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春雨過後,路上的濕漉迅速蒸發,空氣中有著濃濃的,摻雜著濕氣的土味。
他抬頭看向一個泛黃斑駁,上頭寫著「死巷」的招牌,招牌上凝結著雨滴,沉甸甸的正往下滴,忽然,咚的一下落在他的鼻尖,雨滴帶了點腐臭的味道。
到底「死巷」是什麼?殯儀館?
想了一個星期,他終于決定登門拜訪,否則他會因這個問題無法解答而日夜折磨自己。
踩著銹蝕的鐵制樓梯一階階往上,樓梯上擺著大大小小的雜物。
「死巷」,是個垃圾回收場?
樓梯頂端有個木制的藍色大門,門的右上方黑色的「死巷」字樣很藝術的飛舞著。
奇怪?他站在藍色大門前,怎麼樣就是找不到門鈴。要用最費力的方式,敲門嗎?
他舉起手想在門上輕叩,此時突然一股疾風吹來,吹得門扉嘎吱嘎吱的露了點門縫,顯示這門根本沒關,他敲門的手轉而將門推開。
一室昏黑。
沉窒的空氣,昏暗的空間,沾塵的桌椅一個個排開,一盞盞蒙塵的燈,以及門旁一個小小的吧台,顯示這里曾經是個brUB或是餐廳,如今卻只剩一個廢墟。
「死巷」終歸走進了死胡同里。
好奇心滿足了,他轉身要出門,身後卻傳來重重一聲「咚」引起他的注意,他猛一回頭。這屋于里有其他人嗎?在哪兒?
這又是什麼聲音?沉悶的哼聲,粗重的喘息聲,到底是誰?
他大步急奔向聲音來處--廁所,踹開門,猛見到兩只腳在他眼前搖晃,還差點踢到他,他抬頭往上。我的媽呀!一個阿伯正在上吊。
跋緊抱住阿伯的腳往上舉,「阿伯,這種死法很痛苦喔!必須經過數分鐘的掙扎,才能勒斷頸骨,接下來是氣管……」
「救……救命喔……」阿伯聲音很沙啞。
「要死也要研究一下哪種死法比較舒服,你沒看新聞嗎?現在最流行的是開瓦斯……」
「救……救命……偶不想死呀!」阿伯哀求,「快放我下來……」
「你確定?」
「確……定,老天給了我一個希望。咳,咳!」
他急忙又把阿伯抬高一點,免得勒到,「什麼希望?」
「就是你啊!人客,你在我臨死前上門,就代表你是我‘死巷’的救星。」
他?
「怎麼說?」
「我跟佛祖請求,如果在我死之前,有客人來‘死巷’,我就把‘死巷’頂讓給他。」
愕然放手,他……惹上了「死巷」?
「救……救命喔……」阿伯奮力疾呼。
第一章
冷風淒淒,細雨綿綿,滿天的陰霾遮蔽了這城市的夜空。
冷,寒、悶。
抬頭望天,細雨扎在她的臉龐,迷蒙的眼中是深邃的暗黑,如同她的心陷在無邊無際的虛空里。
唉!人生真苦。
呼出一口氣,化做白霧飄散。連老天都不疼惜她,一絲溫暖都吝于施舍。
攏緊了長毛大衣的衣襟,卻仍擋不住顫抖,再厚的衣服都擋不了這冷,因這冷是來自她的心,她的骨髓。
他,簽字了。
毫不猶豫,仿佛終于出了囚禁多年的牢房般迫不及待,這讓她的心好寒。
口袋里是他簽字的那張紙,她不願踫觸,卻偏偏一再想起。
她與他,離婚了。
她與他,再也不是夫妻。
她還是愛他一如當初相見,但他卻從未把心放在她身上,只因他的天性,他愛上了男人。
可笑!結婚多年來她從未察覺,還為他生了一子,天底下哪個女人有她痴傻?
好恨,恨他的無情,恨她的愚昧。
好想死,死在這淒清長夜,死在這繁華都市的寂寞一隅。
若她死了,有好心人會來為她收尸嗎?
她不敢妄想,人世無情,人情淡薄,她的丈夫……不,前夫如此,她的兒子也是如此,對陌生人她豈能奢望?
