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無妻 第27頁

此話已經提過數次,秧秧和瑛哥兒輪番過來請,但婧舒沒有心情應付。

听說柳媛舒還在景新院伺候,自己走這一趟不曉得會鬧出什麼事,只是客居王府她無心惹事。

何況心那麼傷、那麼痛,哪還有余力應付其他。

「王爺說,有一件事是關于雋哥哥的,他必須告訴你。」

席雋有話要傳給她嗎?

見婧舒不語,秧秧又道︰「王爺讓我同姊姊說兩個名字。」

「哪兩個名字?」

「也臧大師和越清禾。」

一听到這兩個名字,心頭震驚,席雋不會也不該把這些事告訴旁人,所以……他想透過江呈勳告訴自己什麼?

想也不想,她起身道︰「走吧,我去見王爺。」

推開門,江呈勳半躺在床邊,無聊地把玩著帷簾上的流蘇。

不久前梁錚剛來過,他說︰「我已經調查清楚,此事確實出自三皇弟手筆,對不起,現在我無法動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會讓他付出代價,你的傷、阿雋的命,需要有人來清償。」

梁錚悲憤的神態歷歷在目,過去總覺得天家人真誠缺貨,沒想到他還有幾分赤誠之心,但願日後他登基為帝還能保有此心。

這次差事辦得極好,皇帝下旨封賞,忠勇侯提了爵位成為忠勇公,但席定國身邊就剩涓涓一個女兒,又無法再生育子嗣,這爵位提不提還真沒啥鳥用,倒是金銀珠寶送上好幾車。

恭王府也賞賜不少,但江呈勳的爵位是不可能再往上提了。

倒是皇上把席雋三品散騎常侍的差事給了他,許是不相信梁錚所言,想親眼見證他有幾分本事吧,也或許只是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親自盯著。

無所謂的,他對這種事壓根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婧舒……

「王爺,柳姑娘到了。」

聞聲,江呈勳立刻坐起來,這一坐傷口扯動,痛得他齜牙咧嘴。

「快快有請。」

王爺揚聲喊,那聲嗓大得不像病人,連站在門外的婧舒听見了。

她在侍衛的恭請之下進入王爺房間,然尚未走到床邊,僅僅是目光相接那刻,她愣住了。

心髒陡然增添速度,呼吸變得喘促,她在發抖、她全身起雞皮疙瘩,她不確定,但直覺告訴她……是的……

眼眶瞬間翻紅,她瞠大雙眼死命盯著江呈勳的眼楮,慢慢地一步步上前,她吞下哽咽,抹去眼底濕氣,她需要確認。

她一句話都沒說,但他卻明白,婧舒認出他了?這一定是心靈契合。

過去幾天,他準備了滿肚子的話想對她說,他想要試著用各種角度切入,讓她不至于太惶恐,他甚至沒有把握能夠說服她,但是……她曉得了。

婧舒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當她終于走到他面前時,再次咽下哽咽。

「你是席雋?夏侯淵?秋鵬、阿喬……」在她喊過許多名字之後,她緩緩吐出兩個字。「……李清。」

後腦處一陣發麻,這已經不僅僅是心靈契合可以解釋得通,但這時候什麼解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他面帶微笑,向她展開雙臂。

還需要考慮嗎?不必的,失而復得已是天地間最大的幸運,她只想感激上蒼的原宥,只想感激詛咒終于解月兌,她毫不猶豫地投入他的懷抱,緊緊地圈住他的腰。

痛!傷口牽動,他緊緊咬牙。

但他也笑得滿面幸福,感謝老天終于停止懲罰,感激老天終于把愛情還給他,他有滿腔滿月復的謝意想要傳達。

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他們在這個擁抱中,一點一點證實彼此的存在。

時間慢慢過去,陽光透入窗橋,在地上投下光束,無數的灰塵在光束中飛舞,他們都看見了,卻也都不在乎。

「你怎麼會知道?」一個沒頭沒尾的問句,但是她能听懂。

「我想起來了,想起我的前世今生,想起晰晰的哀愁。『也臧』添土加草,大師不是旁人而是地藏王菩薩,祂心慈,特來渡化我們這兩個蠢人。」

一段愛情糾結千年,還有人能夠比他們更蠢?

「你什麼時候見過也臧大師?」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那個咒語詛咒的不僅僅是你,也困住了我……」她娓娓道來千年經歷。

「所以你看見我做的每件事。」

「是,我看見族人被誣陷,有人群起放火燒山時,是你領著他們遁逃。」

他笑答,「對,我為他們又做了一回皇帝。」

「我看見了。」他早已不耐煩當皇帝,他對權勢地位已經失去感覺,他甚至覺得政治令人厭惡,但是他為了她的族人,再當了一次皇上。

天下人都以為是族人助他上位,殊不知是他刻意傳出的謠言,讓百姓以為他們是天人降世。

登基後,他從族人當中選出國師,予以至高無上的位置,從此世人不再以詭譎目光看待族人,也因為他將族人帶出山林,讓他們與百姓通婚,他們不再是特殊的存在。

「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

「我知道,那些冤親債主都懷著滿足重新投胎了。」

「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江呈勳失笑,好像什麼話都不必再說。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是能夠找到我、認出我?」

