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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吟唱诗篇

  修道院副院长波尔修道士特意赶到领主公馆。他一身素服外还披着黑色的披肩,是西多会的“白色修道士”。虽然领主公馆里就设了礼拜堂,而且也有专用的神父约翰,不过每当举行葬礼或者婚礼时,我们埃尔文家族还是习惯于去邀请修道院来承办。

  波尔副院长对父亲的遗体做了一个简单的祷告,然后庄重地对我说:“我们整个索伦修道院都为虔诚的罗兰德·埃尔文突然辞世感到无比沉痛。他在生前对我们恩重如山。请您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保证葬礼和下葬都不出差错。首先,我们要将劳伦大人安放在礼拜堂里,修道士们会为他吟诗祷告。”

  想父亲这一生对很多人都施与恩泽,可是最终没能受圣礼加持就逝去了。可能需要更多的祷告才能拯救他的灵魂。

  “神父大人,一切都交给您了。请您为我父亲举办一场盛大的弥撒。”而且我很清楚波尔副院长虽然很注重保佑逝者灵魂的安宁,可对修道院的账目也很严格,于是我又补充道:

  “埃尔文家族一定会对修道院更为虔诚地供养。”

  一番简短的商谈之后,修道院决定在今晚开始为父亲祈祷,葬礼和下葬仪式都安排在明天。父亲的墓地选在了修道院里。因为父亲并非神职人员,所以能获准安葬在修道院中可谓是莫大的恩惠。葬礼的相关日程还要向亚当确认,不过我想他一定不会有异议。

  “那暂且先将遗体安置在这里的礼拜堂吧。我们必须要给遗体涂上香油。稍后我会跟约翰司祭商量一下,等棺木一到,就将遗体运到修道院,在那里举行前夜式(守灵)。”

  话说完,波尔副院长就叫来几位年轻的修道士去运送父亲的遗体。不经意间,我发现法尔克面露难色,想必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查。不过他并没有插嘴对负责葬礼的修道士们横加干涉。

  遗体运走了,作战室中残留的只有血的印记和气味。

  教会让大家不要对亲人离世感到过度悲伤,生与死总是相伴的。在最后的审判中父亲会从土地中复活,再次生出皮肉仰望主。

  等修道士们都离开了,我问法尔克:

  “葬礼的事就交给他们了。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调查呢?”

  法尔克迅速答道:

  “在小索伦的搜查还需要一段时间。现下这个时节白天很短暂,我要立刻出发去找那七位嫌疑人,在太阳下山以前能多问一个是一个。然后再仔细分析他们的回答,我想一定能够让‘走狗’现出原形。”

  “如果是那些佣兵,我们大可以直接把他们叫过来啊。”

  “不行。他们跟领主还没有签订契约,不一定会听从召唤。而且我还想亲眼看看他们的样子。”道别还没说完,法尔克就转身要走。

  “等一下。”

  我喊出来。他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虽然你自称是来自东方的骑士,可那些佣兵未必会对你如实相告。就算他们愿意配合,但我是受害人的女儿,这是我的合法权利,由我来问那些需要知道的情况一定能更加接近真相。”

  法尔克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在他身边背着背筐的尼古拉虽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却一直盯着我看。

  “可是……”

  “你们需要埃尔文家族的支持,不是吗?”

  这时尼古拉扯了扯正在犹豫的法尔克的衣袖,用法语说:

  “师父,莫非她想跟我们一起去?”

  “对,她说那样比较容易问出话来。”

  “她说的很对啊。”

  法尔克叹了口气。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让艾德里克察觉了,可能会有让他先出手的危险。那么大多情况下他肯定要从帮助我们的人开刀,咱们能保护得了她吗?”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就带上她吧,师父。如果比起沉溺于悲痛她更愿意选择战斗,那我们应该成全她才是。”

  这正是我想要的。

  “能保她周全吗?”

