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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我得一直忍受这件事,”他说,“似乎你有权利。我想你累了吧。你可以待在这儿,这里房间多的是。”

  “不,我得回去了!要是到了早上还不在学校的话,我会有大麻烦的。”

  “这里没有时间,除了人们自己随身携带的以外。事情是先后发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冰冰可以把你带回到你离开的那个时间,但是你最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你说世界上有个洞,我正被卷入其中。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睡一觉会觉得好点儿。”阿尔伯特说。

  这里没有真正的白天或夜晚。一开始阿尔伯特觉得不习惯。地面上景色明亮,头顶上却悬挂着夜幕,点缀着星星。死神也从未学会过使用白天和黑夜。当房子里有人类居住的时候,这里的一天就是二十六个小时。人类就会自顾自地采用比一天二十四小时更长的昼夜节律。每日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就会像一个个小闹钟一样被清零重置。人类是时间的奴隶,但是日子则完全是一种个人选择。

  每当阿尔伯特记起该睡觉的时候,他就上床去睡。

  现在他坐起身来,点亮一支蜡烛,开始盯着虚空沉思。

  “她记得浴室,”他小声嘟囔着,“她知道一些她并没有见过的东西。不可能有人告诉过她。她拥有他的记忆。这是遗传。”

  吱吱。鼠之死神说。夜里,他喜欢坐在灯火旁。

  “他上次离开的时候,人类停止了死亡,”阿尔伯特说,“但是这一次并没有。那马去找她了。她填补了这个洞。”

  阿尔伯特望着黑暗出神。当他焦虑不安时,就会做出一系列咀嚼和烂人(乐队名)的动作,就好像是要从牙齿的沟壑里提取出一些被遗忘的下午茶残渣。此刻,他发出了一种类似于理发师用的U形烫发夹板运行的声音。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年轻过。那大概是几千年前了吧。他现在七十九岁,可是在死神的家里,时间是可循环使用的资源。

  他隐隐地觉得童年是很棘手的时期,尤其是到了快过完的时候。满脸的青春痘,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掌控生死大事的运转当然也是个额外的麻烦。

  但是最要命的一点,也是最恐怖最无法逃避的一点,这活儿必须有人来做。

  因为,正如之前说到的一样,死神掌管着大局,而不是具体细节。他就像是个君主。

  如果你是君主制政体当中的一个子民,你就是由君主统治的。

  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无论你或者他们碰巧在干什么。

  这些情况都属于这种设定。女王不必真的来你家,占你的椅子,抢你的电视遥控器,给你下指令说你该怎么烤火,或是坐下来喝杯茶。你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像地心引力一样。唯一与地心引力不一样的是,必须有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们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只要在那里就好。他们只需要存在。

  “她?”阿尔伯特说。

  吱吱。

  “她很快就会崩溃的,”阿尔伯特说,“哦,是的,你不可能同时是凡夫俗子又是不朽之身。你将被撕成两半。我真的对她感到很抱歉。”

  吱吱。鼠之死神附和道。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阿尔伯特说,“等着她的记忆真正开始运行的时候吧……”

  吱吱。

  “你听着,”阿尔伯特说,“你最好马上把他找回来。”

  苏珊醒了,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床边摆着一个钟,因为死神觉得床边应该有个钟。钟上有骷髅和骨头和Ω的图案。可是钟是不走的。这个房子里除了客厅中特殊的那个钟以外,所有的钟都是不走的。这让余下的这些钟一下子沮丧不堪,停止了走字或是放松了发条。

  她的房间看起来好像有人昨天才刚刚搬出去。梳妆台上还放着各式梳子,还有一些用剩下的化妆品。门后甚至还挂着一件睡袍,口袋上还有只兔子。要不是这兔子只剩个骨架,场面倒还挺温馨的。

  她把几个抽屉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这应该是她妈妈的房间,里面有好多粉红的元素。要是淡淡的粉红,苏珊倒是不反感,可这显然不是那种颜色。她穿上了自己的旧校服裙。

  最重要的是,她暗下决心,要保持冷静。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合乎逻辑的解释,哪怕是要靠自己来编。

  吱呀。

  鼠之死神跳到了梳妆台上,四个爪子拼命乱扒着想找到一个支点。他从爪子上把小镰刀放了下来。

  “我想,”苏珊认真地说,“我现在该回去了,谢谢。”

  小老鼠点点头,跳了下去。

  他落在粉红色地毯的边缘,然后穿过外围黑色的地板快速跑走了。当苏珊走下地毯时,老鼠停住了,并赞许地四处观望。

  又一次,她觉得好像自己通过了某种考验。

  她跟着老鼠走出房间进了客厅,然后又走进了厨房那烟熏火燎的小地盘。阿尔伯特正弯着腰在炉子上忙活着。

  “早上好!”他说。问候只是出于习惯,并不是因为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你的香肠要配油炸面包吗?这里还有粥可以就着吃。”

  苏珊看着那口大煎锅上发出“嘶嘶”声的黑暗料理。这是一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不应该看到的景象。看到了这种景象,哪怕是你肚子饱饱,也能吐到空空如也。阿尔伯特能把鸡蛋做得让它后悔被下出来。

  “你有什锦麦片吗?”