「因為你身上有一股只有我聞得到,旁人卻聞不到的玉蘭香,並且你的右方鎖骨有一朵紅蓮胎記。所以在『夕霞居』我一眼就認定你,可惜你被江呈勳的容貌吸引,沒多看我一眼。」

講到江呈勳時,他指指自己的臉,惹得她彎眉笑開。

「美貌只是一種別人對自己的肯定,沒那麼重要的。」

「我是俗人,需要這種肯定,但是你沒有肯定我。」他指控。

「喜歡美好的人事物是天性,但懂得欣賞美好的內在則是一種學習,膚淺的我不懂得一眼找到你的好,但成熟的我與你相處後學會欣賞你,甚至喜歡你、愛上你,你有多麼美好的內在啊,你像塊暖玉,雖然不如寶石般耀眼,卻有豐富底蘊,讓人想要用一輩子去了解、去挖掘。」她卯足勁夸獎、放出一堆彩虹屁,招惹得他的桃花眼上開出朵朵桃花兒。

「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

「跟我娘學的。」

听見她提及娘親,他說道︰「當年我曾經見過你母親。」

「我知道,你是那個說書人,而我的母親是那個小女童,她對你道︰『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該放下。』而你說放下是你終于開始心疼自己,你不願意心疼自己,你說老天爺要讓你體認自私的謬誤……」捧住他的臉,她認真對他說︰「你不是自私,是從來沒有人教會你愛,你以為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勢才能弭平童年的傷痛、才能讓自己不再害怕,你拼盡力氣往上爬……」

他接下她的話。「到頭來,想得到的都到手了,我卻不快樂。能帶給我心平和滿足的,只有清和宮那株玉蘭,只有里頭的一桌一椅,只有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女子,以及她留給我的……滿滿記憶。」

她都知道的,他坐在她的椅子上,不知道想起什麼似的傻笑著,他躺在她的床上,翻來翻去滾個不停,幾十歲的老頭子了卻笑得像個孩子,只是他總是笑著笑著淚水便翻出眼眶,笑著笑著便苦澀盈滿臉龐……

「在你還不是皇帝的時候,你常帶我飛上樹梢頭看星星,記得嗎?」她問。

「記得,風把你的頭發弄亂,但亂了我心的不是頭發,是你笑得亂七八糟的笑容。」要是早點知道,心癢癢的感覺就是愛,會有多好?

「我們很無聊,總是玩著我跑你追的游戲,像個孩子似的。」

當上皇帝後,他的笑總是帶著某種目的,再也不是純粹的開心。

「很無聊,卻也是李清一生中最開心的光陰。我們抓魚烤著吃,後來御膳房做得再精致的魚,都沒有我們烤的好吃。」

「燒焦了還好吃?」黑糊糊的魚啊,整條魚找不出三兩口能吃的,但就兩口也是他一口、她一口,他們合力吃掉。

真的是「合力」,他們合力做過好多事,他們是再有默契不過的兩個人,要不,怎能成就一場江山?

「非常好吃,也許是因為那個下午有魚、有山有水,而且你就在我身邊。」

那時候他不懂得愛情,只覺得和她在一起很愜意,後來她帶給他的幫助遠遠勝過愜意,于是他便忘記,于自己,她的價值不僅僅是「有用」而已。

直到失去了,直到坐在高堂上,直到手中握緊各方勢力,卻突然發現沒有她的龍椅……無味且無趣。

說到那年,他和她都笑了,笑得很快樂、很開心,彷佛那些個午後又回到他們身邊。

「告訴你一個秘密。」婧舒道。

「什麼秘密?」

「我娘來自數百年後,她留給我的話本、書冊,通通是來自數百年後的智慧。」她是從母親留下的手札里推斷出來的,這些東西除了她再沒人看過了。

「有那樣的智慧,她竟沒替自己爭取到好光景?」

「她是心悅父親的,因為喜歡,願為柳家竭盡心力,父親並沒有辜負母親,只是老天爺給她的時間有限,否則她一定能混得風生水起。」

「每個人終歸有自己的去處。」

「嗯,那江呈勳呢?」他回來了,江呈勳卻走了。

「也許下一世,他會有更好的人生。」再不需要當這個被壓抑得無法呼吸的王爺,他是不是如釋重負了?

