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私語 第11頁

第二個留言是在第一個掛斷兩分鐘後錄下的,也是金波利‧雷諾茲打來的︰「親愛的,剛才給你留言的時候我實在太興奮了,所以沒想清楚。今晚九點之前,我都不在家,因為愛絲卡達牌子的衣服有個特賣,店里會非常忙,所以我對莉迪亞說,我會留下來幫忙直到關門。你別打電話到店里來,因為莉迪亞會為員工用店里的電話生氣的。你知道她的潰瘍病有多嚴重。我不想讓她再受打擊了。你別吊我的胃口,所以在我的答錄機上留言吧。別忘了……」

薩拉吃驚不小,不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的電話把她整個給嚇懵了。」

「當然,」思瓏邊說邊搖了搖頭,對她母親如此天真的樂觀態度,覺得荒誕得不可思議。根據思瓏的出生證明,金波利‧楊森是她的母親,然而事實上,是思瓏養大了金波利,而不是倒過來。「你為什麼這麼大驚小敝的?」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以為金波利多少會心存抱怨。」听了這話,思瓏的眼珠不禁轉了轉。「我們是在說我的母親嗎?——那個可愛的小熬人?她從不會拒絕任何人任何事,因為她擔心她看上去會顯得粗暴,或者會傷害他們的感情?或者我們說的是那個受制于莉迪亞的女人?剛剛又被迫要多工作六個小時,但是不敢使用她的電話,因為她害怕如果她這麼做,那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巫婆會潰瘍病發作?或者我們是在說那個報酬少得可憐,但是十五年來為莉迪亞的商店加班加點,帶來的客人比其他所有的員工加起來都要多的女人嗎?」

薩拉幾乎和思瓏一樣愛金波利,听了她的這一番調侃,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不相信你真的認為,我們所說的這個一手將你拉扯大的女人會對卡特‧雷諾茲心存怨恨,至少不會僅僅因為他在三十年之前離開了她,讓她心碎,而且從此沒有回心轉意或者再和她聯系。」

薩拉咧了咧嘴,舉起手說道︰「你完全正確。我一定是一時糊涂才會這麼想。」

對于這句話,思瓏很滿意,她又按下了回放鍵。第三條留言還是金波利的,而且是在思瓏和薩拉進屋前十五分鐘剛剛錄下的。「親愛的,是媽媽。我這會兒休息,在一個雜貨鋪給你打付費電話。我給警隊打過電話了,杰斯告訴我,你已經接到了,你父親打來的長途電話,所以我給你留這個言不會攪了你的驚喜。我一直在想你都該帶些什麼東西去棕櫚海灘。我知道你把你能花的每一分錢都用在了你的房子上了,但是我們得開始為你置辦滿滿一櫥櫃的新衣服。別擔心,親愛的,等你起程去棕櫚海灘的時候,你會有成堆的漂亮衣服。」

薩拉忍不住要咯咯笑出聲來,思瓏則在一邊把這些留言一股腦地都刪除掉,並重新設置了答錄機。

思瓏拿起電話,撥了她母親的電話號碼,照金波利說的,在答錄機上給她留了個言。「你好,媽媽,我是思瓏。我和卡特‧雷諾茲談了,但是我不會去棕櫚海灘的。我一點也不想了解這個家的那一半,而且我也跟他說了。愛你。再見。」說完,思瓏掛斷了電話,把臉轉向了薩拉。「我快餓死了,」她鄭重其事地說道,好像關于卡特‧雷諾茲的話題已經被掩埋、被遺忘了。「我想我得吃一個金槍魚三明治。你要一個嗎?」

薩拉沒有說話,轉過身注視著思瓏走進廚房,開始打開各個櫥櫃。現在那個突如其來的發現已不像剛開始時那麼駭人听聞了,薩拉想到思瓏和金波利一直把這麼大個秘密瞞著她,不禁覺得困惑又有些窩火。她們就是她的家,比任何一個她認識的人家都更親密。

薩拉自己的母親是個酒鬼,她一點也不在乎或者根本沒去注意,絕大多數時間她四歲的小女兒都是同金波利和思瓏‧雷諾茲呆在一起。那時候,廚房里有一張白色金屬桌面的不銹鋼餐桌,薩拉總是坐在思瓏旁邊,每回思瓏都很樂意把自己的圖畫本借給薩拉,于是薩拉學會了用大蠟筆在上面畫畫,而金波利從來都對薩拉的努力大加贊賞。第二年,兩個小女孩一起進了幼兒園,上學的第一天,她們手牽著手好給對方以鼓勵,背上還背著金波利為她們買的一模一樣的史奴比背包。