  “那是一种香肠吗?”阿尔伯特疑惑地说。

  “是谷物和坚果。”

  “里面有脂肪吗?”

  “我想没有吧。”

  “那你要怎么煎呢?”

  “这种东西不用煎。”

  “你管那个叫早餐?”

  “早餐不必是煎出来的,”苏珊说,“我是说,你提到了稀饭,你也不会去煎稀饭啊。”

  “谁说的?”

  “那有煮鸡蛋吗?”

  “哈,煮的可不好,没办法杀死所有的细菌。”

  阿尔伯特,给我煮个鸡蛋。

  一阵阵回声在房间里来回地反弹,然后渐渐消失了。苏珊很纳闷这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阿尔伯特做饭的长柄勺敲击着瓷砖“叮叮”乱响。

  “好吗?”苏珊说。

  “这声音是你发出来的。”阿尔伯特说。

  “别管什么鸡蛋了。”苏珊说。这声音让她下巴疼。这给阿尔伯特带来的困扰远远不如给她带来的困扰大。毕竟,这嘴是她的。“我想回家!”

  “你在家啊。”阿尔伯特说。

  “这个地方?这不是我家。”

  “是吗?那个大钟上刻的字是什么?”

  “‘太迟了’。”苏珊快速回答。

  “蜂巢在哪里?”

  “在果园里。”

  “我们有几个盘子?”

  “七——”苏珊猛地闭上了嘴。

  “看到了吧?这里就是你家。”阿尔伯特说。

  “听着……阿尔伯特,”苏珊说,她想找到一些圆滑的理由,此时此刻这么说效果比较好,“也许……是有人……负责管理世间万物的,但我真的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我是说……”

  “是吗?那为什么这马认识你?”

  “是的,但我真的是个正常的女孩儿。”

  “正常的女孩儿不会在三岁生日时得到‘我的可爱小冰冰’套装!”阿尔伯特厉声说,“你爸爸把它拿走了。我的主人为此非常沮丧。他很努力。”

  “我是说我是个普通孩子!”

  “听着,普通孩子得到的是木琴什么的。他们不会让他们的祖父把衬衫脱下来!”

  “我是说我也无能为力!这不是我的错!这不公平!”

  “真的吗?哦,你之前为什么不说?”阿尔伯特酸溜溜地说,“这听着似乎有点儿意思,真的。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走出去,告诉全宇宙‘这不公平’。我猜它会说:‘哦,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我放过你了。’”

  “你这是讽刺!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你不过就是个仆人!”

  “对啊。你也一样。我要是你的话,我会让一切从头开始。那老鼠能帮得上忙。虽然它主要为老鼠服务,但是原理都一样嘛。”

  苏珊气愤地张着嘴坐在一旁。

  “我要出去了。”她厉声说道。

  “我不会拦着你的。”

  苏珊从后门猛冲出去,穿过外面无边无际的房间,经过院子里的磨刀石,最后走进了花园。

  “哼!”她说。

  如果以前有人跟她说死神有间房子,她一定会骂他们是发神经,甚至是愚蠢。但如果非要她想象一下死神的房子,她一定会理智地用黑色的蜡笔画出一间高耸入云、城墙林立的哥特式大庄园。它是若隐若现的,那些以-oom结尾的单词都很适合用来描绘它[24],例如阴森森和死气沉沉。房子上会有几千个窗户。天空中各个偏僻角落里,她都会画满蝙蝠。这才算得上是让人印象深刻。

  它绝对不会是一间村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毫无品位的花园,前门也不会放着脚垫,上面还写着“欢迎光临”。

  苏珊是有常识的。曾经,她那常识的城墙坚不可摧。可现在,它们就好像盐被潮湿的风吹着,慢慢融化了。这令她异常愤怒。

  当然,她有祖父。她的祖父雷泽克经营着一家小农场,穷得连麻雀都得卑躬屈膝地吃食。她现在想起来,他是个脾气不错的小老头儿,就是有点儿懦弱,特别是当她爸爸在场的时候。现在她开始仔细地思考这一点。

  她的妈妈告诉过苏珊她自己的父亲已经……

  现在她开始仔细地思考这一点,她不太确定妈妈告诉过她什么。父母在不想告诉你什么事儿的时候可是手段高超,就算他们对你说了一大堆。她留下的大概印象就是祖父不在他们身边。

  可现在的情况似乎透露着他其实一直都在。

  这就像是有了一个可以用来做交易的亲戚。

  一个神……一个神倒是挺了不得的。奥迪尔·弗鲁梅小姐在她五年级的时候,就常常夸口说,她曾曾曾祖母曾经被化身为插在花瓶里的雏菊的空眼爱奥引诱过,因此,她其实是一位半半半神。她说她的妈妈发现这个身份可以帮她在餐馆抢到好位置。可你要是说你是死神的近亲,可能并不会取得同样的效果。你很可能连靠近厨房的烂位置都抢不到。

  如果这是个梦,她似乎没有机会醒来。无论如何,她是不相信这种事的。梦不是这样的。

  一条小径顺着马厩蜿蜒经过一个菜园,慢慢下行通向一个果园,里面种满了长着黑色叶子的树。树枝上挂满了闪着光泽的黑苹果。另一边则有一些白色的蜂巢。

  她知道她曾经见过这个场景。

  其中有一棵苹果树跟其他的完全、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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