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方式不妥

青石板路上,紅木雕花馬車不疾不徐的向前行駛。雖然馬車外部平凡無奇,裡面卻是經過特殊處理,又鋪着厚厚的皮毛,因此一點也不顛簸。

有風帶起顯然是臨時新換上的雲錦緞福字花紋的馬車窗簾,陽光漏進去,灑在倚了大迎枕閉目養神的少女身上。她取下了先時用以遮面的帷紗,絕麗的五官,眉眼如畫,肌膚如玉,面部線條柔和而優美,透着一股說不盡的麗質驚豔。

她閉着眼睛時,氣質溫婉恬靜。

車廂裡十分安靜,只聞得茶水在紅泥小爐上翻來覆去的滾着,絲絲縷縷的水霧自粉彩仕女嬰戲圖的細長壺口嫋嫋升起,在車廂中氤氳出一片浸着茶香的雲海。

跪坐在小爐邊的紅綢拿出新得的官窯秘製瓷茶具。倒茶,茶湯明淨,茶香飄拂。她恭敬的舉高茶杯,遞給閉目的少女。

少女緩緩睜開眼來,那閉眼時候的溫婉恬靜立刻被她眼中清冷如冰的冷意破壞掉了。

她掃了一眼馬車門口規矩跪着的玉壺,目色冷冽森銳,叫人望而生畏。

玉壺仿是感應到主子正看着她,發白的臉上頓時沁出一陣汗意來,腦袋差點就垂到了胸口。

“到了別院,自去找馮嬤嬤領罰。”

玉壺一喜,忙叩首謝恩,“是,謝姑娘開恩。”

只是領罰,而不是將她發賣了。

少女這才伸手接過紅綢手中的茶杯,茶杯是薄胎青瓷盞,那我茶杯的手晶瑩剔透,宛如整塊白玉雕就而成。她飲着茶,神態平靜。彷彿世態靜美,無可挑剔。

“叫人去查,碼頭上那人是什麼來頭。”

紅綢忙恭敬的應了,“已經吩咐了呂管事。”

少女冷哼一聲:“他是越老越不會辦事了,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敢將別的事交給他辦?”

紅綢微垂眼簾,“想是柳城離京城遠,平日裡主子們也不會千里迢迢跑來這兒避暑,是以才縱的這邊的奴才愈發懶怠了。”

“得空了好好敲打敲打他,別讓他忘了爲僕的本分。”

“是。”

“那個護衛,我不想再看見他!”

“奴婢會辦好,姑娘請放心。”

君山銀針氣味清香,入口醇厚,沖泡之時,銀針會一根根豎起立懸在杯中,再徐徐沉入杯底。

少女便目不轉睛的盯着杯中浮浮沉沉的銀針,彷彿十分有趣。

“讓他留意的人呢?”半晌,少女輕輕擡了擡眼皮,盯着面前的紅綢。

“姑娘放心,人還在柳城,沒有離開。”紅綢頓了頓,揣摩道:“姑娘先安頓了,再去四方街吧?”

“不。”少女靜靜地開口,“玉壺先領人去別院安頓,你同我去四方街。”

“是。”兩個丫鬟齊齊應道,不敢對主子的決定有半分質疑。

……

日頭一點點毒辣起來,白晃晃的曬得人頭暈眼花,碼頭上興奮的民衆也漸漸散開了。

周嫂子拉住蘇宛,瞧着馬車隊消失的方向,一臉擔憂:“小蘇,那羣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你今天雖然給小乞兒討了公道,但得罪了他們,以後怕是……”

蘇宛笑笑的安撫她:“周嫂子別擔心。”

她瞧一眼正幫着周建將小乞兒往牛車上扶,準備送往生源堂的楚之晏,“就算那羣人要行打擊報復之事,也不怕,大不了往後我少出門就是,他們總不能打到神醫府上來吧。”

而且,看楚之晏的神色,那羣人的底細也許柳城人不清楚,但眉頭一直沒鬆開過的楚之晏說不定是認得的。

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生病,生病就需要醫生,楚神醫的名頭紅遍大周各地,真要被報復了,抱緊楚之晏的大腿就是了。

她不信那羣人連神醫的面子都敢拂。

這纔是蘇宛真的敢仗義執言的原因。

她從不承認自己有多偉大和善良,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她今日再同情小乞兒恐怕也不會貿然出頭。

當然,拖着小諾於虎口下救出嚴錦這件事,蘇宛從來都只當做是個意外。

見楚之晏安頓好了小乞兒,蘇宛辭別周嫂子,快步迎向他,笑嘻嘻的抱拳一揖:“感謝神醫仗義相助。”

楚之晏斜睨他一眼,“好像仗義相助的並不是我。”

“怎麼不是,若沒有你在,那小乞兒說不定已經痛死了呢。你又這麼好心的送他去生源堂,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好人啊。”蘇宛毫無障礙的拍馬道。

“我是要收診費的。”

“自然,你是大夫,看診當然要收診費。何況小乞兒有銀子付診費,你完全不用擔心。”憑她三寸不爛之舌,跟剛纔那羣人談判下來,讓對方很是痛快的賠了二十五兩銀。

“你很高興?”

