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需要一大筆錢。白先生有個瘋狂的念頭,想要自己紡棉花。他在‘日升之光’建了座紡綿廠,蒸氣引擎剛剛才由辛辛那提抵達。」
莎妮沒有告訴她這一點,但現在她無暇多想,還有其它事更重要。「我有一萬五千元,萊登。」
「一萬五千元!」對滿目瘡痍的南方來說,這可是一大筆錢。好一晌,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最後他搖了搖頭。「你不該告訴我的。」
「為什麼不?」
「我──我原想在你回到‘日升之光’後拜訪你,但你剛說的話將會讓我的動機顯得不純正。」
凱琳自己的動機也沒有純正到哪里去。她忍不住笑了。「別傻氣了,我絕不會質疑你的動機,務必要到‘日升之光’拜訪我。我會安排盡快回到‘日升之光’。」
就這樣,她的心意已決。她不會嫁給馬柏特──尚未,至少在她探索過這個美好的新可能性之前不。她不在乎白肯恩在信里怎麼說,她要回到她的家園。
當晚入睡後,她夢到她挽著布萊登的手,走在「日升之光」的棉花田里。
只是想象而已。
第三部南方淑女
每個人的沸點都不同。
──愛默生「雄辯」
馬車輾過通往「日升之光」的彎曲車道。凱琳的心里緊繃著期待。三年了,她終于要回家了。
記憶中的泥土路已被碎石子路取代,路兩旁的雜草和灌木被清掉了,讓車道顯得更寬闊,不變的只有夾道高聳的樹木。再過一會兒,她就可以看到大宅。
但當馬車轉過最後一個彎,凱琳看的卻不是屋子,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吸引了她的注意。
越過平緩的草坪,越過果園和嶄新的外圍建築,越過宅邸本身,觸目所及是一望無際的棉花田,看起來就像內戰前一樣欣欣向榮,新種的棉花彷佛綠色的緞帶,披在肥沃的黑色泥土上。
她用力敲打馬車車頂,嚇到了她的女伴杜柔拉女士。她發出驚慌的尖叫,震掉了手上的糖。
即使天性叛逆,凱琳很清楚她必須在旅行時有女伴同行,特別是她將會和一名未婚男子同待在一個屋檐下──即使是她的繼兄。她不會給白肯恩任何將她送回紐約的借口。天知道,他一定會努力嘗試。
她寫信給羅牧師夫婦,羅太太將杜柔拉女士推薦給她。柔拉一直在北方和孀居的妹妹同住,很想回南方的家鄉。她身無恆產,年過五十,喜歡穿著綴滿蕾絲的衣服,以及對每個遇到的男人眨眼調情。凱琳很快就明了杜小姐事實上是很善良、無害的──雖然腦筋有些不清楚。無法接受深以為傲的南方竟然會戰敗,杜柔拉選擇了逃避,活在過去的時光里。
「北佬!」馬車停了下來,杜桑拉驚慌地喊道。「他們要攻擊我們了!噢,老天,老天……」
一開始,凱琳實在無法習慣她總是將現在和過去搞混,然而她也由衷同情杜小姐。畢竟,她只是藉此逃離她無法面對的真實世界。
「沒那回事,」凱琳安慰她。「是我下令停下馬車。我想下車走走。」
「噢,親愛的,那太危險了。到處都是散兵,以你的美貌……」
「我不會有事的,杜小姐。我們幾分鐘後在大屋會合。」
在杜女士能夠抗議之前,凱琳已下了馬車,示意車夫往前開走。馬車離去後,她爬上長滿青草的小山丘,掀起面紗,注視著一望無際的棉花田。
棉花種下大約六個星期。不多久,花苞就會綻放成四瓣花朵,孕育成棉花球。即使在她父親有效率的管理下,「日升之光」從不曾如此繁榮。被北佬毀掉的谷倉已經重建了,白色的籬笆圍繞著畜欄。農場的一切似乎都受到最好的照顧,欣欣向榮。
