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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尼达克的怜悯

  在城市外南面的山坡上,跛脚少年萨尔尼达克照顾着羊群。萨尔尼达克是个侏儒,在城市里备受嘲笑。女人们会说:

  “萨尔尼达克是个侏儒,真好笑。”她们会用手指着他,说:——“这就是萨尔尼达克,他是个侏儒,还瘸得厉害。”

  一次,世上所有神庙的门都倏地旋开,迎接早晨。山坡上带着羊群的萨尔尼达克便看见一些奇异的身影沿着白色道路走了下来,一路向南。他一整个早晨都看着尘埃在奇异身影的上方浮动,他们一直向南走着,走过奈杜恩山的边缘,白路便在那里从视野中消失。那些身形弓着腰,看起来似乎比人要高大,但所有人在萨尔尼达克看来都很高大,而且尘埃让他看得不太真切。萨尔尼达克朝他们大喊,就像他朝所有经过白色长路向下走的人打招呼那样,而那些身影都没有左右顾盼,也没有转身回应萨尔尼达克。但话说回来,从来就没多少人回应过他,因为他是个瘸子,又是个矮小的侏儒。

  那些身影依旧快速地前进着,在尘埃里向前弓着腰。终于,萨尔尼达克跑下他的山坡,来更近地观察他们。他跑到白路上的时候,身影中的最后一个刚好经过他面前,萨尔尼达克就一瘸一拐地跟上了他,沿路向下走。

  因为萨尔尼达克厌烦这座人人都嘲笑他的城市,当他看到那些身影向外快步走去时,他想,或许他们要去山岭之外另一座阳光更加灿烂的城市;因为他很穷,所以萨尔尼达克想,他们也可能是去往食物更加丰富的地方,又或许,那里的人甚至没有嘲笑他的习惯。于是,一队看似比人更高大的身影弓腰沿着路向南下行,一个瘸脚的侏儒蹒跚在他们身后。

  科哈玛赞,如今被称为最后的神居之城,坐落于奈杜恩山的南边。世上现在仅存一座神庙,庞派迪斯是它的大祭司,从古至今所有祭司中最伟大的一位——这就是他的故事:

  一次,我坐在科哈玛赞城之巅,奈杜恩的山坡上。在那里,我看见几个身影在清晨前行,他们穿过重重尘埃,走在横跨世界的道路上。他们走上山坡,朝我走来,脚下的步伐不像人的脚步。很快,最前面的身影来到了山顶,道路在那里向下沉,又引向平原,平原里便是科哈玛赞。现在,我以已经离去的所有诸神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的都是事实,千真万确。当那些身影走上山坡、来到山顶的时候,他们没有沿着路向下走进平原,也不再踏着尘土,而是径直继续向上走,阔步的模样与之前无二,仿佛山岭还未到尽头,道路没有转向下沉。他们前进的样子仿佛脚踏坚实之物,但他们确是一步步向上穿越虚空。

  这即是诸神所为,因为,那天如此奇异地阔步离开大地的他们,生来即非凡人。

  但是,当我看到那样的情形,当已有三个身影经过我面前、离开大地时,我在第四个的面前大声叫道:

  “我儿时的诸神,小小家园的守护者啊,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离开地球,在那样宽阔的荒芜虚空中独自游走、被人遗忘吗?”

  有一位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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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教将耀眼的光辉迅猛投诸于世,人的信仰式微,诸神离去。当风和常青藤在古老诸神的神庙之殿中相遇,人会造出铁铸的神明和钢制的诸神。”

  我从那里离去,如同离开火光,走进黑夜。我沿着诸神践踏过的白路向下,朝平原走去,一路上向所有路人大喊,让他们跟我走。我就这样一路呼喊,来到城门,在那里朝城门边的所有人大喊:

  “诸神正从那个山顶离开大地。”

  然后我召集了许多人,我们一起赶到山上,祈求诸神留下。我们向离去的诸神中最后一位疾呼:

  “古老先知与人类希望之神啊,请不要离开大地。我们将前所未有地向您礼拜,我们全部的祈祷都会萦绕在您的耳畔,我们的祭品将在您的祭坛上频频尖叫。”

  我又说:——

  “寂静黄昏与安宁夜晚之神啊,请不要抛下您那精雕细琢的神殿,从世间离去,所有人类都将依旧信奉于您。因为在我们和那寂静的蓝色空间之间,常常有雷霆和风暴漫步,黑暗的日蚀在他的藏身之处潜伏,那里储存着足以困厄大地上百万年的所有雪花、冰雹和闪电。掌管我们希望的神明啊,人在空荡荡的神殿中呼喊出的祈祷,要如何穿越如此可怖的空间呢?它们要怎样升到雷霆和许多风暴头顶,到达上方蓝色虚空中诸神所在的地方呢?”

