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無妻 第22頁

月光從樹梢灑下,落了一地柔和光暈,沐浴在光暈中,兩人心情漸漸和緩。

他牽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听著蟲鳴、看著螢蟲飛舞,風輕拂臉頰,帶起長發飄揚,偶爾夜鶯振翅,帶起一陣驚詫。

她道︰「說說你師父的故事好嗎?後來他有找到晰晰嗎?」

「找到了,找到好幾個輪回。」

「晰晰還能記得他嗎?」

「不記得,但這不妨礙師父疼她、惜她、愛她,起初這樣的疼惜愛憐帶著幾分不自然,畢竟師父從來都不懂得如何愛人。但是一次次的愛,一次次的愛而不得,他嘗盡愛情里的苦辣酸甜,慢慢懂得晰晰的心傷心碎,也理解當年的自己有多惡劣。」

「為什麼會愛而不得?」

「因為他們一世世擦身而過、錯失對方,他們總是在死亡面前阻卻了愛情路。」接著他告訴她「燕無歇」、「梁春兒」、「姜雨芳」的故事,她听著听著,听出滿月復酸澀。

生生世世的求而不得,生生世世的孤獨寂寞,這樣的一輩子讓人好害怕。「你師父很可憐。」

「不可憐,師父認為自己罪有應得,是他糟蹋晰晰的愛情,理所當然要用幾十次的失去來償還她的心。」

「席雋……」

「嗯?」

「我們找一天去祭拜你師父好嗎?」

「怎麼突然想到這個?有話想對他說?」

「對。」

「想說什麼?」

「我想告訴他,如果我是晰晰,我會原諒他,我會後悔在他身上下詛咒,我會想對他說︰『對不起,讓你孤獨地走過千百年。』」

倏地,他眼底浮上可疑紅痕,他抱住她,把頭埋進她頸間,輕輕說道︰「如果我是師父,我會說︰『謝謝你,謝謝你的原諒。」

她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抱緊自己,她環著他的腰,輕拍他的背脊。

滿空星子靜靜地掛天際,一眨一眨地閃爍著,螢火蟲在他們身邊飛舞,玉蘭花香漸漸濃郁、微微蕩漾……

第十章  悲哀一出戲(1)

隨著席雋離京日期漸近,婧舒忙碌起來。

她得照顧三個孩子,還接手打理席雋的行囊,但令她頭痛的是柳媛舒,從溫泉莊子回來後還想跟著她進王府,婧舒講理,她半句都听不進去。

就在她無能為力時,席雋道︰「交給我。」

然後,柳媛舒就走了?

婧舒追問︰「你怎麼辦到的?」

他聳肩答道︰「我跟她說,送上門的最便宜,而呈勳不喜歡便宜貨。」

這麼簡單?她是親眼看見柳媛舒怎麼鞍前馬後追著江呈勳跑,而他也表現出一派溫柔、深情款款的模樣,後來那算是……翻臉不認人嗎?總之態度大轉變,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對柳媛舒有多敷衍。