回到家,她們都得意洋洋地緊緊攥著給老師打了五角星的圖畫。金波利立刻就把思瓏的畫貼到了冰箱上。兩個小泵娘又跑到隔壁讓薩拉的媽媽看她的畫,但是吉布太太卻把它扔到了一張亂七八糟的桌上,還正巧落到了一灘圓形的水漬上,那是吉布太太的威士忌酒杯留下的。思瓏想跟吉布太太講講五角星的事,吉布太太竟尖叫著要她閉嘴,這使得薩拉非常難堪,還嚇得掉下了眼淚。但是思瓏並沒有哭,甚至看上去一點也不害怕。她撿起畫,拉起薩拉的手,把她帶回了自己家。「薩拉的媽咪找不到一個好地方來擺她的畫。」思瓏用細小的、膽怯而顫抖的聲音對金波利說道,這聲音讓薩拉听來有些陌生。思瓏拿出了膠帶,把薩拉的畫掛到了她的畫的旁邊。「媽咪,我們就把這兩幅畫擺在這兒吧,就這樣吧。」她一邊用手掌跟按著膠帶,讓它粘牢,一邊這麼說,口氣不容置疑。

薩拉屏住了呼吸,她害怕雷諾茲太太也許不願意將這麼寶貴的展示空間浪費在她的畫上,因為她自己的媽媽都不要這畫。然而金波利摟住了兩個小女孩,說那是個非常好的主意。這段記憶一直銘刻在薩拉的腦海中,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感到無依無靠、孤單一人了。雖然這之後薩拉的母親仍時不時地給她造成痛苦,思瓏也不止一次地在她同眼淚和怯懦做斗爭時為她或者其他人求情;雖然這也並不是最後一次金波利太太擁抱她倆,給她們安慰,為她們買相同的昂貴得她負擔不起的學習用品,但是這是最後一次薩拉感到自己是一個無助的局外人,感到在這個殘酷而令人手足無措的世界里,除了她,人人都能找到依靠找到信任。

接下去的年頭里,她們那些童稚的圖畫被成績單、學校照片,還有在她們名下劃了紅線的新聞剪報所取代。圖畫本和散了一桌的蠟筆讓位于代數書和考卷。聊天的話題也從苛刻的老師轉到了厚臉皮的男生,以及永遠也不夠用的錢。等她們十幾歲的時候,思瓏和薩拉發現金波利根本不會管錢,于是思瓏就開始管理家里的用度;而另外一些她們在家里擔當的角色也作了掉換。但是有一件事始終如一,甚至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薩拉知道她是這個家受珍視的、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知道了這一切,就能理解當薩拉發現了這麼一個一直背著她的重大家庭秘密時,為什麼會有如此地動山搖的反應了。

薩拉一坐到了餐桌邊,腦子里想著她同思瓏和金波利有多少次坐在這兒。該有上千次了吧。

思瓏遠遠地看了看她的朋友。「想要一個三明治嗎?」她又問了一遍。

「我發現這並不關我的事。」薩拉說,覺得自己有些像局外人,這是自打她同思瓏和金波利認識以來第一次這麼覺得。「但是你能不能至少告訴我,為什麼你把你父親的事對我瞞得嚴嚴實實的?」

思瓏轉過身,薩拉有些受傷的語氣讓她吃了一驚。「但是這不是什麼大秘密,一點都不是。你和我還都是孩子的時候,我們談過各自的父親,我告訴過你關于我爸爸的事。我母親十八歲的時候,她贏得了地方上的一個選美比賽,第一名的獎勵就是去浪德戴爾堡免費旅行,並且在最豪華的酒店住一星期。卡特‧雷諾茲當時就住在那個酒店里。他比她年長七歲,長得相當帥氣,而且比我母親精明一百倍。我母親相信那是一見鐘情,而且他們會結婚並且過一輩子幸福的生活。事實是,他根本不打算結婚,甚至再跟她見面,直到他發現她懷孕了,而且他那可惡的家庭也沒給他其他退路。接下來兩年,他們住在蓋爾博珊瑚島附近,靠他的收入勉強度日,而我媽又有了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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