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無妻 第5頁

「怎麼能算?都已經說好了的,咱們柳家可不興出爾反爾,何況婧兒一片孝心,想為咱們家解決眼前困境,你別違了孩子心意。」她欺騙相公是婧舒自願的,因此再怎樣都不能讓父女倆對質。

「婧兒從小就懂事孝順,讓她嫁進張家,我于心不忍啊。」柳知學長嘆。

「你別總把事情往壞里想,前天我才去過張家,張公子才不像外頭傳的那樣,人是瘦弱了些,但看起來挺精神的,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咱們村里那些粗漢子似的,一個個結實得像頭牛,讀書人畢竟不同,斯文縴弱些理所當然,就說相公吧,不也如此?

「再說了,我也是心疼婧兒,她從小跟著咱們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倘若能嫁進張家,日後吃穿不愁,還有人伺候著,以咱們家現在的光景,能替婧兒找到這麼好的親事已經不容易,萬一錯過這樁……你真想把婧兒留在家當老姑娘?」

听著常氏細聲細氣分析,柳知學懊惱全是自己不長進才會連累兒女,倘若他能通過鄉試會試,如今家中景況豈會如此?

「好啦,大夫讓你別多思多憂,我出門一趟很快就回來,媛兒和宇兒在家,有事的話你喚他們一聲。」

「宇兒怎麼沒跟婧兒去學堂?」柳知學皺眉。

「婧兒就認那幾個字怎能教宇兒?萬一把宇兒給教壞,日後可就掰不正了。」

「胡說什麼?婧兒很有本事的!」

那孩子肖極她親娘,無比聰慧,在學問上更是舉一反三,雖說自己是她的啟蒙師,可後來她跟著薛晏學得不少,若她是男兒身,考個秀才應也不難。

「好好好,是我說錯話,明兒個就讓宇兒跟婧兒上學堂,你好生歇著吧,我很快回來。」

她在臉上勻了粉之後出門。

嫁進柳家多年,家事一直把持在婆婆手里,她謹小慎微、裝弱扮小,好不容易把婆婆給熬死了方能把持中饋,哪曉得錢這麼不經花,三兩下柳家就成了空殼子,她著實窮怕了,因此打定主意務必將這門親事談成,這是為婧舒好、為張家好、也為柳家好的事兒。

媛舒倚在門口,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眉睫微垂,心中暗忖,姊姊出嫁後她真能進恭王府?萬一人家不肯呢?不管,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不管成或不成都要試試。

趁左右無人,她偷偷溜進婧舒屋里。

恭王府是什麼地方,給小世子請個啟蒙師只給一兩銀子?她才不相信,隔壁雲姐兒的表妹在大戶人家當丫頭,月銀都不止這個數,姊姊肯定在說謊。

她左翻右翻、上下全都翻,把每個犄角旮旯都翻透,果然在五斗櫃的一角發現一條鼓鼓的帕子,里面有三個銀錠子和幾個銀角子,看吧,她沒說錯,姊姊身上果然還有錢。

將銀子揣進懷里,媛舒笑咪咪走出房間,踫見和小虎子蹲在牆邊看螞蟻的柳宇舒。

柳宇舒不解問︰「二姊怎麼從大姊屋里出來?」

「小孩子家家的,管那麼多做啥?快去玩吧。」她揮揮手,逕自往外走。

「二姊要去哪里?」柳宇舒追過幾步問。

懷中有銀,柳媛舒心情舒暢,笑道︰「能去哪里?出去走走唄,乖點啊!別亂跑,爹爹在家多照看著些。」

說完,她踩著輕快的步伐往村口走去。

柳宇舒噘起嘴皺皺鼻子,不滿。「自己到處跑,還讓我乖點。我都快無聊死了。」

小虎子用手肘踫他,問︰「你怎不和你大姊去學堂?」

村里有一大半孩童都去了呀。

「娘說大姊教不出名堂,讓我別浪費時間,你呢?怎不去?」

「我娘說,種田不必認字,能認得自家的牛就好了。」小虎子抓抓頭發憨憨一笑。

兩人面對面聳聳肩,又拔起草葉逗螞蟻。

第二章  誤會大了鬧烏龍(2)