  “……嗯,我会尽力不让她丢了性命。”

  面对这句不靠谱的承诺,法尔克皱起了眉,不过他还是转过头来说道:

  “我明白了。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尼古拉会保护你的安全。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出发吧。”

  看上去尼古拉并没有佩带什么武器。可能顶多带了把短剑,而且他还只是个孩子。不过他这番心意让我很高兴。

  之后的事就都交给管家罗斯埃亚了。指挥小索伦岛上的搜查、葬礼的准备工作,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我很抱歉把过重的担子压在罗斯埃亚肩上,而且公平地想,我也不太放心,不过这完全没有动摇我的决心。

  走出门来就可以看到索伦岛上的修道院。屹立在和缓山坡上的白色钟楼传来弥撒开始的钟声(约上午八点二十分)。从这个时间上看,波尔副院长他们没能赶得上弥撒。

  从公馆到栈桥那短短的路上,我问道:

  “你刚才说要向那七个人问话对吧?只要问一问就能找到‘走狗’吗?”

  “也不能说一定可行。”

  法尔克生硬地答道。

  “可我们只能从这里入手。我们掌握的魔法没办法直接找出‘走狗’。”

  “那个‘走狗’杀害了我的父亲啊,他会不会说谎?”

  “谁都会说谎。即使是对着圣物赌咒也不能保证不会说谎。但不会有人因为知道自己‘杀害了领主大人而说谎’,因为‘走狗’已经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难以置信。

  “忘记了……这是真的吗?”

  法尔克瞟了我一眼。

  “这不难理解。我来做个比喻吧,阿米娜小姐,昨天你给了乞丐银币对吧,还记得吗?”

  “对。”

  确实我只要在索伦的街上碰上乞丐,都会尽可能给他们一些施舍。救济贫穷的人既可以拯救我自己的灵魂,也是领主家人应尽的义务。但是昨天我是这样做的吗?这对于我说再平常不过了,以至于当有人问起昨天有没有做过之后却失去了自信。

  “如果遇到乞丐了,那应该是给了。”

  “你能想起在哪给的吗?”

  “不能……”

  “那么昨天跟我会面前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我倒是答得上来。

  “我在港口见到了吕贝克商人汉斯。听他说有人想求见父亲,就去了塞蒙的旅店。在那里跟你们碰面后,从渔夫市场广场穿过织工大街,然后坐上马多克的船……后面你们都知道了吧。”

  法尔克没有停下脚步,接着说道:

  “因为阿米娜小姐平常就乐善好施。所以你并没有特别下意识去做,而是自然之举。所以就算你能复述出昨天的行为,也想不起是不是做过施舍。‘强加的信条’跟这个道理相似。如果我们现在就能确认‘走狗’是谁,他也一定会矢口否认说‘我才没做过这样的事’。事实上他确实不知道。所以就算他为了隐瞒其他事实而说谎,也不可能为了隐瞒杀人的事而骗人。”

  我们来到了栈桥,可是渡船却不见踪影。马多克刚刚载着修道士们渡海,应该是把船停在了索伦岛那一边。我升起船屋的小旗,这是让他回到这一边的信号。

  我还有一些想要知道的问题。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暗杀骑士能让人在魔法操纵下变成杀人犯对吧。但是杀人犯也有不同的种类。有人是在感情的驱使下发动袭击的,也有人是制订出一个邪恶的计划后才动手。有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自己被抓也满不在乎,也有人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而机关算尽……”

  在索伦,埃尔文家族拥有审判权。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审判,但是也听说过不少杀人犯的故事。不过当时我可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人一旦变成‘走狗’,就会在忘我的状态下毫无意识地犯下杀人的罪行吗?”

  法尔克没有立即回答我,停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

  “暗杀骑士的恶行你知道得越详细就越觉得可恨。还是不知道的好。”

  “费兹强骑士,这对我来说是一场复仇之战。对于那些需要了解的情况,即使会让我感到不快,我也有必要听下去。”

  我强硬的态度让法尔克有些吃惊。

  “……诚如您所言。很抱歉刚刚轻视了你。那么我就举一些目前为止我们圣安布罗宙斯医院骑士团遭遇到的例子来说明吧。”

  “我先从一个简单的例子开始介绍。在这个例子中一个安条克公国的商人犯下了杀人的罪行。他在所有人的面前,青天白日就在集市上拔出剑来刺向了他的生意伙伴。听说那个商人当时直接把鲜血淋淋的短剑收回剑鞘,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做起了生意。”

  “在那次的案件中,‘走狗’——也就是那个商人完全没有用任何手段企图掩饰自己的犯下的罪过。我们圣安布罗宙斯骑士团为他进行了辩护,认为他应该是受到了操控。可是却徒劳无功,他被极刑处死了。一击之下便让两个位高权重的商人丧了命,这正是雇佣暗杀骑士的幕后黑手想要达到的效果。”

