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躍龍門(下) 第6頁

只是想想似乎也不意外,畢竟也只有領頭的韓文動了念,才有法子瞞天過海。

這一牽連,竟查到了軍中共有數十人參與,這對韓熙明打擊太甚,派出韓柏振出手捉人,但到韓文在戎城的住處時,他卻已服毒身亡,成了具冰涼的屍體。

「將軍,金公子求見。」

听到守帳的士兵來報,韓熙明輕挑了下眉。

這倒是新鮮事,金雲陽從未踏足軍營中,就怕他叨念著要他從軍,今日反倒自己送上門來。

「讓他進來。」

韓柏振抱劍站在一旁,看著金雲陽大步走進營帳,算算日子該有近三年沒有見到他了。

兩人四目相接,金雲陽的腳微頓,月兌口喚了一聲,「師傅。」

韓柏振的反應只是輕點了下頭。在私下他們是師徒,面上他們卻是主僕,金雲陽可以不將禮俗放在眼中,敬他一聲師傅,但在韓熙明的面前,他永遠恪守本分。

韓熙明倒也沒把金雲陽的稱呼往心里去,只道︰「我還未主動尋你,你倒是自個兒來了。」

「舅父已數日未歸家,我有事找你,也只能親自走一趟,」那話中還有淡淡的埋怨,似乎讓他親自來尋是多大的委屈。

韓熙明沒好氣的看著他,自己這幾日忙著軍中內賊之事,實在無心與外甥針鋒相對。

金雲陽看出韓熙明疲累,不再拐彎抹角,直接挑明來意,「我要保陶二。」

他理直氣壯的樣子令韓熙明氣笑了,「你眼巴巴的進了軍營,就是來跟我說這事兒?」

「不然呢?」金雲陽反問。「舅父不會以為我想追隨你左右,帶兵打仗吧?」

韓熙明瞪了他一眼,「混帳東西!你少裝糊涂,難道你還不知你爹在京城墜馬,命在旦夕?」

「喔,這事兒……」他不在意的聳聳肩,「我知道。」

京城金家在他爹一出事就派人快馬加鞭來報,他自然知情。

「你既知你爹傷重就該啟程返京,而不是管旁的閑事。」

「舅父,陶二的事不是閑事。」

韓熙明如今听到陶二的名號,心情就惡劣。他見過陶東朗卻未曾見過陶家老二陶西辰。

他派人暗中追查糧食流向時,在探子口中得知幾個私賣商隊的名號,其中提及「陶西辰」這個名字。當時他因陶東朗的緣故對這個名字多留了心眼,叫來陶東朗親自問了之後,才知道真是陶家人。

這兩個兄弟,一個官一個賊,實在荒唐,若哪日正面交鋒,兩兄弟就成了仇人。

于是他隱晦告知陶東朗,至于陶東朗是要大義滅親還是輕輕放過,那是他們兄弟間的事,只要陶西辰將來不要犯到他手上,看在金雲陽中意陶朔語的面上,他可以勉為其難的放過他這一次。

不然一個漢人吃里扒外與外族交易,在他眼中看來是罪大惡極,死不足惜!

「我不想跟你談陶二的事。」韓熙明的口氣沒得商量,「你立刻回京去看你爹!」

他也厭惡自己的姊夫,覺得他死有余辜,可還是得顧全金雲陽的名聲,他畢竟年少,縱使他在京中可能已無名聲可言,但怕他將來後悔,所以不能由著他胡來。

金雲陽懶懶的回嘴,「我既非神醫能起死回生,也非閻王掌管生死,返京又能如何?把他最後一口氣給氣沒了嗎?」

他的語氣冷酷不似為人子女,韓熙明也怪不了他,金雲陽與他爹的親緣淡薄,早在幼年就已埋下心結,多年過去,積怨已深,無法化解。

原還想勸他幾句,但腦中閃過陶朔語的面孔,于是轉口說道︰「你不回京我管不著,陶二之事,要保或不保,我會看著辦。」

他沒給準話,不想凡事都盡如外甥的意。

金雲陽冷冷一哼,「舅父,我走這一趟不是要你出手保陶二,而是來跟你說一聲——我要保他。」

韓熙明聞言臉色一變,這個外甥瘋起來,他也控制不住。韓文已死,他現在就怕線索斷了,所以萬萬不能讓他打草驚蛇,「你別胡來,算我怕了你。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動陶二分毫,這總成了吧!」

將軍做到他這個分上,真是沒半點威嚴!

