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報應

陳婆子暗中窺探着尤愛姐,趁她獨個兒漿洗衣裳的時候湊近前去,沒話找話地說:“這位小娘子長得這般水靈,你當家的倒捨得你幹這些粗活”

尤愛姐聽得有人誇她,心裡自然很受用,想起目前的處境,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不做這些粗活,卻又如何?家無隔宿之糧,難不成坐等餓死?”

陳婆子同情地嘆了口氣:“倒難爲你了,你這個當家的病了這麼些日子,虧了你照應他。只是,你生得這般人材,爹孃怎麼沒給找個家境好些的?”

一句話勾起尤愛姐滿腹心事,紅了眼圈說:“正是呢,我爹孃坑了我一世,怕是這輩子都別想過啥好日子了”她跟着顧守禮背井離鄉,卻落到山窮水盡的下場,滿肚子都是委屈和不快。

陳婆子眼眨眉毛動地左右瞧了一瞧,壓低聲音說:“也不是這樣說憑小娘子這般水靈,不說嫁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尋箇中等富戶,必是不成問題的老話說的,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一個做丈夫的,連婆娘都養不活了,還有啥臉面當人的丈夫?”

說着話,眼睛盯着尤愛姐的臉察顏觀色,怕引起她反感,又把話鋒一轉:“話雖如此,我料得小娘子哪裡拋灑得下,畢竟結髮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呢”

尤愛姐因爲這些日子伺候顧守禮,早已經膩煩。本來久病牀前無孝子,何況顧守禮和尤愛姐不過是偷偷摸摸的露水夫妻,哪裡會盡心盡意,毫無怨言呢?再加上家中缺吃少喝,全憑尤愛姐一雙手來賺,將來的出路在哪裡,也一些兒不知,她心裡不焦燥纔怪當下把嘴一撇:“什麼結髮夫妻,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本是個寡婦,受了他的花言巧語,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跑了出來,這會子害得我好苦也我,我巴不得離了他呢”

陳婆子聽了這話,那是瞌睡碰上了枕頭,正中下懷。連忙堆了滿滿一臉的笑道:“小娘子說的話可真?若真是如此,我倒有辦法幫你,不但可以擺脫此人,還能過上衣食周全的日子,不比現在顛沛流離,吃了上頓沒下頓強啊?”

尤愛姐到了此時,一聽說可以有好日子過,哪裡還顧得上顧守禮,趕緊賭咒發誓地說:“我說的話,並無半字虛言。若大娘能讓我脫離這種窘況,我必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將來少不了你的好處就是了”

陳婆子不慌不忙地把富戶託自個兒幫他尋個小妾的事情娓娓道來,又添了一篇好話:“你進了門,雖說是妾,總好過跟着現在這個不明不白的好;再說了,你跟了富戶,有吃有穿,月例銀子不會少你的,還有丫環僕婦伺候着,跟現在比,那是天與地的差別呢你若信得過我,我來幫你說合,到時候別把老身拋在腦後不記得了就是”

尤愛姐也換了一種甜蜜蜜的腔調:“大娘若能助我,日後你就是我的親人呢,反正我在此處並無親眷故舊,便認了您做乾孃吧”

自此,陳婆子便和尤愛姐認了親,狼狽爲奸起來。陳婆子曉得尤愛姐手頭上沒錢,先墊了銀子幫她買衣裳,脂粉打扮得光鮮靚麗,再領着那富戶上門來相看。

至於顧守禮,全被矇在鼓裡。雖然瞧見尤愛姐打扮一新,有些奇怪,卻不肯盤問,以免引得尤愛姐和自己吵鬧。

倒是尤愛姐自個兒尋了些言語解釋了一番,說是隔壁的陳婆子幫她找了份工,給一家富戶做洗衣婦,比自個兒接散活做要賺得多些。顧守禮自然沒啥理由阻擋,畢竟此時衣食都靠着尤愛姐。

那陳婆子對富戶介紹尤愛姐和顧守禮時,只說她是個寡婦,跟了哥哥來此討生活,不想哥哥病了,因此連回家的路費都沒了;財禮也並不多要,只要自家妹子過得好,做哥哥的也就感到欣慰了尤愛姐本是個水性楊花的性子,見那富戶雖然四十來歲的年紀,並不算很老,長得也還看得過去,主要是貪圖他家境好,若做了他的小妾,日後也能擱手架腳的有人伺候,不用幹活,也不用操心吃喝,心裡早就千肯百肯。

於是下了一番心思來奉承勾搭這富戶,她長得有兩分姿色,又慣會風月,因此就打動了那富戶的心,願意將她納爲小妾。

因爲尤愛姐巳拜了陳婆子爲乾孃,所以一切事宜都是陳婆子出面,尤愛姐推說她哥哥因爲生病,把腦子病糊塗了,凡事不須問他,就是問了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富戶自然圖省事,也懶得和顧守禮接觸。