  我无声地催促他接着说下去。

  “还有个案例比这还要复杂。我不方便告诉你时间和地点,唯一能透漏的就是有一位族长的次子被杀了。那位族长的长子非常蠢笨,可是次子却生得出类拔萃,一时间族长也做不出决断该由谁来继承他的位置,在他犹豫不决间就发生了这起命案。你需要知道的就是牵扯到案件中的除了族长的长子和次子,还有长子的母亲大夫人和次子的母亲二夫人。”

  “大夫人想要加害次子之心尽人皆知。次子也为此十分警觉。他一直深居简出,由亲信的侍卫和精巧的锁具保护着,就等着父亲宣布继承者身份的那一天。”

  “可次子却在深宅内被杀害了。次子的母亲二夫人发狂后晕厥了,只能在他人精心照料下生活。”

  “我们现场的同伴表示他们用‘骑士的暗光’使绿色的光浮上了水面。可见次子这次正是‘强加的信条’的猎杀对象。他喷涌的鲜血让整个房间布满了血渍,毫无疑问,那位在暗杀骑士操控下的‘走狗’也必然溅满了次子的血。但大家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些血衣,就算在骑士团魔法的帮助下,调查仍是一筹莫展。”

  法尔克顿了顿,故意不看向我接着说:

  “原来,那个‘走狗’正是二夫人。作为唯一一位进入内宅不会让任何人起疑的对象,选择她作‘走狗’真是合情合理。”

  “也就说是……母亲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没错。二夫人事先偷了把剑,进入宅子之后她先把衣服脱掉了,然后藏在暗处伺机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为了洗去一身的血污,她在空无一人的宅子里用大量肥皂洗了个澡。”

  “这么说,她那悲伤过度神志癫狂的戏码都是演出来的?”

  “不!”法尔克坚定地否定了我,“并不是你想的这样!她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儿子的死而感到悲痛。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人。我的同伴们了解到实情后向族长禀报了一切。得知杀死亲生儿子的就是自己,那位母亲丧失了理智。她完全陷入癫狂之中,很快便与世长辞了。人们都觉得她是疯癫而死,可我的同伴们却持另一种看法。那就是二夫人的身体遭到了‘强加的信条’的腐蚀,虽已为她解咒,不过还是没能来得及救她一命。”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没有结束。不出大家所料,雇佣暗杀骑士的人正是大夫人。可是当她目睹了二夫人的惨状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无法自拔。她茶饭不思,夜以继日地诵经忏悔,希望能得到神的救赎。不过最终仍是从高塔上一跃而下,一死了之了。据我的同伴们说,与其说她是为了自己的罪行而自杀,倒不如说是因为她实在过于畏惧自己与暗杀骑士之间产生了联系。在痛失双妻一子后,族长紧跟着病倒了,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法尔克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

  “这件事对我们圣安布罗宙斯骑士团来说是巨大的失败。我们既没能阻止凶案,也没能保护其他人免受牵连而死。最后也没能除去暗杀骑士。不过我们也在大量的失败案例中找到了经验教训。

  “我们得知的经验教训有:‘走狗’虽然被人操控着,可他并没有丧失自己的思考能力。他可以制订出杀人计划,并能随机应变,找到最合适的方法。甚至还能想出各种方法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就像二夫人会洗去身上的血迹。可安条克公国的案件又有所不同,那位商人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罪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呢?”

  “这是在暗杀骑士施展魔法时决定的。他们取来被选为‘走狗’的人的新鲜血液,然后将之溶在葡萄酒里,接着对葡萄酒下令:‘你必须杀掉那个人’或是‘你必须杀掉那个人,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差异就来自命令的不同。”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暗杀骑士不会下令让‘走狗’假借他人之手行凶。因为‘走狗’总是把杀死目标当作自己分内之事,不会把这个任务转借他人。”

  “明明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可是却不得不自己想出杀人的方法,被迫成为一个杀人犯……那这次的事件呢?那个魔法的牺牲者在掩盖自己的罪行吗?”

