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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速之客上門(1)
東廂房內,屋角立著一個落地燈架,掛著一盞燈籠,映得男人與少年相對而立的身影微微迷蒙。
邢暉眯了眯眼,犀利地盯著嘴角微抿,臉上帶著幾分倔氣的少年,好片刻,才悠悠揚嗓。「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少年咬了咬唇。「邢大人——」
邢暉立即做個手勢打斷。「如今在下不過是區區一介草民,可擔當不起殿下如此敬稱。」
「你可是惱了?」少年眼神掠過慚愧。「真是對不住,方才我怕你當著湯姨的面喊破了我的身分,所以才……」
邢暉冷冷一哂。「就算殿下欲掩飾自己的身分,也不值當喊在下一聲爹啊。」
少年也覺得自己這麼做是有些過分,訥訥地深吸口氣,再望向邢暉時,眼神又變得堅毅。「這是我父親交代的。」
邢暉劍眉一挑。「太子殿下?」
「是的。」少年頷首,低聲解釋。「那日宮變,我與大哥分頭被護送離開,大哥終究沒躲過三皇叔祖的追殺,我卻讓父親身旁一位太監爺爺幫著扮成一個小太監,從皇宮密道里逃出來了。之後那太監爺爺帶著我連夜出逃京城,往北繞過大漠,在戈壁幾個村落躲了將近兩年,眼見風聲不那麼緊了,才又跟著一隊長年來往西域做買賣的行商一路南下,孰料途中遇上了山賊,太監爺爺為了護我,被那山賊砍死了,我也落入了一個專門拐賣人口的拐子手里……」說到此處,少年不免心頭悲愴,語帶哽咽,眼眶亦微微泛紅。
邢暉眉宇蹙攏。「殿下曾落入拐子手里?」
「嗯。」少年穩了穩震蕩的心神,又繼續說。「那拐子夫婦其實就是可兒的叔叔嬸嬸,可兒被他們養著,經常不是打就是罵,也是受盡了苦楚,當時我發高燒昏迷,是可兒將她的饅頭分給我吃,又喂我喝熱湯……」
「所以殿下出逃的時候,就把那小姑娘一起帶走了?」
「我身上的貴重物品和帶的銀票銀兩,都被人搶走了,只好跟可兒一路乞討,也是正好,路過雲縣的時候,我偶然耳聞風聲,得知官府在尋你的下落,于是就在三岔鎮附近找了間破廟棲身,再來的事,你都曉得了。」
邢暉望著少年苦澀的神情,只覺心頭滋味難辨。誰能想得到,湯圓一時善心大發,在路上撿了兩個孩子,竟然就是他一直派人苦苦尋找的二皇孫趙靈鈞。
半晌,邢暉斂了恍惚的心緒,澀澀問道︰「為何說是太子殿下交代殿下來尋我的?」
提起含冤而死的父親,趙靈鈞更是滿心惆悵,語聲沙啞。「父親說,在這世上,他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邢大人了,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投靠你,認你當義父。」
邢暉臉都要黑了,忍不住駁斥,「我可沒有這麼大的福氣能養一個皇族血脈。」
趙靈鈞黯然不語,也不與他爭辯,但那低眉斂眸的模樣看起來就是可憐兮兮的,透著幾分難言的委屈。
邢暉閉了閉眸,強逼自己硬下心來,冷言說道︰「殿下若是以為我能助你坐上原該屬于你父親的皇位,那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如今我兩袖清風,又受百官唾棄,名聲一敗涂地,能逃過當今的清算,饒我一條性命,已經是走了狗屎運了。」
趙靈鈞吶吶搖頭,「其實就算父親順利登基了,也是傳位給我大哥,與我無關的。」
「所以你不介意?」
「那皇位坐與不坐,我無所謂。」
邢暉又是一聲冷笑。「那你全家滅門的血海深仇呢?這個仇,你報不報?」
「自然要報!」少年驀地沖口而出,原本黯淡的眼眸忽然點亮熊熊火苗,焚燒著巨大的恨意。
