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當年,她听說了那個傲嬌又心善的大少爺胃口不調,什麼東西都吃不下,急得不得了,怕他獨自在屋里養病會寂寞,就將自己捉到的小豬鼠和親手做的一碟栗子糕悄悄放到了他窗下。
她沒想到他會真的收下了她的一片心意,吃了栗子糕,也養了小豬鼠。
「那時你也沒留個話,還是我讓人去打听以後,才知道原來點心和那小豬鼠都是你送來的。」
「我是擔心自己踰矩,你會不高興,所以……」
論理她當時只是一個小丫鬟,不該那樣私自去接近主家少爺的,要是被抓到了,必然得挨上幾板子。
回憶從前自己的大膽妄為,湯圓不免有些赧然,邢暉模模她的頭,語氣是難得的溫柔纏綿。「你確實是踰矩了,但我很高興。」
只可惜當時年少的他瞥扭得緊,明明滿月復感激,卻一句道謝的話也未曾親口對她說過,後來離家去求學游歷,又漸漸淡忘了她,淡忘了曾有個那樣真誠可愛的小姑娘一心掛念著自己。
許是上天憐他,才在這麼多年以後,又安排兩人再重逢。
「圓圓。」他驀地牽住她的手,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她抬頭望他,只見他微微笑著。
「謝謝。」
她一愣,不解。「為何?」
他沒解釋,只是更加握緊她的手。
兩人一個提著小豬鼠燈籠,一個提著八仙過海花燈,攜手漫然走在雪地里,留下兩行相互依偎的腳印。
月光朦朧,燈影搖曳,深深淺淺的腳印一路蜿蜒,彷佛將會如此延伸到天荒地老,永無盡頭。
湯圓抬眸,男人的俊顏含笑,映入她眼潭,猶如波光激濫,蕩開一圈圈令她心醉的漣漪。
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湯圓不懂詩詞,卻于此時此刻,深切地體會到了女兒家埋在內心深處,最執著、最戀慕的想望。
湯圓本以為,這樣平靜美好的日子還能再過上好一陣子的,不料年節剛過,各地便陸續傳來消息,因北地連番雪災,南方去年也有水災與地震,一批批逃荒的流民四竄,往鄰近的各大縣城逼近。
子勤來報時,邢暉正在書房作畫,只是面無表情地听著,連一旁的溫霖都看不透他究竟作何想法,最後,邢暉並未下任何指示,只微微頷首表示他知道了。
溫霖差點跳腳,手上折扇刷地一合就指向好友。「九思,難道你就這麼放下不管了?國家動蕩不安,百姓流離失所,你就這反應?」
邢暉默然,良久,淡淡一句,「我如今只是一介草民。」
「那你回京城啊!」溫霖氣得咬牙切齒。「你邢九思要是有心,還怕號召不了一群有志之士與你共同籌謀嗎?」
邢暉斂下眸,掩住情緒,語氣更淡了。「我說了,我不回去。」
「你!」溫霖氣得說不出話來,拿他沒轍,只得用力踢了踢書房的太師椅泄憤。「我去找那屈衡問問情況!」
溫霖語落,匆匆離去,子勤瞥了眼他的背影,再望向邢暉,吶吶地欲言又止。
「爺……」
「你下去吧。」邢暉重新拿起畫筆,看似神情淡漠。
「可是……」子勤心急如焚。難道主子真的不想管了?
邢暉看出子勤的焦急,卻仍是淡然揮了揮手。「去吧,有進一步的消息再來報。」
子勤咬了咬唇,忽地上前一步。「爺,屬下還有件事情要稟告。」
「還有什麼事?」邢暉依舊一臉淡漠。
子勤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攤在掌心。「爺請看。」
邢暉瞥了一眼,頓時愣住。「這是?」
「是屬下上山打獵時,偶然發現的,就在這桃花村後面的山頭,我也找子平、子安他們探勘過了,確實是爺之前要我們找的東西。」
邢暉接過那東西,神情復雜,眸光明滅不定。「量多嗎?」
「應該不少。」
邢暉沉吟著不發一語,子勤更焦急了。
「爺,偏偏就在這里,在這時候找到了,說不定就是老天爺在暗示什麼……」
「別說了!」邢暉厲聲制止。「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先下去吧。」
見主子神態堅定,子勤無奈,只得從命退下。
直到書房內只余下邢暉獨自一人,他才允許自己顫著手丟開畫筆,握著子勤給的東西來到窗邊,怔忡地望著窗外山巒起伏的稜線。
片刻,他低下頭,撫模著扣在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如墨的眼潭逐漸漫開一抹蒼茫。
難道真如子勤所言,這是上天的昭示?