  “我估计是。”

  法尔克点了点头。

  “知道领主大人昨晚会待在作战室的人不是暗杀骑士,而是那个‘走狗’。所以他就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制订了杀人计划。而且刺穿领主大人的那把剑也没有拔出来,因为一旦把刺入别人身体的剑拔出来,喷出的血一定会溅到凶手身上,‘走狗’为了避免这个问题就将剑留在了领主大人身上。就是说,‘走狗’想要掩盖自己杀人的罪行。准确地说,是暗杀骑士命令‘走狗’必须掩盖。”

  暗杀骑士的魔法简直卑鄙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难怪法尔克说起来的时候,表情会时不时混入一丝怒气。

  “另外在这次事件当中,‘走狗’没有自行准备武器,而是拿挂在作战室的剑犯案。佣兵平素非常关注自己的武器,如果是用自己的武器杀害领主大人,那么且不论别人会不会发现,他自己就会首先觉察到‘武器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有人动过’。因为无论是砍人还是刺人,兵刃一定会被磨损。‘走狗’不希望自己败露,所以就想到了作战室里繁多的兵器。”

  “就是说,‘走狗’并不认为自己杀了人?”

  “当然。因为他可能已经忘了个精光。不过如果选中的那个‘走狗’很笨,那么他掩盖罪行的方法也不会灵巧。那时可能‘走狗’自己都想不通。”

  现在我对这种杀害了父亲的邪术已经知道了大概。于是我又问道:

  “现在可以断定不是‘走狗’的都有谁?”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我:

  “……有些已经明确的情况还不能完全跟你和盘托出。所以还是允许我从大家都知道的情况说起。昨晚整夜和别人在一起,还有被监禁的人可以断定不是‘走狗’。”

  这是自然。

  可能我的表情里透露出了不满的情绪,法尔克又接着说道:

  “另外,想要施展‘强加的信条’就需要对方的血液。暗杀骑士必须要暗中获取这个人的血液,并且趁着血液还新鲜的时日施展法术。当法术开始施展,诅咒就会开始不断地侵蚀牺牲者……大致就是这样,所以在过去三个月里没有流过血的人也不是‘走狗’。”

  “偷取别人的血?这样的事也能做到?”

  “对,而且轻而易举。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暗杀骑士掌握了一种法术能够操纵牛虻。他们将牛虻释放到选好的人身上,然后等牛虻吸血后取出。”

  这么说没有被牛虻叮咬过的人也可以排除嫌疑……可是,就算问人家这三个月有没有被牛虻咬过也没人能清楚地答上来吧。

  “还有尼古拉也可以排除。因为暗杀骑士对掺了血的葡萄酒施加命令时只能使用他自己掌握的语言。可是艾德里克只会说英语和阿拉伯语,这两种语言尼古拉都不懂。”

  “最后还可以将我本人排除在外。面对暗杀骑士的魔法,我们有着各种攻克之术。比如说我们身上都佩戴着一种护身符,能够驱赶刚才说到的牛虻、毒蛇或是蝎子等暗杀骑士操纵下的魔虫,让它们无法靠近。如果暗杀骑士是正面相对直接取血,圣安布罗宙斯医院骑士团的正牌骑士与暗杀骑士交锋后从未有过双方都能生还的例子。现在我和艾德里克都还活着,说明我们绝对没有彼此相遇过。”

  那七个嫌疑人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撒克逊人康拉德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威尔士人伊特尔也是一样。撒拉逊人斯怀德虽然不懂英语,可应该是懂阿拉伯语的。

  “……那马扎尔人哈尔·恩玛应该也不会是‘走狗’吧,她完全不懂英语。”

  可法尔克却冷冷答道:

  “也许她是装作不懂,或者也有可能她是懂阿拉伯语的。现在还不能确信。”

  我点点头。

  可我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法尔克是否还记得我曾说过没人能在夜晚登上小索伦岛?

  马多克撑着船划向栈桥。清晨的水流很快,他动作谨慎地操纵着手中的船桨。

  突然不知怎的,尼古拉跑了出去。他在石头路上跑了几步后停了下来,轰走落在那儿的海鸟,将目光死死落在自己脚旁的地面上,尖声喊道:

  “师父,快来看这个。”

  法尔克立即赶了过去。我也跟着走上前来。

  我们三个人一起低头看着尼古拉的脚旁。石头地面的凹陷里有什么东西已经粉碎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粉末凝结而成。刚才那些海鸟就是在啄这东西吧。好像是某种食物。

  “这个……是块饼干吧?”