邢暉看著,臉色越發平淡。「你想怎麼報?」
「我……」趙靈鈞一愣。
「說到底,你還是想坐上那把龍椅。」邢暉語帶諷刺。
「不是這樣的!」少年被刺傷了,頓時又是憤恨,又是哀痛,雙拳用力捏握著,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肉里。「我只是想為父親正名,為他洗刷冤屈……父親本該是名正言順的新皇,卻被反賊誣陷為謀逆,日後于史冊上,他就是一個弒父謀反、大逆不道的罪人!你要我如何忍受父親一世英名清譽盡毀,我趙氏這一脈世世代代蒙羞!」
是啊,他的確是該委屈,是該替他父親感到不值,但……
邢暉胸臆沉冷,喉嚨越發干澀難當,發出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殿下沒听說嗎?當時替當今寫下傳位詔書的人正是我,若他是豺狼虎豹,我就是助紂為虐的惡人。」
趙靈鈞一震,眼神閃爍片刻,最後,卻是毅然咬牙。「我信你必有苦衷。」
「你憑何信我?」
「憑我父親對你的信任!憑他對我所交代的最後遺言,就是信你!」
太子殿下信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殿下是信他的……
邢暉驀地別過眸,藏在袍袖里的雙手握拳,微微顫抖著,他悄悄深呼吸,極力掩飾著心中宛如排山倒海般翻涌的情緒,卻掩不住眼眶隱約泛紅。
趙靈鈞忽地語聲鏗鏘地開口,「請義父教養我,助我一臂之力,此恩此德,靈鈞必銘記在心,永志不忘!」
語落,少年撩起衣袍,當即就要跪下,邢暉一凜,連忙出聲制止,「殿下不可!」
趙靈鈞分明听見了他的阻止,卻仍是毫不猶豫地雙膝屈下,行跪拜之禮。「義父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你起來!」邢暉又驚又惱,伸手扣住趙靈鈞手腕,一把將他拉起。
趙靈鈞不得已被拖起身,一時不知所措。「義父……」
邢暉忍下懊惱,語聲清冷,「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也不是你父親所認知的那個邢大人,你明白嗎?」
少年搖搖頭,只是黯然苦笑。「靈鈞只知道,我已經無處可去了,若是義父不肯收留我,或許我明日就會淪落盜賊之手……也罷,那我就能早點去九泉之下見我爹娘了……」
「閉嘴!」邢暉厲聲喝斥。
趙靈鈞一愣。「邢大人……」
「莫那樣喊我,我已不再是朝廷命官了。」
「那我該……如何喊你?」
邢暉依然板著臉,「你剛才不是喊得挺厚臉皮的嗎?」
趙靈鈞先是一怔,接著恍然大喜。「義父!」
這一聲清脆的叫喊落下,邢暉就知道他這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捎在身上了。
平白無故就多了一個干兒子,老天爺這是玩他玩上癮了吧!他滿心無奈,卻是無處可訴冤苦。
晚餐席間,氣氛略有些尷尬。
邢暉命客棧小二,從酒樓叫了一桌酒席,八菜一湯,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一上桌,兩個許久不曾好好吃過飯的孩子頓時眼楮放光。
趙靈鈞還好,畢竟是皇族教養的,怎麼樣也得端住教養,但可兒小姑娘可就沒那麼能裝了,對著滿桌菜色砸了砸嘴,充滿渴望地舌忝著小嘴唇。
「開動吧。」
邢暉一聲令下,湯圓端著碗,欲喂可兒吃飯,可兒卻搖搖頭。
「我自己吃。」她的聲音一貫軟軟女敕女敕的,很是可愛。
湯圓忍不住微笑,揉了揉小姑娘的頭。「好,你自己吃。」
可兒小手捧著飯碗,有些笨拙地吃了起來,趙靈鈞在一旁看顧著她,不時為她夾菜舀湯,小姑娘顯得很開心,朝他綻開甜甜的笑。
都是好孩子。
