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願

第679章 願

魏王朝的皇宮天壇乃是通體白石鋪就,雖看起來比不得黃金美玉那般華貴,但自有一股古樸浩蕩之意。

然而在這一刻,這登上數十次的天壇給楊書的感覺,卻只讓他頭皮發麻,不寒而慄。

——鮮紅的帝血,順着天壇的溝壑緩緩流淌下來,直到血流乾的時候,那威嚴的聲音都還舉着匕首,用一種詭異的姿勢在天壇的最高處跳着無比怪異而扭曲的舞蹈,如癡如醉,無法醒來。

而他臉上的表情,更是無比甜美,彷彿完成了某種長年不得的夙願那樣。

這本是極爲美好的表情,放在一位帝王身上更是能稱得上龍顏之悅。

然而再配上魏王正在做的事,就顯得無比詭譎而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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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楊書認爲自己這輩子不會再見到比這更加離奇的事兒了。

——一位統御周遭數百國度的帝王,彷彿走火入魔了一般在萬衆矚目之下,揮刀自盡。

但很快,他就知曉,自己太天真了。

隨着魏王的自盡,下方的袞袞諸公,官宦兵卒,甚至包括哪些擊鼓奏樂的樂師們,都彷彿因那濃郁的血腥味兒而着了魔。

他們抽出同樣隨身準備的匕首,寒光閃閃,冰涼刺骨。

然後在楊書茫然無措的目光中,用嗎鋒銳的刀鋒囫圇在自己脖子上一轉。

寂靜的霧裡,細微的、繁雜的繼任割破血肉的聲音迴盪。

一股股噴薄而出的鮮紅彷彿綢緞一般會怕,濺射在粗糲泛黃的白石天壇上。

汩汩汩……

水流過石頭的聲音響起來,隨着人們宛如稻草人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無盡的血色籠罩整個皇宮,天壇的溝壑已經裝不下那麼多鮮血,便有多餘的鮮紅仿若滾水一般傾灑下來,流淌撞在硃紅色的城牆上。

“嘔……”

“嘔……”

“嘔……”

此起彼伏的嘔吐聲,在楊書帶領的車隊中響起。

能被選中成爲魏王朝貢品的隨行護衛,那定然都武藝高強,心地堅韌之輩。一生在腥風血雨中漂泊,什麼大場合沒見過?

但這一刻,眼前一幕,眼前魏王朝在皇帝的帶領下集體自盡的一幕,他們還真就沒見過。

那濃郁的血腥味兒甚至超越了廝殺最慘烈的戰場。

但這些都還好。

——以楊書這些人的心智,再噁心,再刺激的畫面也不足以讓他們如此失態。

關鍵的是,表情。

和魏王朝的皇帝一模一樣,無論權傾朝野的大臣,還是卑微低賤的太監,在將刀刃抹上脖子的那一刻直到死前,臉上都掛着讓人脊背生寒的詭異笑容!

那種彷彿願望達成的滿足笑容。

讓楊書感到一陣反胃。

“楊大人……”

這次車隊的禮官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擦淨嘴角的污穢,彷彿木偶一般顫抖着轉過頭來,臉色蒼白,目光哀求:“楊大人……這……這怎麼……”

“走!”

楊書深吸一口氣,再也不敢有任何停留,驅使車隊調頭而去!

很明顯,雖然不知道魏王朝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整個王朝從上到下一同自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兒。

於是,在短暫的愣神過後,楊書果斷下令。

撤!

管他什麼朝不朝供!

先撤再說!

這個時候,他以爲自己已經見過了煉獄一般的可怕場景,往後餘生,無論什麼風浪都無法與之相比的可怕場景。

但再一次的,他失算了。

當車隊掉頭,朝魏王朝都城外的方向駛去的時候,楊書路過了魏都的街巷。

但和來時的死氣沉沉不同,如今返回時他看到的場景,是真的“死氣沉沉”。

短短一刻鐘的功夫,魏都王朝的城池街巷內,已再沒有一個活着的生靈。

屍骸。

屍骸。

還是屍骸!

橫七豎八的屍骸躺在寬闊的街巷上,鮮血肆意橫流,將整片大地都染成血紅之色。

而後,一如既往的。

那些百姓的臉上,無論男女,無論老少,無論高低貴賤,臉上通通掛着無比滿足的笑容!

