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选择 2
有时候祖母会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抛出某个话题。不过奇斯也明白，这绝不是祖母心血来潮的举动。这是一直萦绕在祖母心底的牵挂。
“我们是不是已经接近应许之地了呀?”这一天，祖母开口说道，“最近听到很多音乐都和庆典相关呢。而且，跟之前相比，工作内容又增加了不少呢，很忙啊。不过，这是好事情呀，对不对?毕竟我们现在接近应许之地了呀。这艘宇宙飞船，从我们祖先那一代起便一直朝着应许之地的方向航行，一刻也没有停歇。所以这绝对是件好事情吧?”
“当然。”
奇斯喝了一口人造咖啡，回答祖母。没有必要把靠近应许之地之后将要面临的诸多问题告诉祖母，没有必要平添祖母的不安。
“果然，作为总统，公务的确繁忙啊。”聊天暂时中断了一小会儿，祖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
“是啊。我得对‘诺亚方舟号’上面的全体乘客负责啊。不管怎样，总是会有些杂事的。”
奇斯有些不安。不会又要扯到那个话题上去吧。
“所以，你就连找老婆的时间都没了呢。这点儿时间都是抽不出来的呢。”
果然，还是扯到这个话题上了，奇斯想。他努力克制自己皱眉和噘嘴的冲动，尽量不让祖母看出自己的不耐烦。
“您说妻子啊。我暂时不需要。现在所有事情您都为我做得妥妥当当的呢。总统这个职位我不可能永远担任下去，等到任期一满，我自然就有时间了。我打算到时候再来慢慢寻找，到底谁才是适合我的人。”
像平常那样，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有时候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了。
不过这一次，祖母却罕见地开口继续说道：“这么说来，是因为我在照顾着你，所以你暂时没有找老婆的打算吗?”
“您千万不要这样想!”
“我只是觉得，你当了总统后，一定是被各种琐事烦恼着。所以，我希望你回到家里之后，能够尽可能地过得舒服一些。可是，这艘飞船是为了能让人类的后代子孙在应许之不断繁衍下去，才飞来宇宙深处的吧?”
“当然是这样的。”奇斯虽然这么回答着，但心里也清楚祖母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可是，他不能让祖母看出自己的不耐烦。祖母会说这样的话，都是因为她疼爱着自己，只能暂时忍耐一会儿了。
听到奇斯的回答，祖母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你能够明白这一点，我就放心了。作为总统，那就是国民，也就是‘诺亚方舟号’全体乘客的表率啊。这个人应该是个榜样，是全人类的代表。若是这位人类的代表，到了第二地球上却没有自己的后代，这对于全体国民意识的树立是相当不利的啊。我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健康地活下去。你要是能够建立自己的新家庭，我也好放心啊。”
祖母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心情似乎舒畅了一些。所以，不管奇斯想到什么样的借口，其实都不重要了。祖母并不在意奇斯的回答。奇斯自己也是明白的。他虽然是历代总统里面上任时年龄最小的，可现在也已经过了四十五岁了。以他现在的年龄去挑选伴侣，可不能说为时尚早了。
作为祖母，她并没有期待看到自己的曾孙出生。但她应该是很希望看到自己孙子的婚礼的吧。
奇斯明白，总统作为全体船员的表率理应有自己的小孩，不过是祖母的一种说辞罢了。
“你还要再添一碗米饭吗?”祖母问道。
奇斯这才回过神来，“啊，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这样啊。话说自从你当了总统之后，就完全不喝酒了呢。”
“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紧急事件啊。在这期间也只能忍一忍了。”
祖母听完此话，也只能点点头。不仅仅是结婚这件事情。孙子为了自己的职业还牺牲了很多很多东西。不过，让祖母陷入这种悲伤的情绪当中，并非奇斯的本意。
虽然自己也不清楚许下的约定能不能实现，奇斯依然这么说道：“关于刚才您说的那件事，我答应您，早晚我都会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的。我会努力趁您依然健康的时候把她带回来见您。所以，您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呀。”
听了这话，祖母流下了眼泪。她眯缝着双眼，轻轻抽泣着。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
“奇斯，你也是一名政治家呢。不管能不能实现，嘴上把对方哄开心也是你擅长的本领呢。”祖母虽未明说，但还是掩饰不住地开心。
奇斯虽然这么表态了，可是并不代表他就有兑现的自信。在奇斯看来，相较于让全人类成功着陆应许之地，这恐怕是更难完成的任务。
吃完晚饭后，祖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资料影片。这大概是她本能的需求吧。影片内容是祖母未曾亲眼见过的地球的自然景观。房间一整面墙壁上，展示着朝霞映照下一望无际的大海、森林中缓缓流淌的清澈溪流，还有各种鲜花盛放漫无边际的草原。背景音乐舒缓平静。此外，伴随着不同的画面，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以及鸟儿婉转的歌唱。
奇斯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房间里的祖母，心想，对祖母而言，那就是地球了吧。那是祖母自打出生以来，一直想要亲身感受的景象。
那么当祖母降落在了应许之地之后，她又会做何感想呢?祖母自己应该也是清楚的，她所看的有关地球的资料片，展示的是地球上理想状态下的自然景观。而尚未开拓、环境与地球截然不同的应许之地，对祖母而言应该十分奇异吧。降落之后，祖母是否能够接受完全未知的环境呢?应许之地，可从未跟人类许诺过，会和地球的生态类型完全一致哦。