「希望。」

「等我好起來之後,我親自上柳家求婚。」

「恭王迎娶小民女?你在說笑嗎,皇上能夠同意。」

「皇上不只同意,還會歡歡喜喜、大張旗鼓的同意。」肯定還會編傳出一段情愛佳話,把他們的感情傳得天下皆知。

「為什麼?」

「我這可是『示弱』,不找有權有勢的岳家,只娶秀才之女,足見我這人多麼天真率性、毫無野心。」

「但我爹娘那里有我和席雋的婚書。」

「旁的困難,偷一張婚書難嗎?王府養一堆人,可不是吃白飯的。」更別說那些玄字輩的隱衛,此時他無比慶幸在離京之前讓他們奉婧舒為主子。

「媛舒呢?她打定主意要入王府後院,听說還是王爺親口應允的。」

「這點她倒沒說謊,呈勳想與我當連襟……見鬼的連襟,他傻了!」

「如果知道我要嫁給恭王爺,常氏肯定不會點頭答應,就算你以身分壓人,說不得還要逼著你買一送一。」常氏要是不想辦法拿捏一二就不是她了。

「那麼我去求皇上賜婚,嫌腦袋多余的話,常氏大可以試試抗旨。」到時他會給她拍掌鼓勵,為她的勇氣喝采。

「涓涓呢?我同她說過要當她的嫂嫂。」

所以她打定主意要為自己守寡?沒喝酒他卻微醺了。「看你瘦成什麼樣子,現在你什麼都別想,只要負責好吃好睡、把肉給養回來,剩下的事,通通交給我。」

「好。」她笑著點頭。

「應了便要馬上做,所以現在……陪我睡一下?」

「好,我再重承諾不過。」

她除去鞋子躺到他身旁,摟住他的腰,把臉窩進他懷里面。

她已經很多天沒法好好睡覺了,松下這口氣後,她才發現自己疲憊到極點,幾乎是一閉上眼楮她就熟睡。

看著她的睡顏,他輕輕笑開,閉上眼楮也睡了。

他又夢到那年,那年夏天好熱……蟬在樹上叫得熱烈無比。

「阿清,它們這麼吵,吵得我睡不著。」

他的大掌輕輕壓住她的耳朵,問︰「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並沒有。」她搖頭。

他把她的頭攬進懷里,長手臂將她裹緊,閉著眼楮問︰「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她笑問︰「阿清,這麼吵、你為什麼還能夠睡著?」

他說︰「不吵啊,因為我听得懂它們在說什麼?」

「哦?它們說什麼?」

「它們在說晰晰喜歡阿清。」

一听,她笑開顏低聲說︰「它們說的對。」

然後,蟬鳴入耳不再感覺吵嚷。

然後很多很多年,他不許太監把蟬黏下來,所有的蟬全都聚到清和宮。

然後他在每年夏至,在蟬鳴聲中安慰自己……晰晰喜歡阿清……

第十二章  輪回千年終圓滿(2)

席雋出殯那天,江呈勳領著婧舒、秧秧和瑛哥兒去了忠勇公府。

看著突然然老了十歲的席定國和突然長大的涓涓,心里都有幾分難受。

出殯時,白發人不送黑發人,是涓涓親自送哥哥入墳,是她在哥哥墳前行禮如儀,是她對著哥哥說︰「哥哥放心,有我在,席家不會倒。」

她明明傷心,卻半滴淚水都沒掉,她明明害怕,卻挺直背脊、強裝勇敢,她的表現讓所有人都豎起大拇指。

回程,婧舒一路牽著她的手,瑛哥兒和秧秧陪在她左右。

「姊姊不當我嫂嫂了,對嗎?」涓涓問。

江呈勳一本正經接話。「阿雋重傷時托付本王,讓我娶柳姑娘為妻,並將席姑娘視為親女,我承諾他了,我會用盡全力護你們周全。」

涓涓訝異地望向江呈勳,瀕死讓王爺改變了?他以前根本不會搭理孩子們。

「所以姊姊要當王妃嗎?」

婧舒低頭,狠狠咬住下唇,她逼自己態度凝重。「這是你哥哥的遺願,我定會幫他完成,我絕不會讓他死不瞑目。」

涓涓猶豫半晌問︰「那姊姊還會疼我嗎?」

「當然會,我會繼續陪你長大,繼續給你講故事,會像過去那樣心疼你、照顧你。」

听她這麼說,涓涓終于放下心。「姊姊心疼我就好,不必陪我,現在我要花更多時間陪爹爹,爹爹只剩下我了。」

听見這話,江呈勳忍不住心疼地摟住她。「涓涓是個好孩子。」

回府後,二仃人來到書房前,涓涓敲門走進去,看著雙眼通紅的父親,得而復失的心痛讓他夜不能成寐,整個人變得蒼白而憔悴。

她握住父親的手,堅定道︰「爹爹別傷心,席府有我呢,我會好好撐著。」

這話多教人鼻酸,她只是個小丫頭啊……席定國展臂,將她抱上膝間,他苦笑道︰「爹還不老,還能撐得起這個家,爹會護你疼你,不再讓你受委屈。」

「可爹爹受委屈了。」姊姊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她伸出小小的手心,抹去爹爹縱橫老淚。

「爹爹覺得愧對祖先,斷卻席家香火。」

香火?涓涓懂的,岳君華總是口口聲聲說席慶是席家唯一的香火,所以……席家需要一個男孩,對吧?「爹爹,女兒不能當香火嗎?」

「傻孩子,當然不行。」

「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想嗎?」姊姊說了,遇事不要急著解決情緒,要冷靜下來才能順利解決事情。

看著女兒認真的目光,他笑了。「可以啊,以後爹爹給你找個贅婿,生下席家孫子,就能夠延續香火。」

「贅婿是什麼?」

「贅婿和女婿差不多,但以後要住在咱們家,生的孩子要姓席。」

「就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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