  但诸神径直向前弯着腰,踏步穿过天空,并未左右顾盼或向下张望,也没有留意我的祈祷。

  尽管诸神几乎尽数离去,但又有一人大喊起来,仍希望留住他们。他说:——

  “哦,诸神啊,请不要把环绕在你们所有神庙周围的幽微寂静从大地上夺走,请不要收去这全世界的古雅浪漫,不要夺去月光的灿烂、扯去每一片土地上白雾的奇幻;因为,哦,世界童年时代的诸神啊,当你们离开大地,你们将带走海的神秘和它自古以来的光辉,将把我们的希望从模糊的未来中剥离。夜晚,令人似懂非懂的奇异呼声将不再出现,暮色中不会再有歌声,一切奇迹将随上一季的花朵一同枯萎逝去,在那小小的花园或向南的山坡之上;因为,平原的魅力和黑暗树丛的全部魔力都必与诸神同去,拂晓的寂静中,有什么东西将会失落。因为,若诸神离开大地,却不带走他们赐予它的一切,实在不甚合适。在那寂静蓝天之外,你们自己会需要落日的圣洁和小小的神圣记忆,以及许久以前火堆旁诉说的故事所带来的战栗。一缕音乐,一首歌,一行诗和一个吻,以及有关一湾生长着灯芯草的池塘的记忆,当诸神离去,这一切中最好的,都将被诸神收走,回到最好之事的归宿去。”

  “唱起哀歌吧,科哈玛赞的人们,唱一首哀歌,为即将离去的诸神脚下所有的大地之子。为他们唱一首哀歌吧,因为如今,大地之子只能把祈祷带到空荡的神殿,并最终长眠在空空的神殿四周。”

  接着,正当我们结束祷告、落下眼泪时,看见诸神中最后也最小的一位在山顶停了下来。他两次向他们呼喊,那呼声好像我们的牧羊人召唤同伴的声音。他在他们身后长久凝视,终于屈尊俯就,不再凝视,而是留在大地上,把目光转向人们。这时,我们见我们的希望得救,知道世上仍有我们祷告的一处庇护之所,一阵大声的欢呼响了起来。诸神依旧一个接一个地在我们头顶向上走去,曾经身影如此高大的他们,现在看来似乎比人还渺小。但那位怜悯世界的小神和我们一起走下了山,尽管他步伐怪异,不似人的脚步,然而他仍旧屈尊走在路上,走进了科哈玛赞。在那儿,我们让他居住在王宫里,因为那时金色的神庙还未修建;国王在他面前亲手敬献了祭品,对世界怀抱同情的他也确实吃下了祭品的血肉。

  有关科哈玛赞诸神的《知识之书》里写道,同情世界的小神告诉他的先知,他的名字叫萨尔尼达克,他照顾羊群,因此他被称作牧羊之神,他的祭坛上,人们每日三次以羊献祭,东、南、西、北是萨尔尼达克的四排围栏,白云是他的羊群。诸神的《知识之书》里还写道,庞派迪斯发现诸神的这天被永久地定为斋戒日,当天禁食至傍晚,且被称为“别离的斋戒”,但到了傍晚要举办一次宴席,叫做“怜悯的盛宴”,因为在那个傍晚,萨尔尼达克对整个世界心生怜悯,最终停留于此。

  科哈玛赞的人们都向萨尔尼达克祈祷,他们怀有梦想,心有希望,因为他们的神庙并不空荡。至于那些离去的神明是否比萨尔尼达克更伟大,科哈玛赞中无人知晓,但有些人相信,他们会在他们蔚蓝的窗户里点着烛火,让那些迷失的祈祷能够如飞蛾般蜂拥向它们,最终在傍晚上方的高远之处寻得庇护与光明,找到诸神安坐的寂静之地。

  萨尔尼达克好奇于那些奇异的身影,好奇于科哈玛赞的人们,还有王宫和先知的仪式,但他对科哈玛赞任何事物的思索,并不多于他在曾离去的城市里所思索的。因为,萨尔尼达克从来就不知道人们为何对他不善,只以为他终于找到了诸神曾让他渴望的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们有着善待萨尔尼达克的习俗。

  此处常春藤暗示了神庙是用石头搭建的,钢铁则暗示了(工业革命之后)人类自己造出了新神。(编注)

  诸神的玩笑曾经,古老诸神想要玩笑作乐。于是他们创造了一个国王的灵魂,他们给予他的野心超过了国王应有的欲望,他对领土的渴望胜过其他的国王,他们在这灵魂里注入超乎寻常的力量、对权势的狂热渴求,以及极度的骄傲。然后诸神指向大地,派这个灵魂到人们的农田之间,托生在一个奴隶的身体里。这个奴隶长大了,心中开始生出骄傲和对权势的渴求,他的臂膀上却戴着枷锁。于是,诸神在暮光的田野里,准备嘲笑取乐。

  但这个奴隶走到了大海边,把他的肉体和缚于其上的枷锁一并抛入海中,然后走回了暮光的田野,站在诸神面前直视他们。诸神当初准备取乐之时,并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形。权势的欲望之火在那国王的灵魂里熊熊燃烧,加之诸神注入其中的全副力量和骄傲,他对古老的诸神而言太强大了。他曾经的血肉之躯饱受人类的鞭笞,现在他再也不能容忍诸神的统治,于是站在他们面前,命令诸神离开。这是古老的诸神第一次被人命令,怒火已涌到他们的唇边,但国王的灵魂依旧直面他们,于是他们的愤怒消退,目光移开。然后,诸神逃去了远方,他们的神座空置,暮光田野变得荒芜。而那个灵魂选择了新的同伴。