“造孽……”

楊書倒吸一口冷氣,突然想起一個恐怖的問題。

——突然自盡的,恐怕不只是魏王朝的皇帝和袞袞諸公,恐怕連整個魏都的所有生靈,都在方纔揮刀自刎了。

“走!”

“快走!”

哪怕這一片大地靈氣稀薄,神異不顯,但楊書此刻也不得不懷疑。

這恐怕並非凡人的原因了。

車隊,加快了速度。

鑲着鐵的馬蹄急促地踏過遍佈鮮血的地面,車輪軋過一具具溫熱的屍骸,馬車上的楊書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正走過一條屍體構築的“路”。

又是半個多時辰過去。

楊書帶領的車隊終於走出魏王都的範圍,他挑起車簾,最後望了一遍背後那巍峨的巨城。

此時此刻,魏王都仍被濃霧籠罩,但這時的濃霧卻已不再是純白。

沖天的血氣瀰漫,甚至將霧氣都染成了淡淡的紅色,配上嗎黝黑猙獰的城牆,給人感覺仿若妖穴魔窟!

“楊大人……”

車前的禮官長舒了一口氣,劫後餘生一般看了一眼楊書,正欲說話。

但楊書瞪了他一眼,堵住了他的嘴,“別說話,走。”

這個時候,楊書心頭已經有些許猜測——恐怕並非走出魏王朝就已經脫離了危險。

再回想起來時整個魏王朝怪異的場景,楊書甚至隱隱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測——會不會整個魏王朝,上下生靈,萬萬衆生,都死了?

但這種話,他並沒有說出來。

只是焦急地催促着車隊回家。

.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過去。

一月有餘。

楊書帶領的車隊,有驚無險地回到了自家的國度。

去時精神煥發的衆人,回來時兩頰瘦削,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形容枯槁。

彷彿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們並非是去了一趟魏王朝,而是去了一趟冥獄地府那樣。

推開城門。

楊書乘坐的馬車,第一個踏進自家的都城。

歸心似箭。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向自己的王去稟報自己所經歷的詭異事兒了。

但在推開城門的那一刻,一股濃郁的腐臭味兒甚至穿過了車簾,鑽進了楊書的鼻子裡。

那一瞬間,他的心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顫顫巍巍地走下車。

然後,映入眼簾的是讓楊書整個人直接癱軟在地的可怕景象!

屍骸!

同樣是滿地的屍骸!

血液,早已凝固,在平整的大地上彷彿鋪上一層暗紅色的地毯。

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流逝而腐爛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衆人面前。

“這……這究竟……是什麼回事?”

“死了?都死了?”

“不只魏王朝?我們的家國也難逃一死?”

“不!不!我不相信!孩子!我孩子才三歲啊!”

“……”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當因自盡而死去的人們只是萍水相逢的異國人的時候,人們只會感覺到恐懼和獵奇。

但當同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們便……痛不欲生!

本就被罵可怕的景象一直緊繃着的神經,終於斷裂!

無數護衛彷彿瘋了一般,有的喃喃開口,難以接受,有的高聲嘶吼,以頭搶地!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崩潰了。

“楊大人……”年輕的禮官擡起頭來,目露悲愴。

“呼……”楊書長長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搖頭。

“不,楊大人,您聽到……聲音了嗎…”年輕的禮官渾身顫抖,就好像遭受着某種極致的恐懼那樣。

“聲音?”楊書赫然一愣。

他四目望去,仔細傾聽,卻發現除了屍骸羣中有禿鷲貪婪地啃食腐肉的聲音外,再也沒有半點兒別的聲音。

“什麼聲音?”楊書問道。

年輕的禮官指向城牆上,那本國的旗幟讓迎風招展的夜鳥圖騰,“那裡……那裡在說話……”

“說什麼?”楊書心頭一緊,焦急問道。

“說……我的願望……我將來想當皇帝……想娶很多女人……不!我想死……毀滅……我想一切都毀滅……”

如癡如醉地說到一半兒的時候,年輕的禮官突然面容一變,望向那夜鳥圖騰的目光,呆滯無神,以一種極爲渴望的語氣,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然後,在楊書驚愕的目光中,這位剛剛還想着當皇帝娶妃子的年輕人,一頭撞在馬車的撞角上!

砰!

