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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由教会 2

  八志听后仍旧是一脸难以释怀的样子。

  “可是,我认为正义人类党的结论很难说是正确的。不对……那或许就是一种错误的结论。那么,那算是一种罪恶吗?”

  “任何一种结论,都不能简单地评判其正确与否。这个究竟对谁而言是正义的,或者说,在什么时点是正义的,关于这些我们的想法最好可以时时做出调整。而对于罪恶的观点也是一样。这个时代的罪恶或许会成为另一个时代的正义。

  “不过,刚刚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八志君似乎只对我说了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内容呢。我想,这并不是因为您不想说才没有说出来,而是因为您不知道该怎么说吧。还有,您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您只需要说出您愿意说的那部分就好。我也就针对您说的那些话做出回答,但不知道是否能够让您满意。您也可以在未尽兴的情况下就这么回去。那之后,您或许能够注意到自己还有话没有说完。那时再到这里来,说出您没有说完的那部分内容就可以了。彼时,我或许可以听到更加接近事实的倾诉,也就可以得出更贴近事实的结论。

  “现在,您愿意将脑袋放空,不去考虑说话顺序,仅仅坦率地说出您心中所想吗?”

  “我明白了。谢谢你。”

  八志做了个深呼吸。随后,他像是在安抚自己不要焦躁一般,将事情娓娓道来。

  “是的。我要说的就是之前提到的安德斯·瓦根辛的事情。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他了。他总是站在街角,一个人喊叫着。从小时候起,我就特别讨厌他。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但我小时候经常看见他对着人们大声疾呼。我觉得很可怕,根本不想靠近他。他穿着肮脏的衣服,挥舞着双手,大吼大叫。喊着‘杀掉他们!’‘绝不原谅!’之类的内容。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和母亲在一起。当时,他站在市政厅斜对面的街角,右手不断地指向天空,像是在诅咒谁似的。人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却没有谁向他投去在意的目光。我握着母亲的手。我记得她的手充满了力量。她还对我说:‘害怕吗?没关系的。’

  “于是,我和母亲一起若无其事地从安德斯的旁边走了过去……我应该是小跑着过去的。并且,我故意低垂着双眼,尽量让自己不要看他。可是,人往往又会对自己恐惧的事情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也闹不清楚。或许是觉得他绝对没有看着我。我只偷偷地瞄一眼,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总之,我抬起了原本低垂着的双眼。

  “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当我抬起双眼的时候,他刚好盯着我。他的眼珠鼓出来,一脸凶狠。这副模样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恐怖了,我甚至恐惧得忘记了哭泣。那时,我似乎是尿了裤子,或者昏倒了。因为和安德斯对视了一眼,那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有的细节我可能记得并不准确,不过,大致的情形我还是记得的。总之,当时他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在一段时间内,安德斯必然会在我的噩梦里登场。对于这件事情,我母亲似乎也注意到了。每当我做了坏事或者是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就会威胁我说:‘我要把你带到那个可怕的叔叔那里去了哟。’不过,现在的我看来,这可真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教育方法啊。

  “嗯,就这样,我从小就特别讨厌那个安德斯。然而,随着我渐渐懂事,我似乎开始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那个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他的宣言。他是人类‘跳跃’到这颗星球之后的传统思想的继承者。他能够想象,最初来到这颗星球的人们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又付出了何种努力。必须将正义的铁锤砸在艾迪森总统带领的那群抛弃了人类的畜生头上。正是由于这种使命感的支撑,他们才艰难地生存了下来。而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正在步步逼近。对于抛弃了人类的艾迪森一党,必须进行制裁。为了告慰祖先所经历过的种种苦难,每个人都必须手持武器行动起来。

  “不过,我已经到了只把这些话当玩笑话听听的年龄了。即使听了他的街头演说,我的内心也没有任何想法。可能是因为我打出生就没有经历过任何开拓这颗星球的苦难和辛酸吧。那个时候,安德斯已经不再是能够给我带来恐惧的人了,他在我心中反倒成了一个脑子里少根弦的人。我虽然不再害怕他,可是从半年前起,我却开始认真考虑起来,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我必须要惩罚安德斯。当然,是因为他的罪过,他曾威胁过年幼的我。此外,就算人们对于他的话语充耳不闻,我也认为他的街头演说无异于一种公害。因此,后来再靠近他的时候,我开始倾听他究竟说了什么。

  “无论何时,安德斯演说的内容都一成不变。他总是宣扬着,要给逃离地球的世代飞船上的人们一场血的洗礼。而且,这个日子越来越接近了。

  “我觉得,这种想法非常愚蠢。我听说,从地球到我们这颗星球,即使以接近光的速度持续航行也要耗上好几百年。按照常识来思考,人类如果不补充任何的资源,是不可能经过几个世代的消耗降落在这里的。而且,关于逃离地球这件事情,或许当时的人们已经对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做了种种预测,但仍旧有可能出现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态。更何况,人类离开熟悉的地球,能否适应未知的环境并且繁衍后代,还是个未知数呢。说不定,宇宙飞船在半途就已经和其他星尘混在一起,成了某片不知名的星域的浮尘。这种可能性其实相当高。

  “也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了。总之,我和我的那帮狐朋狗友,开始在马路对面对着安德斯的演讲喝起了倒彩……要说是什么内容的倒彩呢……比如说,所谓的艾迪森一族乘坐的宇宙飞船,现在究竟是否存在都还搞不清楚呢。说不定已经在某个地方爆炸,成了宇宙中的微尘呢。相比这件事情,担心天会塌下来都更实际一些呢。

  “不仅仅是我们。那段时间,嘲笑这位脑子有点儿奇怪的老爷子的人越来越多了。那种时候,安德斯一句话也没有回应我们。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们,瞪着所有用咒骂声、奚落声将他包围的人。只不过,他的脸变得通红。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很不甘心吧。