和常氏鬧一場,婧舒心情差透了,雖然她撂下話,雖然她表現得又冷酷又篤定,但她其實明白,身為繼母,常氏確實有資格作主繼女的婚事,而爹爹性格軟弱,說不定枕邊風多吹上幾陣,許就應下了。

她當然清楚這樁婚事當中肯定有銀子的事兒,另一部分呢,是常氏該死的迷信吧。相當無奈,那個大師根本就是個騙子,偏偏常氏把他的話當成聖旨,若非如此爹爹的病早就看出征兆,怎會一拖再拖,拖到得花大錢才能治?

是常氏非要相信爹爹是冤魂纏身,通篇鬼話,生病不吃藥卻喝符水,更教人生氣的是,爹竟也縱容她的愚蠢。

她非常、非常生氣,但她明白生氣不能解決事情,她必須比平時更冷靜,才能面對那些令人無能為力的情形。

她用吸氣吐氣壓制胸月復間的躁郁之氣,身為先生不能讓情緒左右對孩子的態度。

婧舒剛進學堂,就听見身後有人大喊,「先生,快去救秧秧……」

她看著跑得滿頭大汗的豆豆,直覺迎上前。「怎麼了?」

「先生,秧秧的後娘要把他賣掉,秧秧哭慘了,他祖母也哭得暈過去,現在家里一團亂。」

秧秧是學堂里成績最好也最認真勤奮的孩子,親娘過世後親爹再婚,從那之後他就沒好日子可過,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家務更是從早做到晚。

爹爹心疼秧秧,特地上門勸說這孩子在讀書上極有天分,若是能讀書求取功名,到時謝家就能改換門庭。

這話說動秧秧的父親,但繼母死活不同意,最後是祖母拿出棺材本堅持讓秧秧上學,而秧秧也承諾會起早貪黑把家務全數做完。

繼母這才無話可說,勉強同意讓他上學堂,只是上個月秧秧祖母生病,身邊銀子使得差不多後繼母便開始作妖。

秧秧的情況與柳家相似,雖然常氏不敢打罵婧舒,但冷漠、偏心是絕對的,常氏明面上不說,然不時流露出的厭惡讓婧舒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便是因著這分同病相憐,她總會多關注秧秧幾分。

她先進學堂里,讓年紀較大的學生看好幼童後,立刻往秧秧家里去。

「女乃女乃別擔心,秧秧會乖乖不惹禍。」秧秧拉著祖母的手舍不得放。

「女乃女乃的心肝寶貝不要走……阿隆,你怎不說句話?秧秧是你兒子啊,我們家有窮到得賣孩子嗎?」

徐氏不耐煩,頻頻給丈夫使白眼,嘴上不陰不陽地說︰「秧秧不賣,婆婆的藥錢從哪兒來?何況這是秧秧親口答應的,可沒人逼迫他。」

「秧秧別走,女乃女乃活夠了,死就死唄不必再浪費錢,柳夫子說你聰明,你有大好前程啊,若是賣身為奴,將來怎麼考狀元當大官。」

「哼,說得好像考進士跟烤田鼠一樣容易似的,要是有這麼容易,柳夫子怎麼到現在還不當官?」徐氏滿臉不屑,讀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命。

「惡婦,你就見不得我們謝家有個長進的子孫!」

「還嫌棄我吶,怎不先看看自己,當人家女乃女乃可以這麼偏心嗎?孫子好幾個呢,怎就只供大的?左鄰右舍看在眼里,還當再娶的不值錢,連生的孩子都不值錢。」徐氏說得尖酸刻薄。

眼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阿隆煩躁起來,忙扯開老母的手,對秧秧說道︰「快隨你主子去吧,別在這里鬧事,好看嗎?」