奇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祖母的房间。
在办公室里等待麦金托什副官和安德森船长的宝贵的几分钟里，奇斯想的是祖母的笑脸。在此之前，奇斯刚去视察了位于俄克拉何马Ⅰ区的养老院。在那里有将近五百名年龄比祖母还要大、需要人看护的老人。他们会住进养老院，要么因为是身边已经没有了亲人，要么是因为亲人在飞船上从事着时间不规律的工作，无法照料自己。置身于寂静的办公室中，回想起刚刚与老人们的交谈，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按照地球时间计算，还有十来年就将到达应许之地了。到时候，是否能够向所有的乘客兑现降落在新天地的许诺呢?奇斯努力将心底的不安抹去。必须努力让所有人都踏上应许之地。这是总统身上肩负着的使命。
下一秒，麦金托什副官和安德森船长走了进来。奇斯回过神来。
会议时间到了。
按照惯例，会议将从飞船内区划长会议的报告开始。经确认，目前飞船内并未发生任何与航行相关的重大变化。这对奇斯总统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之后，安德森船长开口说道：“关于着陆到应许之地的航天飞机制造计划已经制订好了。”
奇斯总统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有了航天飞机，人类才有可能移居新天地啊。
“这真是个好消息!航天飞机什么时候能够制造出来?在进入应许之地卫星轨道前能够完成吗?”
“您批准之后，就可以立刻进入设计阶段。关于方案，希望您能先过目一下。”
安德森船长操作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的N-phone。随即，桌上出现了一幅影像，那是“诺亚方舟号”的整体画面。
安德森船长用手朝着其中一部分画面挥了挥，将图像放大。这是加利福尼亚Ⅴ区的区划，处于“诺亚方舟号”的尾部。
“我们将这里选作制造航天飞机的区域。”
船长碰了碰自己的N-phone，航天飞机出现在了画面扩大的区域上。
“那么，是要让加利福尼亚Ⅴ区的居民搬家吗……”奇斯问道。
船长点了点头，“是的。跟我们从地球上出发时相比，乘客人口有所减少，所以这不是问题。我们打算让加利福尼亚Ⅳ区和Ⅴ区的居民在考虑目前工作的便利性的前提下搬家。”
奇斯总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问道：“不只是加利福尼亚Ⅴ区吗?”
“对。加利福尼亚Ⅳ区将成为制造工厂，生产航天飞机的零件。飞机将在加利福尼亚Ⅴ区进行组装。”
奇斯终于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要重新开始制造航天飞机了。
“航天飞机有多大呢?”
“一次能够搭载两百五十名乘客，并且可以垂直起降。可以说，与我们离开地球时使用的航天飞机完全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我们无法确保滑行式的航天飞机在着陆时有足够的空间。一旦进入行星的卫星轨道，我们首先要选定着陆地点。虽然，关于着陆方式我们还没有形成最终结论，但是，我们认为能够以最小空间运输最多人次的航天飞机是最有效率的。”
“明白了。不过，如果要让所有乘客都安全降落在应许之地，航天飞机必须往返运输上百次吧?航天飞机能够承担吗?”
“从物理上来讲，是这样的。不过，我们打算让负责行星开发技术的人员优先降落在应许之地。这样就可以在地表制造新的航天飞机，同时推进平整土地的工作。不过这是下一个阶段的问题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飞船内的确是有必要腾出足够的空间来进行操作，总统终于理解了。不过……总觉得这样好像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而这个预感是正确的。
“即使把加利福尼亚Ⅳ区和Ⅴ区的居民分散到其他各个区，居住空间方面应该还是有富余的吧。”奇斯回答道。可是，安德森船长却瞥了一眼麦金托什副官，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希望总统您不要考虑将纽约V区用于居住。应该说，请允许我们直接将纽约Ⅴ区用作航天飞机的制造用地。”
奇斯看了看麦金托什副官。麦金托什副官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
这正是奇斯刚才有些挂心的地方。为了制造航天飞机，就必须调配各种原材料。而这些原材料只有可能在飞船内进行调配，而方法只有一个。
“据资料记载，在地球的海底居住着一种叫作章鱼的生物，当它陷入饥饿状态却又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就会吃掉自己的脚来抵御饥饿。我们目前处于无论如何也要制造出航天飞机的状态。我认为，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模仿章鱼的这种习性。”安德森船长说道。
麦金托什副官点点头，随即又做了一些修正：“关于章鱼这种生物的记载，我在地球档案馆读过。资料的确记载它们会吃掉自己的脚，不过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紧张。不过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结果都一样。只是为什么会选中纽约Ⅴ区呢?纽约Ⅴ区与加利福尼亚Ⅳ区之间的距离相当可观呢。如果选择纽约Ⅰ区的话，是不是可以节约一些运输方面的成本呢?”麦金托什副官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已经在讨论批准征用区划的问题了。
“如果只从运输距离这方面考虑的话，的确是这样的。不过，纽约Ⅴ区有一些特殊情况。”