金雲陽反應卻是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站起身,面向韓柏振拱手一禮,卻是連招呼都沒跟韓熙明打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你看看——阿振,你看看這性子——」韓熙明氣得指著他消失的方向,「讓他早日回京,以免節外生枝。」

「將軍,少爺不想返京。」韓柏振深知金雲陽的脾氣,一旦決定,十匹馬都拉不動。

「去陶家。向陶家姑娘透個口風,讓她開口,就說是金家那老家伙要死了,雲陽身為人子,定要返京一趟以全孝道。」

韓熙明方才不再相勸便是想到陶朔語。任誰也想不到,這世上,可以左右二世祖的竟然是個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小姑娘。

韓柏振點了點頭,「不如就由屬下親自走一趟落霞村。」

韓熙明微驚韓柏振會將傳訊這等小事攬在身上,但進而一想,他與金雲陽之間的關系深厚,也不感意外。

金雲陽畢竟是他的徒弟,他應該也想要見見讓自己徒弟掛心的姑娘,于是點頭允了。

他忍不住嘆,「你說說,那小子為何能心甘情願的被個小姑娘左右?」

「小魚。」

「什麼?」韓熙明原本不指望得到答案,但是韓柏振的回答令他疑惑。

韓柏振平穩的回視,「回將軍,因為她是小魚。」

韓熙明還是不懂,韓柏振卻是淡淡一笑,「或許將來,將軍就會明了。小的告退。」

韓柏振對他一個拱手,轉身離去。

當年金雲陽在嶺南走失,金家放話說是遍尋不著,攝政王當時對金家多有懷疑,派他親赴嶺南。王爺就怕金家說是走失,其實已將孩子滅口,最終慶幸金雲陽大難不死,當他在山廟尋到人時,孩子已是奄奄一息,渾身發燙,若再遲一步便魂歸西天。

他抱著孩子離去,當時燒得糊涂時,孩子手中始終握著一只玉雕的小魚——在他饑寒交迫之時,這只小魚的主人守在他身邊,還給他一顆她身上唯一的糖,不顧一切的替他引開了來追殺他的賊人,讓孩子得以安然地等到他的到來。

大病初癒,金雲陽一心只想赴嶺南尋人,只可惜遍尋不著故人,此後他性情大變,不再信任旁人,丟棄聖賢書,認真與他習武,還特別喜甜……

韓柏振來到落霞村,看著在院子里刺繡的陶朔語,露出一抹淺淺的笑——縱使已過經年,小女娃也成了大姑娘。

救命之恩——是她與金雲陽的緣分之始,縱使是他這個大粗人看多生死,不屑風花雪月,也不得不認同這命里冥冥的注定。

第十五章  陶家出事了(1)