正當邢暉在書房內悵惘出神時,湯圓手上挽著一個竹籃,輕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方才去了作坊一趟,看了看丁大叔新編出來的竹籃花樣,由于百味齋那邊的訂單下得急,兩人又討論了一番在村子里擴大招工的事宜。
眼見一切都上了軌道,工人們個個工作勤快,丁大叔這個作坊管事也沒了之前蒼老的暮氣,一把大嗓門喊不停,顯得中氣十足,湯圓心中滿是欣喜,踩著輕快的步履回到家,剛推開那扇厚重的大門,身後就傳來呼喚她的嗓音。
「湯圓啊,你等等大娘!」
湯圓回頭一看,原來是丁大娘。
「大娘,是你啊,快進來。」她笑著將丁大娘迎進院子里。「你來得正好,我出門前用豬大骨熬了湯,現下味道應該差不多了,一起喝點?」
「大娘就不喝了,听說你剛才去作坊那邊走了一趟?」
「是啊,我跟丁大叔商量點事,順便看看他新做出來的竹籃花樣。」
「你也走得太急了,大娘剛趕過去,你人就離開了。」
「我趕著回家里做飯呢。」湯圓溫柔地笑著。「大娘找我有什麼事?」
「上回你不是說家里想買幾個下人嗎?我娘家姊姊正好是做人牙子的,我跟她提了這事,她今天帶了二十幾個人過來,你要不挑挑?」
「好啊!」
「就是有件事,我那姊姊托我告訴你一聲,其中有兩家人是從山里逃難過來的流民,不曉得你介不介意?」
「什麼來歷倒不要緊,重要的是人得老實勤快。」
「那就行了,我這就讓她把人帶過來讓你瞧瞧。」
湯圓點頭應下,丁大娘立刻回頭去喊她姊姊,兩姊妹很快地將人帶了過來,二十幾個人在前院里排成前後兩行,雖然個個都是面黃肌瘦的,身上的衣衫也都破舊得打滿了補丁,不過倒是都洗得干干淨淨的,顯然在來以前有特別整飭一番。
其中有兩家是流民,一家是一對中年夫婦帶著老娘,另一家是一個老婆子帶了兒媳婦,還有兩個瘦骨伶仃的小蘿卜頭。
湯圓雖然未曾買過下人,但以前在邢府也見過管事媳婦挑選丫鬟小廝的,站在這一群低垂著頭、束手束腳的男男女女面前,倒是挺端得住架子,一派氣定神閑。
「你們都是什麼來歷?會做哪些事?都說來听听。」她微笑問道,語氣和婉,如春風吹拂而過。
她一開口,這些手足無措的人就有幾個大著膽子,悄悄抬起頭來看她,後排那婆婆帶著媳婦孫兒的一家流民更是驚駭地瞅著她,一臉難以置信。
「湯圓,是你嗎?」那白發蒼蒼的老婆子抖著嗓音。
湯圓一凜,往那老婆子看去,認清她的臉後,頓時胸口冰涼,手腳發麻。
老婆子擠過前排的人,上前仔細打量她,終于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哭嚷出聲,「你這丫頭,我是你老娘啊!難道你認不出來了?」
湯圓說不出話來,一時心亂如麻,直到一道清冷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怎麼回事?」
