著。
「噗!你這算什麼形容,哪個人不是兩只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巴的?」這次換萬奇失笑出聲。
「那叫我怎麼講咧,這長相可不太好描述耶!」步青雲苦惱地抓著後腦勺。「哈!有了!」驀地,又見他興奮地雙掌一擊。「去找個畫師來繪幅人像就解決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