看到金雲陽一踏進門,陶朔語立刻跑了出來,興沖沖的對他舉起手,「給!」

金雲陽心滿意足地看著她的笑臉,見到她手中的荷包,眼中的笑意更深,「小土妞,不錯啊。這麼快就好了?」

「當然。」陶朔語點點頭,「因為貴人想要,自然就盡快給貴人。只是我的繡活普通,貴人拿著我做的荷包,怕會被人笑話。」

「誰敢笑話,你別理那些個不識貨的家伙。」金雲陽愉快地把玩著手中的荷包,手劃上上頭的胖小魚,心中暖暖,這下不只陶南軒有,他也有了。

金雲陽心情歡暢,陶朔語大眼骨碌碌一轉,開口欲言,卻又遲疑的閉上。

「有話就說。」金雲陽將荷包塞進衣襟,伸手捏了下她臉,「說吧,別吞吞吐吐。」

「其實也沒什麼,」她連忙說道︰「我先去給貴人倒杯水——」

「別忙了。」金雲陽拉住了她,「說。」

對她,他有十足的耐性,要是旁人他早就發火。

「其實是……貴人的父親受了重傷,貴人還是得回京一趟較好。」

金雲陽的笑容隱去,「可是我舅父派人跟你說了些什麼?」

陶朔語老實的回答,「來人並未提及將軍,所以我也不知是否為將軍交代。他說,他是貴人的師傅。」

金雲陽听到師傅親自前來,臉色有些微妙,「我師傅除了我爹的事外,可還有對你說些旁的?」

「並無。」陶朔語搖頭,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貴人,你別生氣。回去吧,那人始終是你爹。」

金雲陽冷笑兩聲,「一個要我命的爹,我可要不起。」

陶朔語心知金雲陽與他親爹之間有許多理不清的恩怨,但听到他爹竟意圖取他性命,她的心狠狠地揪緊。

「都過去了,」他伸出手,安撫地模了模她的頭,「他的所作所為已無法再傷我分毫,小土妞,你可知我為何不想成親?」

她知道他不願成親是因為與金家的恩怨,但詳情如何她並不了解。

金雲陽的神情嚴肅,他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提過去,但在陶朔語心疼的目光之中,他將她拉向懷中,幽幽說道︰「自我懂事以來,我娘便已瘋癲。每每見我,便瘋狂地非打即罵。她原是京城貴女卻所嫁非人,我爹滿肚子花花心思,最終因我爹迎進妾室有孕而受不了打擊投湖自盡。我娘在時,我爹視我如無物,甚至在下人面前直說我如同我娘親般,是個小瘋子。

「我娘出殯那日,我撞了那名有孕的小妾,還在眾目睽睽下在她肚子上狠踹一腳讓她落胎,我爹當下恨不得一刀將我殺了,但礙于當下有我外祖父在場,以我年幼,因母喪而失神為由圓了此事。然而我爹卻在一個月後以巡視商鋪名義帶我去嶺南,對外說我走失,實則是命人將我丟棄深山,意圖取我性命。可惜老天有眼讓我大難不死,被救回京,你可知我爹對我深惡痛絕,為何至今得咬牙忍著我在他面前蹦躂?」

她抬起眸子,對上他灼烈的眼神,伸手握住他的手,為年幼的他心疼難過,「因為攝政王,還是因為大將軍?」

他一笑,把玩著她的手,搖了搖頭,「若他真怕,當年娶我娘親後就不敢花天酒地。我祖母出生江南大家,一心想令金家更為顯赫,在我爹娶正妻前,不許我爹先有庶子出世,我娘親鐘情于他,還以為他是個專情之人,誰知道不過是個偽君子。

「在我娘有孕之後,他便顯露本性,金家富可敵國,可惜子嗣不豐,我祖父早死,只留我爹一個獨苗。因我娘深愛,令他有恃無恐,我娘為了顏面只能一再隱忍,只是她風光一世,如何能忍。那時我爹後院鶯鶯燕燕雖多,卻無一人能產下一兒半女,她因仇恨嫉妒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最後卻因她身旁的婢女偷爬上我爹的床,順利懷上孩子而崩潰。

「好在她投湖自盡前,倒是給自己出了口氣,她對我爹下藥,讓他這輩子再無後嗣,金家百年家業,若無後,百年後也將成空,我爹原本不知,但多年後,他的後院始終沒有好消息,最後尋來大夫一查才知,自那時起,他便明白他再恨我也不能對我下手,因為我是他唯一的骨血。」當初那個婢女的孩子,也不過是找了個便宜爹而已。