湯圓回頭,望向神情關切的男人,只覺胸臆驀地橫堵著一股酸楚與委屈,幾欲紅了眼眶。
第十一章 心傷的過往(1)
兩進的青磚瓦房,前院主要是待客的廳堂與客房,後院才是邢暉與湯圓夫妻倆以及兩個孩子日常起居的所在。
在京城里的達官貴人眼里看來,不過是間小宅院,但在這桃花村里已經算是頭一份了,湯圓心下明白,邢暉是想讓她過好日子,可也怕太惹眼恐會招來禍事,如此大小的宅院既不招人惦記,又合她的心意,再好不過。
其中湯圓最愛待著的地方是邢暉特地替她布置的暖閣,房里放著繡架,牆邊一面多寶桶擺置著各色精巧的玩意,另一面牆上則掛著一幅邢暉親手繪就的水墨畫,臨著兩扇大窗的羅漢榻上鋪著軟綿綿的座褥,每逢午後有閑暇時,湯圓偶爾會懶洋洋地倚在榻上,一邊吃著自己做的點心,一邊欣賞窗外明媚風光。
今日,陽光頗為溫暖,篩過種在戶外的一株石榴樹,斜斜地落進窗扉,湯圓原本是規規矩矩地坐在羅漢榻上,邢暉卻將她拉入懷里。
「說吧,你和你家里的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嗓音醇厚,低低地在她耳邊回繞著,不知怎地,她感到有幾分心酸。
她一聲不吭,一雙手冰冰涼涼的,邢暉替她搗著,知她必然是心情正激蕩著。
他對那衣衫檻褸的一家驀地就不滿起來。「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
湯圓只是斂著眸,良久,才悠悠低語,「就像可兒一樣。」
「什麼?」邢暉一時沒听明白。
湯圓澀澀地苦笑,「你總說我偏疼可兒,其實是因為我每每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小時候,那日在客棧,我初次替她洗澡,發現她身上滿滿都是傷痕……」
邢暉一凜,突然僵硬了身子。「你小時候被家里人打過?」
「早上起得太晚的時候,沒在雞窩里模到雞蛋的時候,吃了稀粥湯水卻還是不飽的時候,沒照顧好弟弟的時候,還有爹娘心情不好的時候……從我有記憶以來,好像每天都在挨罵、挨打……」
回憶從前,那是一段太過不堪的童年,湯圓的語氣卻是淡淡的,不帶一絲情緒的起伏,但邢暉听著,已是臉色鐵青,墨眸闇沉,醞釀著一陣激烈的風暴。
「有一年,村子里鬧干旱,我家那幾畝薄田實在沒什麼收成,爹娘不得已,就將我賣了,換了幾袋粗糧。」
「你就是這樣來到邢府的?」
「嗯,也是到了府里,我才能夠有碗飽飯吃,有件像樣的衣裳穿,雖然只是個小丫鬟,但我真的覺得自己特別特別地幸運,尤其是還能遇上你。」
湯圓說著,忽然抬起頭,含淚的明眸瑩光璀璨,亮閃閃地凝睇著他,唇畔漾開淺淺的笑,酒窩甜甜地跳躍著。
那樣傷心的往事,那樣被自己親人糟蹋的過往,她回想起來好似都不帶什麼怨恨,反倒有著對命運之神眷顧的感激。
果真是個傻的,傻透了!