針對這點,席雋的說法是,「呈勳沒心情胡鬧了,他現在滿腦子想著和我們出京。」

他們從莊子回來隔天皇太後薨逝,她一死,皇帝立刻將江家勢力攏于掌心,江呈勳對皇帝再也產生不了威脅。

現在皇帝看他,越看越順眼,越發溫和親切。

于是在他千求萬求,只差沒抱著皇帝大腿痛哭一場後,皇帝同意江呈勳與他們出京運送軍資,他激動得竟沖上前想抱住皇帝,幸好梁錚及時拐了他一下,否則肯定精彩得很。

這天下午,她正幫席雋收拾行囊。

行囊收收開開,來回整過好幾次,卻總是覺得有疏漏,于是打開重來再打開重來,眼看行期將至,她拿起紙筆最後一次清點後,將自己做的荷包放進去。

手藝平平但繡圖討喜,是母親冊子里畫的十二生肖,每個圖案都可愛到讓人不忍釋手,他屬馬的,她便為他繡上一匹馬。

「禮物當然要送到人跟前,才算表了心意。」

突如其來的話,婧舒一驚,猛然轉身,卻撞上他胸口,這人……武功太高強也挺麻煩的,來無影去無蹤,想做啥都會被窺見。

雙臂從她身後往前伸,從行囊中取出荷包時,她被他抱在胸前,他說︰「謝謝,我很喜歡。」

「放手。」婧舒瞪他。

「不放,一下下就好。」馬上就要離開,思念讓他感到惶然,他害怕啊,害怕再度陰錯陽差,太多糟糕的經驗讓他畏手畏腳。他道︰「婧舒,我真的很喜歡你。」

臉微紅,但是這回她沒有逃避。

也許是「師父」的故事影響了她,突地,她不想錯過席雋。

于是她輕聲回答,「我也喜歡你。」

很輕的句子劃過他耳畔,他……滿足了……

好半晌他才滿足了,他松開她,問︰「喜歡看戲嗎?」

她不懂他怎會問這個,但她點點頭。「喜歡,哪里有戲可看?」

「我帶你去。」

岳君華後悔了,不該一時意氣用事的,她派人守在王府門口等待動靜,但王府里安靜得……彷佛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胡餅沒人吃嗎?席涓沒事嗎?

日子已經過得夠不順利,席雋考上狀元更是讓她大受打擊,而她最痛恨的是……席雋竟然去翻嫁妝。

他親娘的嫁妝有她多嗎?嫁進席家大門,那些東西就該屬于侯府,他憑什麼帶走?想當年她才是真正的十里紅妝,只是……

她是太生氣,氣到無處發泄,才會想要報復席雋。

誰知截至目前為止,恭王府沒有傳出半點動靜。怎麼回事?是沒有吃還是東窗事發?無知教人恐懼,心被吊在那里,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這種時候她分外需要安慰,需要有個人對她說「別害怕,有我在」。

于是她把滿院下人支開,換上僕婢衣裳,身邊沒帶半個人,低頭悄悄從後門離開。

她走得飛快,不過兩刻鐘便走進一條巷子里。

她看一眼門上的鐵鎖,心想︰還沒到嗎?

岳君華從懷里取出鑰匙,打開鎖頭後徑自走入。

她把門輕掩上,沒上閂,走進院子里看著滿園的花草,心情松快些許。

他把這里整理得很好,她相信他對這里的用心是因為在乎自己,是因為他對她比任何人都上心?

瞬地煩惱憂愁褪去,唯有走進這里,她才能稍稍喘口氣。

進屋,她習慣的走到五斗櫃旁,從里面尋出一段薰香點燃,她坐在床邊看著每個角落,全是她親手布置的,這里讓她有回家的感覺。

聞著香,想著他們在一起的時光,身體微微發熱……這時候,她听見腳步聲,臉上笑容漸漸擴大。

他進門了,兩人四目相對,甜甜的笑溢滿眉眼。「武郎,我想你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朝她走近,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溫柔無比,他說︰「君兒,我也想你。」

彎下腰,他封住她的唇……

門被用力推開,怒火沖天的婦人領著一批家奴進門,進到院子里,就有那想惹事的抓起長棍東敲西打,一通破壞,顯出十足氣勢。

這邊動靜太大,附近鄰居探出頭,有熱鬧可看,三姑六婆豈能放過?于是他們跟在婦人身後朝小院子探頭。

只見婦人雙手授腰,揚聲大吼,「給我搜,把那只不要臉的狐狸精緬出來。」

婦人下令,僕婦、家丁精神抖擻,轟地往里沖,不過數息間就听見尖叫聲、咒罵聲,聲聲齊響,緊接著是物件匡啷落地砸毀的響動。

屋外婦人也沒閑著,扯起嗓門咒罵不止。

「你這個下作的死鬼,當年你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要不是吳家收留,讓你進府當倒插門女婿,你早就進了小館館,日日伺候男人。如今好日子過多了,你不知恩圖報,竟還拿我家的銀錢養外室,今天我要是不打斷你一條腿就跟你姓……」