沉悶的聲音在護衛們崩潰的哭聲中並不刺耳,但卻彷彿燒紅了的鐵一樣扎進楊書的心裡。

同時,周遭的護衛彷彿也着了魔一樣,不哭了,不鬧了,眼中流露出某種渴望的神色。

然後,不動聲色地抽出刀刃,在脖頸上一劃!

紛紛倒地!

楊書就看見,一具具溫熱的屍體倒在冰冷的腐屍堆裡,鮮血在暗紅的血上流淌開來,給這腐爛的城市帶來了一縷新鮮的意味兒。

楊書幾乎下意識地看向那夜鳥的圖騰。

突然之間,當真有聲音響徹在他的耳邊。

“你想要什麼……”

“你想成爲誰?”

“你想……”

那一刻,楊書彷彿被迷了神智那樣,目光變得呆滯起來,喃喃開口:“我想……我想卸甲歸田……”

“不……你想死……你想毀滅……你想一切都毀滅……迴歸本源……”那詭異的聲音,再度響起。

於是,楊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想死……我想回歸本源……我想毀滅……”

明悟。

就彷彿修行之人一朝悟道那樣。

他明悟過來。

他俯下身,絲毫不顧惡臭,翻開一具腐爛已久的屍骸,抽出一把被鮮血染紅的鏽跡斑斑的長刀,往脖子上一抹!

噗嗤!

鮮血飛濺!

倒下!

於是,這片大地,再無一絲生靈。

.

很久。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但彷彿又只是一瞬間。

總之,時間似乎沒有意義。

楊書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過往一生的一切,都彷彿走馬燈一般閃爍而過。

——紅塵的經歷,喜怒哀樂,生死輪迴……一切的一切,化作某種玄而又玄的力量,帶着楊書朝冥冥之中的方向行去。

而在這個過程中,龐大的,完全不屬於楊書的記憶,也浮現在他的腦海。

華仙域,萬演棋,華仙聖地,坤坎二道,天王峰,仙宴……無數的信息,就像是醍醐灌頂一般,楊書的殘魂真正明悟過來。

“我是楊書。”

“亦名……華仙。”

天王羣峰。

巍峨的山嶽之上,古拙的白石棋盤旁,手持拂塵的華仙,僅用一個眨眼的功夫,便度過了他的曾一具分魂“楊書”的一生。

從頭到尾。

本來,一切正常。

除了最後幾個月的光陰。

除了……那不知何時流行開來的夜鳥的圖騰!

“老朽知曉了。”

沉默中,華仙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目光凜冽。

“——夜鳥,大有問題。”

聖鈞劍主眉頭一皺,不明所以。

華仙也不急,用最簡短的語言解釋了一遍,讓這位冷峻的同僚明悟了過來。

“夜鳥……蠱惑了人們自盡?”聖鈞劍主眉頭皺起。

華仙點頭。

“且先不論夜鳥背後是誰?但……爲何?”聖鈞劍主不解。

假設夜鳥背後真是一個陰謀,那麼能夠做到將圖騰傳遍整個坤坎二道的幕後人,肯定不會去什麼簡單人物。

但這樣的人,爲何偏偏要對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下手?

“會不會……只是試探而已?”聖鈞劍主自問自答:“先是凡人,再是修士,再是更強大的修士,直到……我們?”

華仙也是悚然一驚,但立刻反應過來,搖頭道:“不,不大可能——老朽的分魂感受到的,僅僅是那無比微弱的‘蠱惑’罷了,這種程度,稍微修行一些道法,便能無礙。”

“再說了,要蠱惑仙境存在自盡,那也天方夜譚了——擁有這般力量,又何必用那些凡人百姓來開頭?”

聽罷,聖鈞劍主微微點頭,然後雙目一閉,魂遊天外,返回自家大域。

片刻後,猛然睜開!

“如何?”華仙皺眉問。

“聖鈞域內,一些凡人的國度也發生了同樣的事。”聖鈞劍主目光無比冷冽,聲音森寒!

頓了頓,他補充道:“——並且,這些凡人國度都是商業極爲繁榮,極爲信奉生財聚寶的夜鳥圖騰。”

“此事,需速速稟報陛下!”華仙深吸一口氣,幾乎脫口而出。

但下一刻,二人同時看向天王主峰,第一次露出一抹猶疑之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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