祖母的手被扯掉,秧秧看一眼父親和繼母,雙膝跪地、用力磕頭,道︰「秧秧走了,求爹爹善待女乃女乃,一定要給女乃女乃請大夫,女乃女乃的病不能再拖。」

阿隆敷衍道︰「知道,我自己的娘當然會上心。」

「如果真的上心,會舍不得花錢請大夫,卻給妻子買銀簪?秧秧別傻,你一走,你爹轉身就會把你女乃女乃給賣了。」婧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氣息未穩就急著開口。

「你憑什麼管我的家務事。」徐氏怒道。

婧舒將秧秧拉到身後。「憑我是秧秧的先生!賣別人生的孩子,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不怕秧秧的母親夜半上門,找你討公道?」

徐氏氣急敗壞,明明同意賣兒子的是那口子,到頭來卻是她成了千夫所指,算什麼啊!

「怎一個個全指著我的鼻子罵?搞清楚狀況好嗎,又不關我的事,是他爹要賣他,是他女乃女乃缺銀子治病,是他自己樂意到高門大戶吃香喝辣,關我屁事,我冤吶!」她揚聲大喊,還抹兩下不存在的眼淚。

婧舒握住秧秧的肩膀,認真道︰「你可知道入了賤籍,任你再聰明、再有才能,也無法參加科考?難道你要為一點銀子,放棄自己的人生?」

秧秧哭得雙目紅腫。「女乃女乃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很想說︰缺多少錢、我給!

但婧舒很清楚這時候強出頭不聰明,常氏正張大雙眼等著吸干她的血,如果讓常氏知道恭王府給的月俸是十兩銀,日後啥盤算都甭想了,但是讓她眼睜睜看一個好孩子斷送前程?辦不到。

猶豫再猶豫,她舉目四望,發現圍觀者除村民之外還有一名男子。

他的長相平凡,身材略高,是那種放在人群中很難被看見,看見了也很難記住的人,但他身上的藍色錦綢價值不菲,腰間的琥珀腰帶更是價高,而他身後那匹趾高氣揚的白馬更非凡品。

令人注目的是站在白馬旁邊伺候的小廝,雖穿著尋常但長得眉清目秀、五官姣好、風度翩翩,尤其那雙鳳眼特別勾人。

哪個主子會把這樣的小廝帶在身邊,拿來襯托自己長得多不足嗎?

所以是他買下秧秧?他怎會看上一個七歲小男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帶回家還得好好養著,買秧秧于他何用?

剛想到此,視線從清秀俊逸的秧秧轉到白馬旁的小廝,猛地倒抽氣,孌童二字浮上,他、他竟是要……

瞬間,「沖喜新娘」與「孌童」畫上等號,同病相憐的婧舒在憐惜秧秧的同時想起自己,怒氣爆漲。

她懂,越是需要談判的時候越要冷靜,但是在腦袋和心髒炸掉之際,沉穩、理智難覓,她只想沖著人一頓吼叫。

她大步上前,直到站在男子身前才發現這男人的身材並非略高,而是非常之高,她得把頭仰得發酸了才能對上他的視線。

更壞的是,他平凡普通、缺乏記憶點的五官當中,有一雙不普通的眼楮,像一潭深泉,烏黑、深邃,能把人給吸進去似的。

這一對眼,她不想弱下的氣勢不自覺地……弱了。咬緊下唇,她告訴自己,此事攸關秧秧未來,不能讓步。

「秧秧年歲尚小,不知公子買下他要做什麼?」她雖強抑怒火,但明眼人都看出她有多憤怒。

她湊近,他又聞到淡淡的玉蘭花香,他喜歡這種氣味,非常、非常……喜歡。席雋細觀她的眉眼鼻唇,她長得相當清秀,說美艷?談不上,但她的皮膚相當好,白里透紅、粉女敕得能將男人心化成一汪春水,她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楮,黑白分明、充滿靈氣,他尤愛她眉宇間那兩分英氣,讓她看起來像個俠女,特別是加上現在怒氣沖沖的質問表情。

看著她,席雋想笑。

她是真的不認得他,即使他們已經見過一面。難怪江呈勳老說他長像太平凡,便是看上十來遍也記不住。

江呈勳總自豪道︰「只有我一眼便把你給牢記,阿雋、你說我們兩個是不是特別有緣分?」

听听這話,能不讓人想歪?