人間存活了三十多載,她才痛徹心扉的領悟到,她赤果果、孤單的來,終將踉蹌、跌跌撞撞的走過,最後寂寥、孤孤單單的死去,無人可以依偎。
這就是她葛冰語的宿命。
淚水盈眶,從來不顯露的軟弱在這時候潰堤,但又如何?無人來憐啊!
偶然路過的陌生人只會瞥來奇怪的一眼,然後繼續往前。
她好想被愛,也好想愛人,但誰能為她所愛,又有誰值得她愛?
黑暗的天空瞬間落下滂沱大雨,淋了她一身濕。這就是老天給她的答案,濕(死)嗎?
轉頭望向一旁建築物的玻璃大門,那門上映出她現在的狼狽模樣,直發濕漉漉的披散在肩上,垂落在臉頰,她臉上的妝糊成一片,濃重的眼影渲染開來,往下竄流成了黑河,一身昂貴的皮大衣也濕了,重得像要把她拖垮似的。她好狼狽,轉瞬間像老了好幾十歲。
有縴細的身材、晶瑩的肌膚又如何?在這冰冷的寒風里,在這連續的打擊下,縱是青春美人兒也會顯現蒼老的淒涼。
梆冰語舉步往前。她的美麗、她的裝扮全是為了要博得他的注意,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就為了讓三十多歲的自己還保有十多歲時的美麗。但天可憐見,他全沒看見,因為這不是他重視的。
砰的往前僕倒,連人行道的窟窿都與她作對,提醒她的孤單無助。
她的腳踝傳來劇痛,增加了斗大的淚珠,衣濕透了,心也死徹了,她沒力站起,也不想爬起,就這麼貼在濕冷的人行道上,緩緩轉身躺臥,雨紛紛,淚蒙蒙。
入目的是街道上的諸多招牌,可為什麼她第一眼瞧見的卻是「死巷」?
死巷,仿彿是上帝給她的啟示,她的人生走進了死巷,再無生路。
「嗚~~」葛冰語大聲的嗚咽著,肩聳動,人顫抖,滂沱的雨勢正試圖把她淹沒。
就讓她死了吧!
反正她已經走進了死巷,前進不能,後退不得。她緩緩閉上眼,任冰冷的雨水淋刷著她的臉,掠奪著她的體溫、她的生命。就這樣給他躺個一夜,明天天明,就算她沒被淹死,也得凍死吧?
她死了,前夫會來認尸?兒子會來慟哭嗎?
她不確定,但何必在乎,死了就無知無覺,再也不覺苦痛,不感傷悲。橫豎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就在這夜死了吧!
有了覺悟,心平靜多了,嘴角慢慢上揚,葛冰語在心里默念,腳趾放松、腳踝放松、小腿放松,想像正在湛藍的海里飄浮,全身舒服得不得了,身邊圍著十數只天真可愛的小海豚,它們輕搖著尾巴,對她歡聲高唱,歡迎她的辭世……
「小姐,你還活著吧?」
啵!美麗的氛圍破滅了。
是誰?到底是誰破壞她慘死的美夢?葛冰語霍然睜開眼,入目的是白色的水仙花點綴而成的小花傘,拿著它的男人突然湊近她的臉仔細觀察。在她迷茫的眼中,這男人的臉龐模糊。
「小姐,你醉了嗎?」
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但……可惡啊!他干嘛沒事跑來打擾她的「好事」?
「滾!」她咬牙喝斥。
男子搖搖頭,「好好的兩只腳不用,干嘛用滾的呢?你還是站起來用走的吧!」
他是耳朵有問題?還是腦子有生病?她是叫他滾遠一點,不是告訴他,她要滾給他看。
「不要讓我看到你,走開。」閉上眼楮,她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但她沒有听到他離開的腳步聲,反而強烈的感覺到他蹲下了身子,眼光灼灼的盯著她瞧。
他想干什麼?
他害她不能放松自己,他讓她怒火迅速高張,難道在她該死的最關鍵時刻,竟遇到了最該死的好管閑事者?雪特!
憤怒的張眼,喝!他的臉距她只有十公分,她下意識的一巴掌過去,「你想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