到了尤愛姐要進富戶門的日子,也是由陳婆子那邊擡過去的。顧守禮又不是死人,尤愛姐不可能說當着他的面,就光明正大地拍拍屁股走了人因此和陳婆子設計給顧守禮灌了些蒙汗藥,待他昏睡過去,弄牀大被將他裹得嚴嚴實實,將門反鎖了,尤愛姐自去幹自個兒的勾當,哪裡還掛念顧守禮。

等顧守禮暈天黑地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都黑了,屋裡冷鍋冷竈,連杯茶都沒有。顧守禮喊了半天也沒個人應,掙扎着爬起來,拉門還拉不開。後來實在餓極了,東翻西找半天,在破櫥裡尋到兩個硬梆梆的饅頭,一塊一塊掰下來吃了,噎得真翻白眼。

尤愛姐夜裡不回來,倒還真是頭一次,顧守禮似乎有了些預感,不由得雙淚長流。倒在硬板牀一夜無眠。直到第二天天亮,陳婆子纔將門鎖開了,走進來不冷不熱地同顧守禮說:“顧家大郎,你家小娘子不會再回來了,她此刻巳成了富戶的小妾,日子可比跟着你過得安逸多了。”

顧守禮雖然心裡有了些不好的預感,聽了陳婆子這話,還是驚得手足冰冷,揚手在牀板猛猛一拍:“這賤人,連我都不說一聲,就這麼跟着別的男人走了?”

“你也不必怪她,她是個女人,女人跟個漢子,自然有她的想頭。跟着你這樣的,連衣食都沒法子保她周全,她又何苦來着?淨等着餓死不成?”陳婆子冷冷地看着顧守禮,翻了個白眼。

他瞪着陳婆子問:“那富戶不曉得有我這麼個人嗎?不曉得我和她是啥關係嗎?”

“曉倒曉得的,尤娘子說你是她哥哥,因爲生病病得糊塗了,所以凡事都不與你商量”陳婆子撇了撇嘴,反正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飯,她也不怕顧守禮能怎麼樣說起來,一個外鄉人,還拖着個病體,能做出什麼事來?

“爲啥我昨日睡得這樣死,竟是一些兒動靜也沒聽見?”顧守禮不甘心地想問個明白,就是死也不願做個糊塗鬼。

陳婆子到了此刻倒也不瞞他:“怕你清醒時做出啥傻事來,因此在你的飲食裡添了些蒙汗藥,你便睡得豬一般。”她的語氣是輕蔑的、顧守禮怔了怔,突然就想起自己臨走的那一夜,用蒙汗藥藥翻了朱氏,再偷走了她私藏的銀子的事情。怪不得昨日大白天自己就睡得這樣死,原來是服了蒙汗藥的緣故,果然是天道好還自己病體還未痊癒,手上一分銀錢也無,真要在這異鄉窮困潦倒至死嗎?

顧守禮全身彷彿浸在冷水裡頭,一時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半晌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得分外磣人,分外悽慘,嘴裡喃喃道:“真是報應啊,報應我爲她拋妻棄子,到頭來便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陳婆子被他的笑聲嚇得倒退了一步,還是鎮靜着自己道:“尤娘子說了,她與你緣分巳盡,從此後你再不必掛念於她。總算她對你不至於太過無情,留下些銀子在此,囑咐我給你當路費,你還是早些回家鄉去吧”

說着拿了一塊銀子,約摸有二兩的樣子,往顧守禮手中一塞,再不願同他廢話,自顧自地走了,拋下顧守禮獨個兒發癡其實這富戶拿了二十兩銀子當作財禮錢,尤愛姐拿了五兩出來給了陳婆子,沉吟了半天,分了二兩銀子給顧守禮,免得他身無分文死在外頭,倒是自己做了孽。不如給他些路費,讓他回楊柳洲算數。

剩下的銀子,尤愛姐就收進了自己的荷包,今後日子長着呢,有銀錢傍身,總要好些她對顧守禮並無半分內疚不安,反覺得一個男人要是沒本事,落到這步田地,那是他自個兒活該自己念着舊情,纔會拿些銀錢打發他,不然就是一毛一拔,誰又能說半句閒言?就是說了,老孃只當他放屁,半個字也不要聽顧守禮拿着二兩銀子,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倒象個癲子一般。後來餓得狠了,去街上買了些肉食吃了,倒頭又睡。睡了一覺起來,心裡有些明白過來了,自己這場私奔,就是個笑話,又是個悲劇尋思了半天,覺得除了回楊柳洲,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因爲他此刻身子骨不好,根本連養活自己都辦不到手裡這點兒銀子,又不夠用一世,索性厚了臉皮,回了楊柳洲再作道理,總好過將來成個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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