這一篇大叫,左鄰右舍哪還有不明白的。

男人果真下作,前腳吃老婆喝老婆的,後腳就去睡別人家的,這種男人養了不如不養。

街坊鄰居看好戲似的朝院子指指點點,要不了多久,門外人太多,沒地兒可站,便有十幾號人擠進去,全都是婆婆媽媽,一群女人湊在一塊兒,幾十張嘴巴,連樹上的雀兒都能給吵得下不了蛋。

沒多久屋里緬出一男一女,兩人顯然正在興頭上,衣衫不整、臉上一片潮紅,懂人事的婆婆媽媽還能不曉得正在發生什麼?

岳君華頭昏得厲害,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晃蕩的身影,做不出反應。

這兩年武郎體力不如從前,總是難以教人滿意,因此她習慣燃上婬香來助興,沒想到兩人正在……懵了,她不懂怎會出現這情形?

吳氏上前,二話不說啪啪地據了岳君華幾巴掌,又狠狠往她肚子踹上一記。

「下賤蹄子,你就這麼缺男人?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干麼非去招惹有主的……」巴啦巴啦,什麼難听話全月兌口而出。

踢完岳君華,她又一把拉起男人的頭發,這一拉……瞬間變色。

夭壽哦,砸錯門、找錯人了啦……頓時一陣陰風台過,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額上浮上幾道尷尬線。

這時屋外一名婦人匆匆忙忙跑進來,扯著她的衣袖道︰「夫人,您跑錯屋了,老爺和那狐狸在隔壁啊。」

听見這話眾人哄堂大笑,婦人不曉得如何收場,只能吶吶問︰「老爺呢?」

「方才夫人在這里鬧,老爺和狐狸精已經夾著尾巴跑了。」

那可怎麼辦才好?這會兒吳氏手足無措,看著被綢成團的男女,正考慮要不要上前把人扶起來,說幾句道歉的話。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失聲道︰「咦,那不是忠勇侯夫人嗎?可這男的不是忠勇侯啊!」

也是一對奸夫婬婦?這話讓吳氏的尷尬立刻解了套,腦子飛快轉動,她決定一搏。「忠勇侯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他保家衛國、盡忠職守,成日忙著國家大事,沒想到侯爺夫人竟如此下賤,背著丈夫做下這等天理不容的齷齪事,著實太可惡,各位鄉親,咱們得為侯爺主持公道!」

不得不贊一聲,這婦人確實太會講話,也太懂得如何煽動人心。法不責眾,侯爺來後便是想遷怒,人這麼多呢,要找誰下手?

何況這群女人可全都是挺他的呀,侯爺就算面上無光氣得想吐血,也得干巴巴地把血給咽回去。

果然吳氏一說,立刻有人接話。

「侯爺拿性命拼家業,給妻兒掙好日子,沒想到這女人一面穿金戴銀、享盡好處,一面往侯爺頭上戴綠帽。」

「此等女子,萬萬不可輕饒!」

「要是每個女的都像她那樣,男人還敢出門營生?前腳出門,後腳老婆就跟別人睡,日子還過不過?」

「侯爺可是個大人物,要不是有他保護家國,說不定咱們得流離失所,咱們的忠勇侯萬萬不能受這種委屈呀!」

吳氏大開嗓子一嚎,嚎出眾人的豪情壯志。

可不是嗎?侯爺可是扞衛百姓的大英雄,他們幫不了太多,至少能幫侯爺不受這等輕賤與委屈。

「說得好,我去把侯爺找來……」

沒花太久時間,席定國就到場了,看到被緬成粽子的妻子和男人,他的臉色變換不定。那群婆婆媽媽們全圍上來,一人一句不停安慰,安慰得他哭笑不得,只能拱手連聲道謝,好不容易把人全請出門外,大門這才關上。