不過這與緣分無關,江呈勳本就記憶力超乎常人,他沒學過武功,但視力、听力、辨聞力、記憶力甚至是敏銳度都異于常人,這樣的人不管學文習武都該有一番成就,可惜他硬是讓自己長成一株平庸苗子。

江呈勳說自己是混吃等死的命,席雋卻道︰「等你活得夠久就會明白,能夠混吃等死也是種幸運。」

「說得好像你活得夠久似的。」嘮叨是江呈勳為數不多的本事之一。

等待他回話的婧舒像只張開尾翼的老母雞,把秧秧護在身後。

席雋不解,怎麼會這般生氣?窮人家賣孩子的還少了。如果是同情他能夠理解,至于憤怒?他不懂,莫非……靈機一閃,她想到「那里」去了?

小姑娘從哪里知道這等事?難得地,不苟言笑、嚴肅慣了的席雋想逗逗她。

「秧秧年紀雖小,『教』幾年也足堪使用了。」他挑兩下眉毛,惡意地舌忝舌忝嘴唇,透出幾分模樣。

見狀,婧舒氣瘋,她就知道他有病。該死的,有錢就了不起?有錢就能夠睥睨天下,把世人踩在腳底?

這股怒氣不僅僅是對他,也是對張家。

「你讀過書嗎?你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嗎?你怎能放任自己的快樂,造就別人的痛苦,你就無法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一句句,她咄咄逼人。

「我恰恰是因為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才會付這筆銀子,秧秧不是想為祖母治病?秧秧父母不是想要擺月兌一只拖油瓶?我帶走他,恰恰順遂謝家老小的意願。」

「秧秧尚小,什麼都不懂,他不知將會面對什麼困境,你怎能誆騙他?」

「這話有趣,我誆騙了他什麼?姑娘要不要說清楚,讓大家評評理?」

石鉚訝異地瞄一眼主子,今兒個……他看看天、看看地,天地很正常,沒有變色征兆啊,爺怎麼會說這麼多?爺性格清冷從不與人多言,連恭王爺想同爺多說上幾句,爺總一臉不耐煩,怎地對上這位姑娘就話多了?

孌童一事豈能當眾說出?他擺明欺負人!一口氣堵上,婧舒咬牙暗恨。「總之你不能帶走秧秧!」

听著兩人對話,徐氏心急如焚,賣孩子本就不名譽,何況賣的還是前妻的孩子,鄰居們不當面說也會在背地編排,就算她有一百張嘴巴也說服不了旁人此事與她無關,她已經夠憋屈的了,他們還在家門前鬧這出?

怎地,非要整得謝家雞飛狗跳,她的脊梁骨被戳得亂七八糟?

大步上前,徐氏冷眉冷眼。「我家樂意賣孩子,席公子樂意買,關你什麼事?你要真心疼,行,你把銀子拿出來,我立刻把秧秧轉賣給你,三十兩,一兩都不能少。」

三十兩?夠買六個能做事的大丫頭了,年紀小小的秧秧竟賣得這天價,不必懷疑了,定是被賣入火坑,她豈能看著秧秧……沖動了,她咬牙道︰「我買,給我一點時間,我把錢湊齊給你。」

哈哈……徐氏掩嘴大笑。「好大的口氣,這滿村子上下誰不知道柳家窮成什麼模樣兒,有那等本事,你先湊銀子給柳秀才治病吧。」

「我會給錢的。」她斬釘截鐵道。

「鬼才信,好啊,要給錢也行,立刻馬上現在就給。」徐氏朝她伸手。

她噎得婧舒開不了口。

畢竟有個會讀書識字的柳秀才在,多數村民還是尊重柳家的,听見徐氏的譏諷,村民雖不至于跟著起哄,卻也明白徐氏沒說錯,柳家確實是敗落了。

「柳姑娘,謝家的事誰也幫不了,你雖心疼秧秧,可人各有命數,你還是先回學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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