邢暉收攏臂膀,抱緊了她,下頷抵在她蓬松如雲的秀發上。
「後來呢?他們是何時又找上你的?」
「就在我及笄那年,我爹忽然來看我,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說家里人特別對不起我、特別想我,還說我大哥就要成親了,家里湊了一筆錢來替我贖身。」
「你這笨蛋,就傻到相信了?」邢暉磨著牙。
湯圓飄忽一笑。「我是真的相信了,還挺高興的,覺得自己總算沒白來這世上一遭,至少還是有人惦記我的,我不是孤單一個人……」
邢暉默然,胸臆頓時橫梗著什麼,五味雜陳,他那時怎麼就能忘了這傻姑娘呢?若是他能早些將她放在心上,她這些年來是不是就能少吃點苦、少受點磨難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有些不敢問,又不得不問,「後來呢?」
「後來我就找管事大娘幫忙,替我向夫人求了個恩典,夫人是心善的,不僅沒要我的贖身銀子,還給了我幾兩銀子當盤纏,又賜了我一對銀丁香耳環、兩支珠釵。」
邢暉點頭,他娘確實是個心善的,對待府里下人向來寬容慈和,極受愛戴。
念及懷抱著滿腔失望而離世的母親,邢暉驀地心口一疼,有些透不過氣,他定了定神,拉回悵然的思緒,揚起略微沙啞的嗓音。「然後你就和你爹一起回家鄉去了?」
「嗯。」
邢暉一咬牙,完全能想像這傻娘子接下來的遭遇了。「他們是不是把你身上攢下來的體己銀子都給騙走了?」
湯圓輕輕點頭,雙眸黯然無神。「起先是說我大哥和弟弟要娶親,彩禮錢不夠,再來又說前兩年娘重病,為了替娘治病,家里欠了些外債,若是再還不上,就得賣田賣地了,接著我大嫂生下兒女,又得供孩子們吃穿……」
「你這些家人簡直一個個都是吸血的螞蝗!」邢暉恨恨地評論。
「其實本來也無所謂的,終歸是血緣至親,我也希望大家都能過好日子,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將腦筋動到我的親事上頭,竟然要將我許給鄰村一個瘸了腿的老鰥夫……」
「混帳!」邢暉厲聲怒罵,心海翻騰洶涌著,有股殺人的沖動。
「也就是在那時候,我才頓悟了,原來在我心里,他們是親人,可在他們心里,我只是能賺錢養活他們的工具,我自然是一口回絕了這門婚事,哪里曉得我大哥竟慫恿其他人將我關進柴房里,要將我綁去成親,幸虧我弟妹還有些良心,趁夜里悄悄將我放出來,我一路倉皇出逃,跑得太急,不小心跌進河水里,那時正是數九寒天,我的腿怕就是凍傷了,才落下了毛病……」
湯圓驀地頓住,感覺右腿彷佛隱隱約約又酸疼了起來,但她明白,真正痛的其實不是她的腿,而是她蒼涼的心。
邢暉緊緊抱著她,不敢想像她一個姑娘家,是如何獨自一人闖過重重危難,來到這遠離家鄉的村子落腳,更不敢想像她初來時要受盡多少欺凌與羞辱,才能勉力撐起門戶。
他顫著嗓音,貼在她頰畔喃喃低語。「你莫怕,以後我都在你身邊,我會護著你。」
湯圓微微一笑,沒有哭,只是泛紅的眼里,有瑩然閃爍的淚光。
邢暉心頭震顫難抑,他以為她今日盡數傾訴了委屈,該是難過地痛哭失聲的,但她竟還能笑著,這丫頭,究竟是傻還是堅強?
這一刻,邢暉真正體會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他恨不得能將她完全納入自己懷里,密密護著,再也不讓她受外頭風雨摧折。
「你放心,我來替你教訓他們。」他語聲沙啞地許諾。
湯圓卻搖了搖頭。「其實他們已經遭到報應了。」
方才听她弟妹抽抽噎噎地哭訴,她才知曉原來從大半年前,他們就被迫離開家鄉了,輾轉流離間吃了不少苦頭,大哥一家更丟下爹娘直接跑了,弟弟本來也想帶著婆娘孩子跑路的,但途中遇上山賊,爹和弟弟都被山賊砍死,幸虧弟妹機靈,護著婆婆與兩個年幼的孩子躲在山坳里,總算逃過一劫。
「即便如此,他們以前傷害你的,也不能就此揭過!」邢暉仍然氣不平。「難道你都不恨他們嗎?」
「自然也是恨的,只是恨了又能如何?」湯圓一臉平靜淡漠。「其實說到底,都是太窮鬧的,若是家里能有些田產,能吃飽穿暖,或許我爹娘也不會總是心氣不順了,也不必為了養活兩個兒子,把我賣了換糧食。」湯圓停頓半晌,幽幽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