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雄雞案

三日後。

棺槨自黑淵大獄而出,望閒、蔡榮兩人擡棺,陳生前頭引路,手上拿着一把白幡,輕輕搖曳。

隨行人員,有暗刃第十小隊,臂纏白巾,一人數疊黃紙,認真的揮灑起來。

這樣看來,不會太過冷清,讓大福走得熱鬧些。

路程短暫,數百息時間,衆人已是來到了山頂,那裡立着一塊新碑,身後有墓坑,只等下葬了。

“牢頭,時間到了。”

蔡榮等人時間規劃得很好,也沒出什麼意外,來到山頂墓坑時,等了一小會,立即到了合適的下葬時機。

“下葬。”

陳生看了一眼裝着大福的棺槨,半轉過身,不去看,一邊將手一擺,蔡榮等人知曉真意,將棺槨放入墓坑,趙大幾個合力,一人一口鐵鍬,剷起土,埋葬起來。

“陳哥,我來晚了。”

天邊,一道身影匆匆趕來,是常思慮,大福逝世時在外執法,歸來後得知了消息,立馬趕來,所幸沒耽誤了時間。

“見過鐵刑司主……”

趙大等人在一旁見禮,常思慮一戰定下鬼神山,其勢霸烈,一力護下衆多麾下不損不傷,有擔當,恢復傷勢後,一下坐上了執法殿高層。

他年紀還輕,卻是位高權重,頗是意氣風發,也是衆人豔羨和敬畏一位強者了。

“不用客套。”

常思慮擺手,很是和善,趙大等人是陳生的麾下,他自是不會桀驁,況且本身也不是那種人,沒有迷失在權勢之中,一切如常。

“祭拜一番吧。”

陳生點燃了三支清香,遞給常思慮,其人和大福之間,不算陌生,是有一段同僚情誼的。

“唉……”

常思慮爲大福上香,想到那年十三四時,初入黑淵大獄,人生地不熟,着實是得了大福的看顧,又經過幾年的相處,深深覺得大福是一個好人。

他少有感嘆,繼爺爺之逝後,第二次感到人身微渺,輕易到頭。

“大福,到了那邊,缺些什麼,託夢和我說上一句。”

蔡榮在墓前叨叨不停,和大福相處了幾十年,是衆人之中最久的,難免傷感。

“修士不信來生的,但在這一天到來時,總是想有來生。”

望閒沉默,接觸過許許多多的囚徒,聽過諸多的算計和死亡,知曉“來世”,對於修士來說,也是遙不可及的,虛幻如鏡中之月。

“太過清醒,不是一件好事。”

趙大看了一眼望閒,對於自身命運太過清晰,很容易生出負面情緒,需要極大的定力,才能持住。

“這纔是真實的修仙嗎。”

常思慮修煉太白西經太過,傷了本源,但身處築基境中,年歲還淺,如一輪高懸的大日,四周亮堂,看不到日薄西山的景象。

這一場喪事,他看到了生死之事,知曉修士不是超然物外,反而大多有着沉重的感懷。

“嗚嗚嗚……”

有樂聲響起,明明嘹亮,但總給人一種如泣如訴的傷感,飄蕩在羣山林間,天光都覺黯了三分。

常思慮看去,是陳生,他站在山崗上,手上拿着一隻嗩吶,奏響起來,微風拂動,吹起他鬢角髮絲,看不出神色,但眼神中一絲傷感,卻是遮掩不住的。

“太悲了。”

蔡榮定住心境,消了心頭浮動的悲意,陳生的嗩吶技藝,極爲高明,能夠吹奏出“哭皇天”的意境。

但讓他心境震動的,不是曲調的高絕,也不是技藝的高深,而是陳生的心意。

那種悲傷,不是作假的,又有點積年沉澱之感,藉着大福喪事,一下勾出,竟有種厚重之意。

“和囚徒糾鬥,那般磨礪人心嗎。”

趙大腦海中,升騰起這個念頭,轉瞬卻是掐滅了。

他不是沒和囚徒纏鬥過,心機交鋒,確實兇險,提升也大,但要說磨礪到陳生這種對生死之事感悟極深的境界,那是異想天開了。

“這是天賦嗎。”