她望向自小被放逐的大屋。圓形的玄關仍如同記憶中的優雅,女乃油色的漆映著午後的陽光。但也有些不同了。紅色的磚瓦已重新翻修過,百葉窗和前門重新粉刷,玻璃窗也擦得閃亮發光。「日升之光」就像浴火重生般美麗,遠不同于她離去前破敗的樣子。
她應該要高興這樣的改變。相反地,她只感到憤怒和怨恨。這些改變都是她不在時發生的。她戴回面紗,舉步朝屋子走去。
杜柔拉等候在馬車旁,紅唇仍微微顫抖。凱琳對她展開個安撫的笑容,繞過行李,付給車夫她最後的一毛錢。車夫離開後,她挽著柔拉的手,走上階梯,敲了銅環。
前來應門的女僕是凱琳不曾見過的,而這更加深了她心里的怨恨。她渴望見到伊利熟悉、摯愛的面容,但老人已在去年冬天去世,而肯恩甚至不準她回來送葬。她對白肯恩的新仇舊恨真是數也數不清了。
女僕好奇地望著她們,和她們身後的眾多行李箱。
「我要找莎妮。」凱琳道。
「莎妮小姐不在。」
「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巫覡女人今早生病,莎妮小姐去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白肯恩中校在嗎?」
「他隨時會由棉花田里回來,但他現在不在。」
也好,凱琳想著。幸運的話,她們已在他回來之前安頓好了。她握住杜小姐的手,徑自越過驚訝的女僕。「要人將我們的行李搬上樓,送一杯檸檬水到樓上杜小姐的房間。我在前面的起居室等白中校。」
女僕顯得猶豫,但她不敢駁斥一位穿著體面的訪客。「是的,夫人。」
凱琳轉向杜小姐,擔心她會無法忍受和前北軍的戰爭英雄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你要不要在用晚餐前,先躺下來休息一下?這是個漫長的一天。」
「我想也是,」杜小姐輕拍凱琳的手臂。「我想在晚餐桌上呈現出最好的一面。我只希望紳士們不會一直談論政治,有貝將軍駐守在查理斯敦,我想我們可以不必擔心那些嗜殺的北佬。」
凱琳將杜小姐輕推向一臉困惑的女僕。「我會在晚餐前去看你。」
女僕帶領杜小姐上樓後,凱琳終于有時間打量她的周遭。木質地板擦得光可鑒人,茶幾上插著鮮花。她記得莎妮一直很不滿蘿絲的懶惰。
她越過大廳,進到起居室。新漆過的象牙白色牆壁和綠色的瓖嵌帶來股清涼的感覺,黃色絲料窗簾迎風飄拂。家具仍像記憶中一樣舒適,但坐墊布已經重新更換過了。房間里散發著檸檬和蠟的清香,不再是記憶中的霉味。銀燭台不再銹痕斑斑,老爺鐘也滴答滴答地走了起來。這一切應該讓她感到欣慰,但莎妮將她的工作做得太好了,凱琳反而覺得在自己的家中像個陌生人。
肯恩看著他的栗馬「維達」被牽進馬廄。它是匹好馬,但曼克氣極了他賣掉「阿波羅」,換了這匹新馬。不同于曼克,肯恩從不讓自己對任何馬匹有感情。他從小就學到不要被任何情感束縛住。
他由馬廄走向大屋,回想這三年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盡避身處在征服的土地和排斥他的鄰居當中,他從不後悔賣掉紐約的屋子,來到「日升之光」的決定。在內戰爆發前,他曾在德州種過棉花,曼克則是在棉花農場上長大的,加上農作書籍的指導,去年的棉花果然大豐收。
肯恩從未假裝對這塊土地有感情,正如對他的馬匹一般。他只是喜歡重建「日升之光」的挑戰。在農場的東北方建立紡棉廠則是另一項挑戰。
他將一切都賭在紡棉廠上,現在的他可說是幾近一貧如洗。但他一向喜歡冒險,也對現狀極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