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穿着件白底、同色摻銀絲繡蟒紋長衫,玉帶金冠,在衆多小廝護衛的拱衛下,穿過熱鬧的臨海鎮,進了海稅司,片刻,在以黃顯周爲首的海稅司官員的陪同下,巡查了大江兩岸的碼頭,回到臨海鎮,又在照月樓宴請了海稅司大小官員,到何家在臨海鎮的宅子歇息時,已經人定時分了。
顧硯進了二門,吳妙真從小小的半間門房裡出來,跪下叩頭。
“進來說話吧。”顧硯腳步沒停。
吳妙真急忙站起來跟上去。
顧硯進了上房,接過碗湯水,示意吳妙真,“說吧。”
“是。婢子……”
“你不是我的婢女。”顧硯打斷了吳妙真的話,“你既然在我手下領了一份差使,和男人一樣獨當一面的辦差,我不管你是男是女,你自己也不必區分,在我面前,男人怎麼,你就怎麼。”
“是!”吳妙真喉嚨猛的一哽,“在下,”吳妙真再次頓住,“在下領了世子爺的吩咐,先去打聽了在範升安身邊侍候的下人的姻親朋友,隔天就找到了一個,是在下轄下槓夫頭兒蔣老五,蔣老五的女兒嫁給了範升安織坊潘管事的小兒子,是範升安牽的紅線。
“蔣老五有力氣沒心眼,蔣老五的媳婦董嫂子是個能辦事的人,我就讓她去了趟鹽官縣。
“隔天董嫂子就回來了。說是聽潘管事的媳婦說,範升安是在會的人。”
吳妙真擡頭看向顧硯,顧硯迎着她的目光問道:“在什麼會?”
“叫馬太子神會,拜的神被稱爲馬太子,加入馬太子神會的都是商人,在下以爲,這個會應該算是錢會,因爲馬太子會的人分爲三等,二等被稱爲小官,一等稱爲大官,一個小官統領十個人,每個月組一次錢會,一個人出十個大錢,十個人輪着用;十個小官歸屬一個大官,每季起一次會,一次一兩銀,大官每年起一次會,每人十兩,都是輪着用,有多少大官,在下還在打聽。
“說是今年正月裡的大官會該範升安用,範升安拿了錢之後,就要求起一次一二會,就是所有的大官另外各出一定數的銀子給範升安,期限半年,超過半年再還,就要借一還二。
“範升安臨時起的這次會一共籌到了一萬一千銀。範升安死後沒幾天,趕在半年期限之前,範家還上了這筆錢。
“聽到這些之後,在下帶人去了趟鹽官縣,打算查查範升安籌這筆銀子有什麼用處,可惜一無所獲。在下找機會看了看範升安的媳婦,範升安的媳婦哀而不傷、有條不紊。”
“潘管事也是這個馬太子神會的人?”
“是,是個小官,在範升安手下。”
“你怎麼看?”
“在下以爲,範升安籌到的這筆銀子用處是關鍵,另外,範升安媳婦應該知道內情。”
“範升安死了,銀子就還回去了。”顧硯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你做的很好,去查這個馬太子神會,查清楚都有哪些人。”
“是。”吳妙真要退出又頓住,小心道:“世子爺,這樣的錢會在民間很多,碼頭上的槓夫都在會,有些甚至在兩個三個會。”
“嗯。”顧硯看着吳妙真,眼睛微眯。
這位吳當家聰明的很呢。
看着吳妙真退出,顧硯坐下,兩個小廝擡了腳盆進來,石滾半跪在腳踏上,脫了鞋襪,給顧硯洗腳按摩。
顧硯看着石滾,突然問道:“剛纔吳妙真回話的時候,你都看着呢?”
“是。”
“我讓她不必自稱婢子的時候,她很激動?”
“是,激動得很。”石滾急忙點頭,這個他看得清清楚楚。
“爲什麼?”顧硯問道。
把吳妙真當男人看是李小囡給他的建議,他覺得有道理,但吳妙真那份激動他不是很理解。
“這個,小的覺得大概就像小的一樣,小的是個不全的人,因爲跟在爺身邊侍候,大家都顧着小的面子,當着小的的面,都避諱那些不全的話,可阿武就從來不避諱,阿武跟小的說,她跟小的也就是少了那麼一點點,怎麼就不是個男人了。”
顧硯噗一聲笑出來。
石滾跟着嘿笑,“小的就覺得阿武跟小的這麼說,是因爲她覺得小的和別人一樣,小的就覺得阿武是真心瞧得起小的。”
“阿武是缺心眼。”顧硯忍不住笑。
……………………
劉靜亭一直等到李小囡請李士寬夫婦、李文儒一家,以及連夜趕過來的李文華一家到別業遊玩了一天,纔到別業請見李小囡。
這一路上,前半程他天天從早忙到晚,後一半他沒了差使,就先趕到平江城,忙自己的事去了。
李小囡卻在接着宴客,劉靜亭問了宴客結束的時間,聽說要到進了哺食,猶豫片刻,讓人叫了阿武出來,跟着阿武找了個能看清楚賓客上下車的當值房,要等到賓客走了之後再請見。
阿武一肚皮納悶,回到李小囡宴客的氤氳閣,想了又想,還是找機會和李小囡嘀嘀咕咕說了。
李小囡只’喔’了一聲,吩咐雨亭去跟管事說一聲,茶水點心別短了。
劉靜亭應該是想見世子,大約又是那種請見不適合,正好碰到才最好的事兒,讓他等着吧。
這場宴客是李小囡託付給符太太的那張宴客名單中的第一場,有符太太主持,尉家三位小娘子幫襯,李小囡這個正主比客人還輕鬆。
反正,顧硯交給她的任務也就是做個姿態,對那張名單裡的女眷一視同仁,那就是現在這樣穩穩坐着當個吉祥物最合適,只要動了,那就難免有厚此薄彼的嫌疑。
顧硯果然趕在李小囡這頭一場宴請結束前一刻趕回來了,進來就徑直往氤氳閣過來,遠遠站着,等着李小囡一路小跑過去,在衆人的矚目中,兩個人肩並肩笑着說着往裡進去了。
這是顧硯的安排,要讓這些人親眼看着顧硯對李小囡的情分,以便加重李小囡和李小囡這些宴請的分量。
轉過彎,李小囡呼了口氣,將顧硯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去,“你的手滾熱,大熱的天。你見到劉靜亭了嗎?等了你大半天了。”
“見到了,他說是等着見你。”顧硯擡手往自己臉上貼了貼,他的手熱?哪兒熱了?
“那現在讓他進來?”李小囡問顧硯。
“就在這裡吧。”顧硯指了指路邊的涼亭,揮手示意石滾。
過了涼亭再往前二三十步就是他和她居住的院子了。
李小囡等了好大一會兒,直到顧硯沐浴好換了衣裳出來,一杯茶都喝完了,外面才通傳:劉管事在涼亭候着了。
“這個時候外頭最熱,讓他進來吧。”顧硯在李小囡之前吩咐了句。
“你要聽聽?”李小囡明瞭的看着顧硯。
“我看他有點鬼鬼祟祟。一會兒你在東廂書房見他,我在隔壁聽聽。”顧硯毫不客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