  “看到自己从小就讨厌的安德斯遭受到如今的这种待遇,我的心情十分愉快。他没有因此停止他的街头演讲,年轻人对他的奚落也不会结束。这样的情形循环往复。我觉得,那时的安德斯可以说成了被年轻人欺负的对象。看到这样的情形,不得不说,我心里十分愉快。

  “我那时迷糊地想,这种状态,会就此持续下去吧?可是……某天早晨,当我经过市政厅的时候,却发现安德斯的演讲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的脸上神采奕奕,眼神都和以前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的状态不一样了……而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他提到了神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件事发生在现实,还是他的梦中,总之,他说他遇到了神明,并得到了神明的授意。艾迪森的后人们已经接近这颗星球了。神明会向大家展示证据。

  “他说,只要一看到这个证据,大家就能感受到艾迪森一族是确实存在的。神明所希望的是,大家能够立刻准备起来,给艾迪森的后人们迎头痛击。

  “我们嘲笑着反问他:‘你在说梦话吧?神明向你展示了什么样的证据,你又看到了怎样的奇迹啊?而且,真的有神明吗?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为什么神没有拯救第一代“跳跃”而来的移民呢?为什么仅有一小部分的人类能够来到这里呢?看着到达这颗星球的祖先们遭受各种苦难,神为什么又要袖手旁观呢?’安德斯大叫着反驳我们,说自己的确得到了自己所信奉的神的旨意。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的幻想,我们无从考证。但他那语气,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得到了神明发来的信息。

  “神明似乎对安德斯授意:‘将艾迪森的后人们即将降临的征兆向大家展示吧。当征兆出现时,那个时刻便接近了。’

  “‘那个征兆是什么?!’我的一个朋友问道。然后,安德斯说出了一个让我们目瞪口呆的答案。那时,安德斯用手指向了户外音乐厅入口处的‘愤怒之剑’。那座雕塑究竟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我也不清楚。据说雕像很早之前就立在那个地方了。那是一只巨大而健硕的男性右手手臂。手里握着一把剑,对吧?那把剑指向天空。象征着对正处在太空某处的艾迪森一族的愤怒,老师和我父母都是这样告诉我的,可说实话,我对此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愤怒之剑’与神的旨意之间有怎样的关系,我也不明白。而安德斯·瓦根辛大声地宣称:‘神明对我降下了神谕,“愤怒之剑”被血染红,便是艾迪森后人们到来的征兆!’

  “随后,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在神明那里听到的话。他的演讲让我们感到不适,于是我们打算离开那个地方……这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开口了。他问:‘你怎么看安德斯所说的神明的预言?’于是,这一内容成了我们闲谈的对象,预言本身也成了一个话题。我们讨论了许多,比如,为什么那个预言偏偏和‘愤怒之剑’有关系呢?那座雕塑被血染红,象征着什么呢?安德斯指着雕像那样说了之后,‘愤怒之剑’是不是就会被血染红呢?说到这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一定认为这个想法太不现实了吧。石像被血染红的概率,几乎接近于零吧。

  “那个叫安德斯的男人,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大家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心智,所有才会陷在这样不可思议的妄想里。而艾迪森总统的宇宙飞船是永远也不可能降落在这颗星球上的。大家一致这么认为。

  “大家大笑着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位朋友突然发话了:‘等一下。’于是大家停下脚步,等着这个家伙开口说话。这个家伙平日里就是个喜欢搞恶作剧的人,那时候貌似他也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鬼主意。看他龇牙咧嘴地笑着,我就知道我猜中了。

  “果然,那家伙开口说道:‘“愤怒之剑”若是被血染红了,事情不就有意思了吗?’

  “起初,大家没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直到那家伙一直笑啊笑啊,我们才反应过来。周围的伙伴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家伙又想到了新的恶作剧——如果,我们用血把‘愤怒之剑’染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若是安德斯看见了,他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街上的人们又会是什么反应呢?还有……如果‘愤怒之剑’被血染红,而艾迪森一族却没有出现的话,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形呢?这个想法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无异于是一场极妙的游戏。现在想想,我当时听了竟然也觉得无比激动,这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们将计划付诸了实践。我们各自拿着工具在公园的入口处集合。那帮狐朋狗友中有一人在肉食加工厂打工。大家在算好可以收集养殖毯牛的血的时机之后,定下了实施计划的日子。我们事先就已经商量好了,要尽可能地速战速决。我们当中最有绘画天分的那个家伙登上梯凳,手持一把巨大的毛刷,在‘愤怒之剑’的剑刃和手臂上巧妙地涂上了毯牛的血。原本我们计划尽快结束任务,可当我在下面放哨时,依然感觉时间过得好慢,仿佛凝固成了永远一般。所以,当完成涂血任务的家伙下来之后,我们也没有好好确认效果,就如同蜘蛛一般四下散开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的‘杰作’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效果。从未有过那么多人关注‘愤怒之剑’。人们围在雕塑周围,而那位安德斯·瓦根辛则不断地宣称,自己所传递的神明的旨意出现了!神明已经显灵,接下来人们应该做什么呢?

  “看到这样的情形,想象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们忍不住相互对视,笑了起来。如果接下来并没有发生神明的旨意所传递的事情的话,那么,那位安德斯·瓦根辛的信用肯定会跌至谷底吧。

  “之后的事情,您应该都清楚了吧。在那之后,安德斯继续站在他一贯站立的那个街角,不断地向人们宣称,神明已经显灵,向我们传达了其旨意。神明说,艾迪森的后人们已经越来越接近了。每一个人都应该拿起武器来,做好血战的准备。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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