“做了好事嘛,”做好事誰不高興啊,她肅目握拳,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做好事會得好報的。”

尤其她救了嚴錦後,遇到的可都是好事呢。

楚之晏沉默了一瞬,“然後呢?”

蘇宛一臉莫名,“什麼然後?”

“那小乞兒,你還管他嗎?”

誒,這是什麼意思?蘇宛眨眼,有點弄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管小乞兒,怎麼個管法?她跟小諾的生活都談不上什麼好的,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管別人?

楚之晏的臉色越發凝重,“看來你是不打算再管他了。小乞兒只有六歲,身上揣着二十五兩銀子,足夠尋常人家好幾年的嚼用。你覺得這是好事嗎?”

蘇宛一愣。

“他可能會因爲那筆銀錢招來更多禍事,他那麼小,有什麼能力護得住那筆銀子。或者,剛纔那羣丟了臉的人也會因此而記恨上他,讓他在柳城沒了立足之地。”

蘇宛蹙眉,心思微沉,“你的意思是,我今天不該幫他出頭?”

“你心懷仁慈,這沒有錯。可是你幫他的方式,我私以爲很不妥。”楚之晏看着她。

若非他神情誠懇,蘇宛都要認爲他這是在故意找茬了。

她靜心想了想,虛心接受了楚之晏的教訓:“是,我欠考慮了。幫了人反倒讓人陷入麻煩和困境,我的確不該那麼衝動。”

其實楚之晏說的很有道理,她是幫着小乞兒狠狠出了一口氣,也幫他要了一大筆銀子。可然後呢?小乞兒沒有親人,年歲又小,他能保得住那筆錢?會不會因此讓他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險和困境中去?不說那個被當衆落了臉面的少女,就是那踢傷小乞兒的護衛,若他因此受了主家的責罰,這口氣會不會撒在小乞兒身上?

若沒有能力一幫到底,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幫?

楚之晏見她面上並無不悅,只有自責與擔憂,嘴角微翹,又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你也不用太擔心,小乞兒在生源堂養傷,沒人敢在那裡傷人。”

到最後,果然還是要靠楚神醫的名號來鎮場子。

蘇宛嘴角的笑意微微有些苦澀:“這次是我思慮欠妥,以後一定不再行魯莽之事,多謝楚兄替我轉圜此事。”

兩人此時已經轉到了商鋪林立的大街上,楚之晏掃了眼街邊的景緻,笑道:“你打算如何謝我?”

蘇宛順着他的目光瞧過去,也笑了:“快中午了,我請你吃飯吧。”

“銀子夠嗎?”楚之晏睨着她。

“尋常飯菜還是足夠的。”蘇宛假裝聽不懂他話裡的話,甚至還厚着臉皮道:“若真不夠,楚兄先借我點,日後我再還你。”

“你這臉皮是什麼做的,怎麼能這麼厚?”

“過獎過獎,也不是很厚,一般般厚吧。”

兩人一路擡着槓,在跑堂小二殷勤的接待下,進了周卉提過的食香樓。

食香樓分上下兩層,蘇宛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這間酒樓雖算不上高大上,也算得上中等偏上了。可眼下已是飯點了,酒樓裡頭用飯的人卻不多。

“生意不怎麼好啊。”兩人上了樓,挑了臨窗的位置。

蘇宛一邊翻閱菜單子,一邊與小二閒聊。

小二愁眉苦臉道:“公子有所不知,原來我們家掌勺的大師傅,被前面新開的福興樓給挖走了。一些吃慣了大師傅做的菜的客人,可不都往福興樓去了麼。咱們東家爲這個,頭髮都快愁白了。”

“大師傅不好找嗎?”蘇宛來了興致,將製作簡陋的菜單子遞給楚之晏。

小二點頭,“也有不少人前來謀差,不過東家試過菜後,都不滿意,且有的找呢。”

蘇宛心中一動,忙問:“你們東家現在可在?”

小二打量她兩眼:“客官難不成也有興趣謀這份差?恕小的直言,客官瞧上去可不像是掌勺大師傅啊。”

“煩請小二哥幫我問問看,如果東家有意,我願意現在就做兩個菜,請東家試菜。”

小二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這才轉身下樓去了。

楚之晏瞧着蘇宛躍躍欲試的模樣,有些不悅道:“你不會真想來酒樓做事吧。”

“爲什麼不呢?”她對自己的廚藝還是有幾分信心的,本來就在琢磨做哪樣營生,這不機會就巴巴的送到了她跟前了,當然要抓住纔是。

“我府裡再多一個廚娘又不是養不起,不如……”

“多謝楚兄的好意,不過我想試試自力更生。”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