金雲陽說得快意,陶朔語卻听得眼眶紅,「你爹忍你代表他極重子嗣,就因他重視,所以你不願如他所願,早早便打定主意不娶妻生子。」

金雲陽輕笑,「果然是物以類聚,跟我在一起久了,你也聰明了不少。」

陶朔語听著他的笑聲,不由苦笑,她倒情願自己能再笨一些,不知情就不會為年幼時的他心疼。

她全然不同情金雲陽的爹,此刻更說不出要他返京的話語,如今在她眼中,金雲陽的爹死不足惜。

她抬起手,輕模他的臉,「不論你決定如何,我都听你安排。反正從一開始,我只想默默在一旁看著你便心滿意足。」

她所言不假,她真的抱著這輩子就跟上輩子一般,靜靜守著他便好的心願。「不管外人怎麼說,你在我心中都是萬般好。」

金雲陽的眸光專注,落在她有些薄紅的臉上,這樣的一張臉,他要仔細地看清,在心中記得一清二楚。

「你喜歡我,」他伸手把她緊緊地抱住,強硬地將她留在懷中,在她的耳際輕聲說道︰「就要喜歡一輩子。」

陶朔語心中一震,只覺得腰上一緊,他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扣著她的頭,低頭吻住了她的嘴。

陶朔語心跳加快,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能緊抓他的衣襟,臉色覆上一層薄薄的紅——她未曾經歷過這樣的親密。

他結束了一吻,眸色深沉,她似乎都能看見墨瞳中閃著一團火,緊盯著她的樣子就像要把她給吞了。

「現在——」他的手撫過她的唇,「親都親了,你要對我負責。」

她睜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怎麼……會是我要負責?」這擺明了欺負人。

他睨了她一眼,「好吧。看在你听話的分上,我對你負責。」

這有什麼不一樣?陶朔語是不聰明,但也不是個笨蛋。

金雲陽看她一副迷惑的樣子,不禁愉快的哈哈大笑,低頭又吻了她一下。

陶朔語被他再次的親近弄得臉色大紅。她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對金雲陽是特別的存在,所以他才會在初識之初便允許她的接近,原本她所盼的回報不過只是他一抹開心的笑,而今的轉變實在超乎她的想像。

「貴人要不要回京,我不管,但是糧食一事——」

「放心吧,我有分寸。」金雲陽打斷了她的話,以為她掛心的是陶西辰的事。

陶朔語微斂下眼,她是掛心自己的兄長,但她更怕一年後戎城的血流成河。

「貴人,糧食一事若不妥善解決,要是羌人來犯,將會帶來戎城浩劫。」

她語氣中的沉重令金雲陽皺眉,「有我舅父在,羌人沒膽子來犯。」

「貴人也餓過肚子,應當知道當餓極時,什麼都不會在乎了。」

金雲陽一陣沉默,他向來不願多管閑事,軍中糧草因天災人禍不足一事,看在舅父的面上,他出點銀兩暫解燃眉之急,但若長此以往,南方苦,北方冰寒只會更苦。

「放心吧。外族如何與我們無關,至于戎城糧食,如今只要抓出蛀蟲,至少就能解決大半。」

陶朔語心中一嘆,希望事情真如金雲陽所說。

「開心點,」金雲陽伸出手模了模她的臉頰,「何必為了旁人的事情而壞了心情。」

陶朔語聞言,心中有無奈,但還是對他露出一抹笑。

青竹在灶房中帶著淺笑的看著院中兩人,她也不願殺風景,但實在是……

「奴家不願打擾兩位,可再等下去,奴家怕飯菜都要涼了。」

陶朔語听到青竹的聲音,連忙退了一步,眼神有些不自在。

青竹知道她臉皮薄,所以沒盯著陶朔語打趣,只是看著金雲陽,「今日是奴家下廚,貴人可別嫌棄。」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