  听他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正是船员们当作生存食物的饼干。

  “没错。这就是我昨天被风吹掉的那块饼干。”

  我想起来了。昨天尼古拉看似顺从地跟在法尔克身后,其实是在偷偷啃着饼干。为此还被法尔克训斥了几句。果然还是个孩子,对一块掉在地上的饼干仍然如此执拗。不过他们俩似乎并不像我这样想:

  “被踩碎了。”

  “是啊,被踩碎了。”

  饼干确实碎了,可却不像是出自海鸟之口。样子看上去就像他们俩说的那样,不是人踩碎的就是某种大型动物干的。碎到这种程度,让风吹散也不足为奇,不过似乎因为陷进了石头的凹陷处才留在了这里。

  法尔克自顾自地说道:

  “昨天市长和佣兵们是在我们之前抵达的,回去的时候也是集体行动的。在回去的路上也没有谁从人群中走开经过那处掉了饼干的位置。”

  又再三观察那些饼干碎渣之后,法尔克用手指捻起一点饼干渣,并慢慢将其碾成末儿,接着居然令人震惊地舔了一口。

  “师父,掉在地上的东西可不能捡起来吃啊。”

  对于尼古拉的忠告,法尔克置若罔闻,他忽地伸出手来:

  “尼古拉,还有饼干吗?给我一块。”

  “啊?我的饼干?”

  “我没有饼干啊。”

  “那可是我最珍贵的食物啊。”

  “少废话,快点拿来。”

  在这番强硬的命令下,尼古拉不情愿地伸手掏进腰上的口袋。法尔克接过饼干后,把它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了一会儿问:

  “这块饼干很干燥,昨天那块也是这样吗?”

  “那当然。如果弄湿就不成形了。就是怕它们返潮我才把饼干都收到了皮袋里。”

  “你还真够谨慎的。”

  法尔克不无嘲讽地说道。他放开手让饼干掉落在地。我正奇怪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他慢慢地踩了上去。尼古拉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待他抬起脚来,饼干已经被踩碎。算上之前海鸟啄食的那一块,现在地上一共有两块碎饼干。

  “你有什么看法?”

  “都不能吃了。”

  “光看是看不出来的,你来摸摸。”

  尼古拉虽然满脸的不乐意,可还是乖乖听了法尔克的话。他蹲下去分别捻起两块饼干渣,之后点头说:

  “哦……我知道了,这一块湿了。”

  他指着那块刚刚海鸟啄食的碎饼干。接着尼古拉也学着法尔克的样子,把海鸟啄食过的饼干渣送到嘴里。

  “好咸啊。”

  法尔克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昨晚没有下雨。”

  “是的。”

  “海浪也冲不到这个位置。”

  确实,饼干掉下的这个位置虽然离波涛汹涌的海边并不算远,可也没有近到浪花能冲到的地步。

  细看马多克已经摇着船抵达了栈桥。我不由得问道:

  “那块饼干怎么了?不过是块碎饼干,真有那么重要吗?”

  我并不是完全猜不透他们的想法。他们应该是在怀疑饼干是“走狗”踩碎的。可即便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只不过就是“走狗”留下的另一枚足迹罢了,想要他的脚印,刚刚在公馆里可是有好几十个呢。

  “非常重要。”

  法尔克言之凿凿,不过却没有想要向我解释的意思。

  “这是目前发现的最有用的线索。稍后会向你解释。”

  在渡船上,法尔克向马多克问道:

  “今天一早你的船摆渡过好多人吧。除了我、尼古拉还有那些修道士之外,你还载过别人吗?”

  马多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了口:

  “还载过亚当大人。把亚当大人加上就是我今天早上载过的所有人了。”

  “那这些人里有没有人走的不是通向领主公馆的路?”

  在领主公馆和渡船码头之间的这段路虽然并没有修葺完善,但已经清理了碍脚的碎石子。饼干掉落的地方跟那条路隔了足足二十码(约十八米)。

  “好像没有吧。”

  “是吗?”

  马多克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船夫。他载着父亲渡海应该不低于几千次了。等棺材一到,他还要运送父亲的遗骸横渡这片海峡。

  船在索伦岛的栈桥靠岸后,马多克主动跟我说:

  “我真是悲痛万分,阿米娜小姐。像领主大人这么好的人这辈子都遇不到了。如果我能为领主大人最后尽一份力,那也算不枉我做船夫这么多年。”

  我咬紧牙关。马多克这番肺腑之言像根针一样刺痛了我急于复仇的心。

  可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在那之前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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