湯圓見這兩個孩子,一個斯文俊秀,一個嬌憨粉女敕,心中不免又憐又愛,她望向邢暉,圓亮的眼楮眨呀眨的,欲言又止。
邢暉被她看得胸臆堵悶,暗暗著惱,終于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有什麼話你就直接問吧,莫這樣一直看著我。」
湯圓一凜,見大少爺神色略有不快,訥訥地模了模自己的翹鼻。
她就是好奇,大少爺是何時娶親的?又是什麼時候生下了孩子?她記得自己離開邢府那時候,他才剛解除婚約的。
想到大少爺這幾年成了親,與夫人過著神仙美眷的生活,也不知怎地,她這心頭就悶悶的。
「大少爺的夫人——」
她話語未落,就遭邢暉犀利地打斷。
「我沒有夫人。」
「啊?」她一愣。
彷佛看出她內心的糾結,他直接痛快地摺話。「我不曾娶妻。」
「為什麼?」湯圓震驚了。
邢暉卻不怎麼想解釋。
說起他的親事,那就是一本爛帳,最初與他訂親的戶部侍郎家的閨女雖是知書達禮,但自幼體弱,那年冬天意外落了水,就沒能熬過,之後他在官場上一路高昇,太子殿下見他身邊沒個可心的妻子照料,主動為他作媒,指了個國公家的嫡長女給他,哪知對方與年幼時一起長大的表哥鬧出了丑聞,被家里人尋了個借口硬是給送進家廟里清修禮佛,他的親事再度泡湯。
從此,就沒人敢再給他說親了,京城傳言他就是個命硬克妻的,好人家舍不得將閨女許給他,而趕著上來攀親的又都是一些見利忘義的小人。
之後祖父仙逝,他爹娘也在那場宮變後,先後離世,他接連守孝,更是無暇顧及婚姻之事,直到那生性多疑的當今為了試探他的忠心,竟打算將國舅爺最寵愛的嫡孫女下嫁給他,他極力推拒,寧犯抗旨之罪也堅持不肯答應,終于惹惱了聖上,一怒之下將他貶了官。表面上看似他不知好歹,辜負了皇帝的一番美意,其實雙方都心知肚明,他是借此欲逃離京城,遠離天子的眼皮底下……
邢暉板著臉,一聲不吭,湯圓心中越發疑惑,瞥了一眼桌邊正安靜吃飯的兩兄妹,趙靈鈞是個聰明的,知道這時候不是自己搭話的時機,而可兒則是傻乎乎的,听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只覺得桌上每一道菜都好好吃喔。
她眼巴巴地盯著一盤四喜丸子,小手捏著筷子想去夾,卻是圓溜溜地夾不起來。
「哥哥,可兒想吃丸子。」她小小聲地對身旁的少年說。
趙靈鈞連忙替她夾了個丸子,見她露齒而笑,連忙對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要她別說話。
可兒乖乖點頭,專心跟碗里的丸子奮戰去了。
湯圓瞪著兩個默默吃飯的孩子,實在疑惑不解。「大少爺您既然沒成親,那這兩個孩子是……」莫非是私生子?大少爺這樣光明磊落的人物,也會養外室?
邢暉見湯圓的眼神有些不對,眯了眯眸。「你干麼這麼看我?」轉念一想,驀地恍然,臉頓時黑了。「你別胡思亂想,我沒你想得那樣亂七八糟!」
「我沒亂想啊……」
還說沒有?那她這皺著瓊鼻、撇著小嘴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邢暉越想越惱怒,清銳的眸光驀地朝某人砍過去,正低頭假裝自己很專心在吃飯的趙靈鈞感覺到一陣冷意自側面襲來,一張臉頓時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飯碗里了。
這小子還挺會裝傻的。
邢暉一聲冷笑。「靈鈞是我的義子,可兒是他在路上認的妹妹。」
湯圓訝然,望向趙靈鈞,趙靈鈞正好也抬起頭,迎向她疑問的目光,只得很配合地點頭。
「明白了吧?」邢暉語氣淡冷。「我沒有妻子,也沒有親生孩兒,這點你可切莫誤會。」
「喔。」湯圓傻愣愣地點頭。「原來大少爺怕我誤會啊。」
邢暉一怔,為何這話被她說起來如此曖昧?