楊利一臉仰望,這世上不乏有些人資質平平,但道心通透,照徹陰陽兩面,對於某些事情有獨特的見解,以此高歌猛進的。

“大福,走好……”

陳生不知他幾百年的積累,讓人當做了“天賦”,只沉湎在大福逝世的感傷之中。

兩人之間,按照利益算計,他給予更多,但世事不是簡單能夠衡量的。

這是黑淵大獄中,陪他最久的人了。

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經歷,很平常,安靜的相處,討論丹道,動手最多的,大概是那個簡陋的藥園。

總之,安靜中,有種舒適感。

現在嘛。

沒了。

……

“蒼木草成熟了……”

大福走後,黑淵大獄的寂靜,漸漸放開,偶有囚徒出來大聲說話了。

陳生躺在太師椅上,神色平靜,沒有壓抑之感,背後是窗戶外灑進的陽光,正對着的,是長得龍蛇木枝似的蒼木草。

它成熟了,是在大福下葬那天成熟的。

“大福早想到了離別,幾年前送蒼木草,是爲今日做鋪墊。”

陳生想到了幾年前,大福帶來蒼木草的情景,那時沒說什麼,但現在他看着生機盎然的蒼木草,才知裡面藏着一份細膩的溫柔。

他是預感到身死,陳生會覺得孤寂,索性以蒼木草代替自身,做個念想。

想通這點後,陳生傷感的心境平復,每日看顧蒼木草,恢復了之前寧靜的模樣。

“隊長,典獄長有召。”

這時,趙大找了過來,腳步急促,是來稟報一樁傳訊的。

“什麼事。”

陳生詫異道。

他和典獄長不熟,即便上任暗刃第十小隊時,也不曾接觸,驟然相召,絕度是有什麼事的。

“沒說。”

趙大搖頭,提醒一聲,道:“典獄長很少直接出面的。”

他隱隱點出,典獄長此番單獨召見,內容滿滿,絕不是一次簡單的會面。

“知道了……”

陳生平靜道。

他站起身來,往黑淵大獄深處走去,別的暗刃修士見到了他,有些詫異,畢竟他很少出現,更多的是待在甲十一區,但都沒有失禮,這樣一位厲害人物,值得尊重。

陳生一一和他們點頭,最終站在了一扇厚重典雅的大門前,敲了敲門,得到同意,緩緩走了進去。

“陳青帝。”

典獄長身軀挺直,站在房間中,看着大門處走進的身影,面容稱不上俊美無雙,但氣度淡然,眸子幽深,竟給他一種瞧不出情緒的感覺。

“觀察我嗎。”

陳生感覺到了有兩道眸光落在身上,心思轉動,猜測是和典獄長第一次見面,對方稍稍多看了幾眼。

“今次讓你來,是去緝拿調查一個人,他的背後,可能站着一羣人,或是一個勢力,你順藤摸瓜下去,將他們都給處理了。”

之後,典獄長將眸光收回,沒有過多的動作,而是提及散修“查陽”,讓陳生去查個乾淨。

“有更多的情報嗎。”

雲裡霧裡的,陳生眉頭一皺,也不試探,直接問起真相。

“這個案件,叫做雄雞案,近二十年來,在廣秀仙宗展露頭角一鳴驚人的天才,夭折的人數很多,原以爲是意外,但驀然警覺,這或許並不是意外。”

典獄長默然,負手而立,背對着陳生,臉上的神色讓人看不到。

隔了一兩個呼吸後,他透露出了更多的東西,但沒有定下結論,有些模糊。

“有人……對廣秀仙宗的年輕一代出手了?!”

陳生卻是點破了。

他心頭一跳,廣秀仙宗是邊地五大仙宗之一,門下天驕,同階近乎無敵。

想讓這些天驕夭折,還要無聲無息的,讓人看不出端倪,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絕對十分恐怖。

他感到了有一張無形大網,已經在編織了,朝着廣秀仙宗而來,一步步的,想將他們給消滅了。

“不知道。”

典獄長沉默道。

“我會查清楚的。”

陳生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和棘手程度了,典獄長的不知道,代表那些人的手尾做得很乾淨,乾淨到查不出來更多的東西。

近二十年來,廣秀仙宗折落的天才,一個個的“意外”,已經看出兇險了。

他對於權勢、算計,並不喜歡,但廣秀仙宗之內,有許多的痕跡,他是不許別人觸碰、毀壞的。

“陳青帝。”