府衛在周圍守得嚴嚴密密的,他走進屋里,冷眼看著穿上衣服、已然恢復神智的男女。

門窗打開,薰香和靡靡氣息消散,他看一眼被押坐在椅子上的男女,滿眼茫然,誰想得到當年的兄弟,如今竟以如此面目相見。

「你活下來了?」深吸氣,席定國問。

「是,哥哥讓我悄悄離開,游家必須留下傳宗接代的根苗。」

游盛文與游盛武是攣生兄弟,年輕時意氣風發、滿懷志向,在席定國的鼓吹下三人一起投軍,在軍中他們互相照顧彼此幫忙,他們是生死兄弟。

「你沒死為什麼不來找我,卻要用這種方式報復我?當年咱們何等情誼,你非要辱我至此。」席定國苦笑,總以為自己多疑,慶兒怎會長得那麼像盛文?如今答案出爐,原來他像的是盛武。

「侯爺還記得當年?不簡單呢,莫怪外頭提到侯爺總要評上一句——重義,只不知侯爺想到家兄,心里是何等滋味?」

听見兩人對答,岳君華心驚,盛武與侯爺竟是舊交?

「你怨我?」

「不能怨、不該怨?當年哥哥是怎麼規勸侯爺的。哥哥說此行太過冒險,不該輕舉妄動,但哥哥的話入不了你的耳朵,你為求名利什麼都可以不顧,人命在你眼里是什麼?是往上爬的階梯嗎?

「你非要領著百人小隊直奔敵營,那哪是救人、是送死吶!請問侯爺,當年那一百人有誰生還?」

「生為大周兵將本就該盡忠為主。」

「好一句盡忠為主,是啊,若不是這句話,一個識不了幾個字的草莽,怎能成為忠勇侯,又怎能享盡榮華富貴?只這個爵位是用兄弟手足性命去換回來的,你良心安嗎?不覺得慚愧嗎?」

「我沒做錯,就算重來一次,就算知道潛往敵營救主會死無葬身之地,我還是會去做,這是身為軍將的職責。」

「職責?哼!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每個人各有想法,你可以不同意我,可以當面指責我,甚至去告御狀,如果我當初的決定錯誤,我願意受罰,但你不能用這種手段對付我,身為男子漢該行正義之道,仰不愧于天、俯不忤于人,你這樣……如果盛文知道會有多心痛?」

提到兄長,游盛武赧顏,但他不低頭。「你太高看自己了。我結識岳君華在前,與你何干?當年與她一夜露水,我本不知她是誰,隔日悄然而去,根本沒想過要拿一個女人來當復仇工具。」

「你沒騙我?」

「騙你作啥?當年我喝得酩酊大醉,還以為自己睡的是青樓女子,哪會曉得竟睡了貪玩好鮮、假扮男子的明珠縣主,又怎知她竟對我一往情深,珠胎暗結之後不但沒拿掉孩子,還想方設法害死你的妻兒,好讓自己嫁進侯府,讓我的兒子成為侯府公子。女人的愛情啊……」他聳聳肩笑望岳君華。

岳君華目光一滯,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對她,不是想像的那樣?

「如果不是,為何錯過一回後還要藕斷絲連?」

「這話不能問我,得問問你的侯爺夫人,問她為什麼想盡辦法找到我,為什麼恐嚇威逼非要把我留在身邊?為什麼要拿大筆銀子供養我?

「平心而論,這樁樁件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有個女人願意為我付出一片真心與大把銀子,換了誰都會感動一下的對吧?」

席定國終于明白,妻子把錢花到哪里去了。

听到這里,岳君華激動瘋狂了,她怒目相望,忿忿道︰「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明明愛我的,你明明為了我不娶妻室,你明明為了我……」

「你居然相信男人的嘴?誰告訴你我沒娶妻生子了?『愛你』不就是兩個字的事兒,隨口說說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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