他咳兩聲,鄭重澄清。「我是怕你這傻腦袋胡思亂想!」
「喔。」湯圓完全沒察覺這位傲嬌少爺的不自在,只是更覺得奇怪。「不過既然是大少爺的義子,為何你們父子倆一開始沒認出對方啊?」
邢暉墨眸一瞪。「那還不是你在我臉上畫了那道刀疤的緣故嗎?」
「啊,對喔,都是我。」湯圓恍然,剎時感到不好意思,轉向趙靈鈞。「靈鈞,真是抱歉,湯姨差點就要害你錯過你義父了。」
趙靈鈞看了冷臉的邢暉一眼,很識相地站起身,對湯圓行了個禮。「靈鈞很感謝湯姨,若不是你好心收留我和可兒,靈鈞哪能與義父再相見?」
湯圓笑笑。「放心吧,你義父是個有擔當的,你找到他,以後就不會吃苦了,他會將你和可兒都照顧得很好的。」
「誰說我要照顧這兩個小鬼頭了?」邢暉冷哼。「我記得之前不是有人夸了海口,說要收留這兩個孩子,要努力賺錢養活他們?」
「是我說的。」湯圓有些靦腆地模模頭。
邢暉睨她一眼。「那你就得負起責任,別想給我摺挑子!」
「我會的。」湯圓用力點點頭,認真應下了。
見兩個大人一個滿臉肅穆,一個笑意溫婉,兩個孩子頓時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尤其是可兒,當下就放下了碗筷,正襟危坐。
湯圓見小姑娘忽然一本正經的模樣,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可兒,你不吃了嗎?」
「不吃了。」可兒乖乖地搖頭。「可兒吃飽了。」
湯圓一愣,見小姑娘飯碗里還有足足半碗,方才也只見她夾了四喜丸子和幾樣菜吃,這就飽了?
「真的吃不下了嗎?你瞧,今天叔叔點了這麼多菜呢,如果我們大家不多吃點,剩下來的豈不可惜?」
可兒瞥了眼滿桌菜色,眼里分明流露出渴望的眼神,卻還是努力咽下口水,軟軟地道。
「剩下的可以明天吃,後天也能吃,可兒不浪費,可兒每天吃少少的,替姨姨省錢。」
所以這孩子是擔心自己吃多了,她會負擔不起嗎?湯圓驀地心酸,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小姑娘還在繼續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姨姨,我跟哥哥會幫忙做好多好多事,等我、等我再長大一點點,我也幫姨姨賣包子賺錢……」
湯圓再也听不下去了,伸手將小姑娘攬入懷里,輕輕抱了抱。「傻丫頭,姨姨有錢的,我能養活你們,你莫擔憂。」
「可是、可是……」小姑娘遲疑著,怯怯地偷覷了邢暉一眼。
湯圓立刻就知道這小姑娘在想什麼了,想必是大少爺方才故意凶她,要她負起養家的責任,嚇到這小丫頭了。
一念及此,她沒好氣地橫了邢暉一眼,邢暉自然也猜出小丫頭的心思了,頗有些冤枉地模了模鼻子,他不好為自己辯解,只好轉頭冷冽地瞪向趙靈鈞。
趙靈鈞一窒,在這場眉眼官司敗下陣來,不得不收拾殘局,模了模可兒的頭,對湯圓解釋。「湯姨,可兒就是以前在家的時候,被她叔叔嬸嬸嚇到了,他們從不給可兒吃飽,可兒只要稍微惹他們不如意,就會挨一頓痛打,所以……」
「我知道,我懂的……」小丫頭就像她年幼時一樣,是一路挨餓挨打走過來的,她太明白那樣的驚懼與苦楚了。
湯圓明眸隱約含淚,更加攬緊了小姑娘,柔聲低語。「可兒乖,姨姨不怕你多吃東西的,叔叔剛才也不是在責怪姨姨,他就是開玩笑呢。」
邢暉原本還板著臉,見湯圓又懊惱地瞥了一眼過來,只得咳了兩聲,清清喉嚨,「對,你湯姨說得沒錯,我就是……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