陳生領詔離去了。

典獄長站在房間中,眸光幽深,想着陳生剛纔的神情、氣度、對話,想要看清楚對方,但最終搖頭,只覺這個人灑然大氣,亮堂堂的,又帶點隱藏得極深的深邃,無法看清。

他取出了一份卷宗,是陳生的,記錄着其人來到黑淵大獄後的所作所爲,還有之前的經歷,都沒看出異樣,乾乾淨淨的。

或者說,這是一份絕對無錯的個人檔案,入宗的程序充滿了正義性,沒有跳過任何一個部門,經得起最爲嚴苛的排查。

“隊長,典獄長有什麼吩咐嗎。”

另一處。

第十小隊齊聚一團,典獄長相召,事情絕對不小,作爲陳生的麾下,他們已是有心理準備外出幹一場硬仗了。

“大事。”

陳生說話很簡潔,道:“此次緝拿調查一個人,不許殺,只擒拿,不能讓他遁走。”

他沒有說出廣秀仙宗的年輕天才,遭遇不知名的危機,這種消息的走漏,會生出許多的變化和震動,不宜有太多的人知道。

“是。”

第十小隊應諾道。

隨後,一行人縱橫天宇,像是一股黑色的洪流,奔騰咆哮,顯露出勢不可擋之意。

……

大洋山。

此地有云煙幻陣護持,隱藏得極深,一座修築得粗獷的建築,穩穩矗立,在殿內二十多人聚會,個個凶神惡煞,儼然是土匪賊窩的景象。

爲首一人,生着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顯得極爲的出衆,還有義氣。

“諸位,你們可都是我倚重的兄弟。”

查陽鯨飲一大碗仙釀,一口悶幹,眸子中閃爍着湛湛光芒,透着一股堅定和信任之意。

“大哥,別說了,我們都聽伱的。”

諸人二話不說,拍案而起,將面前的大碗酒喝乾,表露出一副誓死追隨的模樣。

“大哥往後有大買賣,可不得忘了我們。”

有人開口,得到了一衆呼應,纔是點破了追隨的原因。

他們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諸如殺人奪寶,截走商會運輸的修煉資源等。

而查陽的消息,極爲靈通,依次行動,一逮一個準,讓他們獲利甚豐。

這樣一尊財神,莫說認作大哥,咬咬牙,叫大爹和爺爺都行。

“當然。”

查陽笑呵呵的,對一衆同道連連保證,一定會帶領他們收攏鉅富,在修煉路上高歌猛進的。

“大洋山。”

此時,一羣黑袍帶劍的修士,已經到來了。

陳生俯瞰而下,眼眸生光,看破了煙雲幻陣,以及大殿中的諸多人影。

“封鎖虛天。”

爲確保一戰擒敵,他毫不馬虎,一上來便讓第十小隊封鎖四方,不讓外人進出。

話落,一股股強大的氣機,如狼煙衝出,盤旋交錯,互相呼應,像是一口法器般,倒扣住大洋山,絕了遁法和陣法。

“出了什麼事了。”

大洋山震動,羣人看去,有黑袍修士洶洶而來,一下封鎖了虛天,再是頃刻間就破了煙雲幻陣,攻殺過來。

“敢觸我們的黴頭,找死。”

他們是旁門路數,殺人不眨眼,眼見着讓人打上門來,一下炸了。

“禍事來了。”

查陽心頭咯噔一聲,驀然打殺上的黑袍修士,讓他警醒,意識到事情敗露了。

那些黑暗,是不能見光的,要命的。

“兄弟們,殺光他們,大哥爲你們壓陣。”

瞬間,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面上卻是鎮定自若,穩坐釣魚臺的架勢,囑咐羣修殺上對敵。

“嗖”

“嗖”

“嗖”

許是大洋山羣修桀驁慣了,又或者是查陽的兄弟情,真的很值錢,他們沒有太多的遲疑,只覺得一個衝鋒,就能解決,紛紛朝着殿外殺了過去。

“既然是兄弟,那就別怪兄弟了,爲我兩肋插刀吧。”

查陽看着自投羅網似的多道身影,默默打開了傳送陣,那是他的後手,很是高級,特意下了血本打造的。

此後,他得隱姓埋名,就此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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