  先知的梦

  一当诸神迫我艰难劳作,用干渴攻击我,用饥饿打倒我,我向诸神祈祷。当诸神击垮了我所生活的城市,当他们的愤怒令我煎熬,他们的双眼怒火中烧,我赞美诸神、献上祭品。但是,当我再次来到我的绿色土地、发现一切都已消失,我儿时常去祈祷的神秘旧地也已不在,当诸神从最后一个回忆的角落扯起了尘土,甚至还撕破了蛛网,我就诅咒诸神,当着他们的面说道:

  “掌管我祷告的诸神!接受我献祭的神明!因为你们忘记了我儿时的圣地,所以它们就此消失,但我却不能忘记。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将会看见冰冷的祭坛,得不到我的畏惧和赞美。我不会畏缩于你们的闪电,你们走过时也不会被敬畏。”

  我站着望向大海,对诸神发出诅咒。就在这时,有一人穿着诗人的衣装向我走来,他说:——

  “勿咒诸神。”

  我对他说:

  “他们趁夜偷走了我的圣地,践踏了我童年的花园,我为何不诅咒他们?”

  他说:“来,我告诉你。”我跟着他来到一处,那里站着两匹面向沙漠的骆驼。我跟着他出发,走出了很远,而他一言不发。最后,我们来到藏在沙漠中心的一座荒谷。在这里,我看见巨大的肋骨在白沙中挺立,如落地的新月一般,比沙丘还高。遍地可见形体庞大的头骨,好像许久以前被驱使的奴隶大军为暴君国王所建的宫殿那白色大理石的圆顶。在沙漠里还躺着其他尸骨,巨大的腿骨和臂骨,而沙漠在它们周围,如海水一般包围着它们,不断上涌,已将它们半没在其中。就在我惊讶地注视着这些庞然大物时,诗人对我说:

  “诸神已死。”

  我在沉默中久久地注视着,然后说:

  “那些手指,如今如此死寂,如此苍白僵硬,它们曾扯落过我青春花园中的花朵。”

  但我的同伴对我说:

  “我带你来这里,请你原谅诸神,因为身为诗人的我认识诸神,乐意驱走徘徊在他们尸骨上方的诅咒,为他们带来人的宽恕作为最终的礼物。这样,野草和常青藤将会掩埋他们的尸骨,为它们遮蔽阳光。”

  我说:

  “他们创造了悔恨,悔恨的灰色皮毛如同秋日的雨夜,他的许多利爪四处撕扯;还创造了痛苦,他有着炙热的双手和拖沓的双脚;他们创造了形如鼠类的恐惧,两颗冰冷的牙齿分别由两极之冰雕刻而成;还创造了愤怒,他像夏日蜻蜓一样敏捷飞行,双眼炽红。我不愿宽恕这些神明。”

  但那位诗人说:

  “你能对这些美丽的白骨心生愠怒吗?”我久久地望着那些弯成弧形的美丽尸骨,它们再也伤害不了他们曾创造的所有世界中哪怕最渺小的生灵。我久久地思索着他们曾犯下的罪恶,亦念及他们曾做过的善事。但当我想到,他们巨大的双手在战斗中沾染鲜血,只为创造一朵樱草花让一个孩子采摘,我便原谅了诸神。

  一场温柔的雨从天空落下,安抚了不曾休止的沙粒,一片柔软的青苔忽然生长,覆上尸骨,直到它们最后都看似奇异的绿岭。而我听到一声呼喊,醒了过来,发现我做了个梦。我向我屋外的街道望去,看到一道闪电杀死了一个孩子。这时候我知道,诸神依旧活着。

  二月色低垂时,诸神会在夜里来到艾尔德隆山谷中他们的罂粟田,在这里开会议事。我卧在田里沉睡。以下便是我所梦到的诸神的秘密。

  「命数」和「机缘」对弈过后,结束了棋局,一切便都结束了——一切希望和泪水,悔恨、渴望和悲伤,人们为之落泪之物以及被人遗忘之事,还有诸多国土、小小花园和大海,以及星辰与日月;留下的只是虚无,没有色彩,亦无声响。

  这时,「命数」对「机缘」说:“让我们再下一局。”他们便以诸神作棋子,又一起下起棋来,就像他们之前常玩的那样。所以,一切存在过的事物都将再次出现。同一片土地上,同一个河岸旁,同一个春日里忽至的一束耀眼阳光,将令同一朵黄水仙再次绽放,同一个孩童将会把它摘下,而那之间掠过的数十亿年光景,并无人惋惜。与旧日无二的脸庞将再次相见,他们熟悉的旧地尚未失落。而你和我,当太阳在天顶和大海之间行至中央,我们将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于曾经时常见面的花园里再次相遇。因为,「命数」与「机缘」一起下的总是同一局棋,每一步都走得一模一样。他们就这样下棋,消磨无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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